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卢照邻这首《十五夜观灯》倒是和今天的景。”明徙道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口中缓缓吟道。

“大爷，三姑娘，咱们到了。”车夫低喝一声，勒停了马车。

明徙道把明懿抱下车牵好，后车的丫鬟嬷嬷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他们这次出来，明成家的也跟着一起。明成家的是府上的大管家，为人做事忠厚可靠。明元海特意让他跟着一起，毕竟两个孩子还小，虽说明徙道已经能够自立，但是灯会上人多眼杂，保不齐就出什么意外，还是得有大人跟着才行。

除了明成家的，明徙道和明懿各有一个奶嬷嬷，一个大丫鬟在左右跟着。明徙道身边还有他的两个贴身小厮和一个书童，此外还有两个会拳脚的小厮一起。

因着灯会道路拥挤，所以马车只能在东市前一个拐弯的小巷停车，随后再把车驾到别处去停。

明徙道和明懿一行十几人浩浩汤汤往灯会走去。

小巷狭窄，复行数十步，五光十色的灯光乍泄，豁然开朗。众人心神皆是为之一震。

东市门口的牌楼为木石质的三间四柱式，其间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正中匾额的“云辉玉宇”为当今圣上所提。因着这几日灯会，又在牌楼两边设有两根长木杆，高数十丈，各色锦缎结束，花团锦簇。又以纸糊百戏人物悬挂于杆上，风吹幡动，宛若飞仙。

从牌楼往里看去，长长的街道人潮涌动，人群喧闹之声不绝于耳。街道两侧皆设彩棚，两端挂着各色灯笼。各家商铺紧挨在一起，鳞次栉比。

还等未往里面走两步，明徙道便听到一旁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哎呦呦，这不是明家大爷吗，怎么今日有雅兴出来逛灯会啊？”

听着这酸言酸语，明徙道转头看向来人，不由失笑：“懿儿，这是恭亲王府的世子殿下，也是哥哥的至交好友，你便随我叫一声燧哥哥。”

明懿有些好奇地打量眼前人，上一世她虽知道哥哥有一好友是世子，身份尊贵，因着男女有别，却也没见过。如今她还小，倒是没有这许多顾忌。

只见曹燧面容俊秀，一双丹凤眼似喜含情，衣服华贵，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风流韵味。如今年岁还小，等再过几年容貌长开了，想必“面若好女”这词用在他身上是极为合适的。

“明懿见过殿下，请殿下安。”明懿行完礼后，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喊了句：“燧哥哥好。”

“哈哈哈，这就是你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妹妹？倒是比你知趣。”

明懿晚上出门便换上了那套樱桃红的新衣裳，整个人便成红彤彤的一个小团子。曹燧头一次见明徒道总挂在嘴边的妹妹，又是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一时间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既你喊我一声哥哥，不如你跟我家去，给我做妹妹可好。亲王府厨子做的点心可比宜宾楼做的还好吃，想不想尝尝。”

听完这话，明懿歪着头看看曹燧、又看看明徙道，眉头都皱了起来，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看着她这认真的样子，明徙道虽说对自家妹妹不会被拐跑这件事有信心，不过也好奇起来明懿会说些什么。

“可是要是懿儿给燧哥哥做了妹妹，那哥哥就没有妹妹了，这样哥哥就会伤心。哥哥伤心，懿儿也会伤心。”

“燧哥哥又是哥哥的好友，看到哥哥伤心，燧哥哥也会伤心。所以要是懿儿做燧哥哥的妹妹，那大家就都伤心了。燧哥哥的好意懿儿心领了，但跟燧哥哥家去却是不行了。”

明懿掰着手指数这个哥哥伤心，那个哥哥伤心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曹燧一把把明懿抱起来，接着追问：“可懿儿要是不给燧哥哥做妹妹，燧哥哥也会伤心的，怎么办？”

“怎么会，懿儿是哥哥的妹妹，哥哥又和燧哥哥是好友，那懿儿就已经是燧哥哥的妹妹了，不是吗？要是燧哥哥想我，来找哥哥玩时，也可以找懿儿玩。正好可以给懿儿带些亲王府的点心。”明懿抱住曹燧的脖颈，想到好吃的糕点，眼睛亮晶晶的。

“你呀，真是个鬼精灵。怪不得阳和这么疼你，要是我也有个妹妹就好了。”

阳和是明徙道的字，老太爷亲自给他取的，取自《史记》中一句“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京中两座最高学府——太学和国子监。太学中近年来多为寒门子弟苦读出来的学生，学风浓厚。而国子监中多为勋贵和官宦子弟。国子监建立之初入学极为严格，非才学兼备者不能进。只是后来入学门槛放宽，不少勋贵和富商大贾通过纳粟捐资入学，也就是用钱买入学名额好让自家子弟能混个国家最高学府的学历。长此以往，国子监学风渐败。太学也隐隐压了国子监一头。

明徙道幼时性子高傲，颇有些目下无尘。七岁初入国子监时，日子并不好过。与他一同读书的都是十几岁的学生，偏他一人年纪最小，还最为优秀。自他来了之后，先生更是看他们这些人不顺眼，他们竟是只有挨骂的份。如此，怎不招人嫉恨。他又无甚朋友，所以那段时间总有勋贵联合起来欺负他。

若不是有一次被曹燧碰上，他仗义出手好好教训了那些人一番。那些败类又惧于曹燧的身份，明徙道往后在国子监的生活才好过得许多。

因着那次曹燧的仗义出手，两人才成了好友。几年过去，关系愈发亲密起来。也是那次事情闹大，被老太爷知道才给明徙道取了这个字。希望他这冷傲的性子能改改，如这字一般，待人和煦柔顺一些。

可明徙道性子真正变得如他的字“阳和”一般温和时，却是在母亲怀了漫儿日渐虚弱之后的事了。

听着曹燧的话，明徙道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伸手接过明懿。他那里是没有妹妹，就他所知，虽没有嫡亲的妹妹，也是有两个庶妹。只不过像他这样的皇亲贵族，兄弟阋墙的事情都时有发生，更别说隔了层肚皮的兄弟姐妹了。

“怎么没有，懿儿现在就不是你妹妹了。就是有的哥哥认了妹妹，连个表礼都没有，亏得还是亲王府世子呢。”

“哎呦，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想得不周到了。我今日出来的急，没带礼物出来，身上只有这个了，懿儿看看可还喜欢？”曹燧一边说一边解下腰上的玉佩递给明懿。

这是一块近圆形的青白玉龟巢荷叶佩，大概有明懿一个巴掌大小。两片起伏的荷叶中央分别卧有一只小龟。荷叶上有细阴线叶脉，两只小龟四肢舒展，莹润可爱。荷叶之下有镂刻的小莲蓬和连起来的花叶。青白相间的颜色清新可爱，题材童真有趣，雕刻工艺更是浑然天成。

“我很喜欢，谢谢燧哥哥，懿儿一定天天带着。”明懿欢欢喜喜地接过玉佩，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一眼就看出这玉佩价值不菲，正想着要不要回个礼，就听明徙道问：“这玉佩是燧哥哥的心爱之物，懿儿要不要回个礼？”

“那懿儿把这个也送给燧哥哥，这样燧哥哥想我的时候就不会难过了。”

明懿露出手腕上缠绕两圈的小叶紫檀佛珠手串，眼睛却看向明徙道，询问可不可以。

这佛珠手串是明徙道有次去寺庙时和一位大师辩论赢下的。

“当然可以，哥哥送给你的东西懿儿想怎么处置都行。再者说了，这串佛珠你燧哥哥之前就想要了，哥哥没给，这下算是便宜他了。”

一旁的李嬷嬷顺势上前摘下明懿手上的佛珠，恭敬地递给曹燧。

“哼，也不知是谁昨日和我约好一起逛灯会。”

曹燧见明徙道排揎他，又一副和妹妹千好万好的样子，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瞬间心中就些委屈起来，和着就他一个人到那都多余。说出的话也带着些气。

闻言明徙道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书棋，“我昨日不是派人去和你说了吗？”

看见自家大爷眼里的询问，书棋赶紧走上前来解释：“昨晚我的确把话带到亲王府门房，让其帮忙转达。”

“你也不看看昨日都什么时候了才来说。”

其实曹燧明白他不该拿这事说事，昨晚他也有事，本来也不来能赴约。可他就是心中郁闷，今天出来逛灯会都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

明徙道听出曹燧语气中的不对，也知他不是真的要拿这事来说，不过这大街上他也不好问，只好先哄着了：“嗯，确实是我没顾上，失信于你。上次你不是想要我那副《秋叶潇潇图》，送给松明兄做赔礼可好？”

“行吧，既你诚心相送，那我就勉强接受了。”

听见明徙道叫他松明兄，曹燧心情大好。松明是他的字，他比明徙道大两岁，两人平时都以互相的字相称。二人刚结识还不太熟的时候，明徙道还称他一声松明兄，结果交心之后，就再没听这小子喊过了。实在可恶！

他知道这是明徙道在明懿面前给他面子，不过还是高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