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昶序跟医生随便扯了几个症状，开了点药。

医嘱卫昶序一个也没听清，他一门心思只惦记着在外面等他的那个人。

拿着医生给的单子走出办公室，卫昶序第一时间往人群里搜寻宁钰慈的身影。

而在确认宁钰慈没走后，他松一口气。

做戏做全套，卫昶序拿着单子去药房开了药。

两人从急诊走出来，回到街上。

“我送你回去。”卫昶序说。

但宁钰慈没理他这句话，低头打车：“你住哪？”

“原来的地方。”卫昶序很快地答。

男人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顿了一瞬，随后很快地打字。

“怎么了？”卫昶序问。

“你生病，”他听见宁钰慈的回答，“我送你。”

虽然语气冷漠，但卫昶序还是一下就热了耳朵。

他一时间没再说话。

上出租车之前，宁钰慈将手里那份已经泡涨的面条丢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卫昶序看在眼里。

久别重逢，六年的时间毕竟太长。

卫昶序能感觉到横亘在他与宁钰慈之间的距离。

那些原本他好不容易费劲缩短的，又重新退回去了。

宁钰慈带着帽子，就像给自己的外壳竖起刺。

不让人看他的眼睛，也不让人触碰到他的心。

卫昶序是不大明白，为何宁钰慈见到他要跑走的。

追上去完全是下意识。

毕竟朝思暮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再见面，他怎能让这与宁钰慈说话的机会白白溜走。

但到底长大了。

宁钰慈的轮廓明显褪去了青涩，更有棱角，虽与从前变化不大，气场却稳重了许多。

那双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也不是原来细白的样子了，而是有了肌肉，甚至能看见白皙皮肤下的青筋。

手也变得更加骨节分明。

司机将他们送到目的地，宁钰慈与卫昶序先后下车。

两人无言地走到单元楼底下。

把人送到，宁钰慈淡淡丢下一句：“我走了。”

便要离开。

“等等。”卫昶序叫住他。

宁钰慈顿足。

卫昶序本想说，你要不要上来吃点东西再走。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他否决。

按照宁钰慈目前的样子，这句提议百分百会被拒绝。

斟酌片刻，卫昶序说：“我饿了，一起吃点东西吗？”

结果不等宁钰慈回答，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卫昶序蹙着眉，心里骂了句谁这么不合时宜，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居宥律。

他把电话接起。

“你去哪了？怎么出门吹个风人没了，敢情刚刚刮的是龙卷风？”

“……”卫昶序没心思搭理他的贫嘴，他看一眼还在静静等着自己的宁钰慈，没好气地说，“我先走了，很累。睡觉了挂了。”

“喂你……”

卫昶序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了。

他收起手机，上前一步：“我们去那个面馆。”

宁钰慈却没动，声音很轻：“居宥律？”

卫昶序顿了顿：“嗯。”

他应完，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宁钰慈，怕对方因为想起以前的事难过。

但宁钰慈裸露的半张脸看起来没有起什么波澜。

“走吧。”他只说。

*

卫昶序发现，只要是涉及宁钰慈个人生活的问题，宁钰慈一概都不会回答；只要是出于照顾宁钰慈而被提出的请求，宁钰慈也一概都不会搭理。

但问题稍微转换一下，他若是讲起自己的近些年，便能发现宁钰慈听得很认真；若是提出的请求涉及他身体不舒服，宁钰慈便不会拒绝。

这是在吃面时，卫昶序尝试与宁钰慈聊天的总结。

为了印证这个总结，吃完面后，与宁钰慈一起走回自己家楼下，卫昶序问：“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接吗？”

宁钰慈没有回答。

“我很难过的话。”卫昶序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然后他看见宁钰慈垂在身侧的手动了，捏成拳头又松开：“嗯。”

“那可以久违地拥抱一下吗？”卫昶序说，“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宁钰慈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们身旁的路灯在这时候闪了两下。

然后灭了。

卫昶序不再犹豫，他上前一步，将宁钰慈搂入怀中。

怀里的人身子先是一僵，又渐渐放松下来。

半分钟后，一个不大的力道，慢慢地环在他腰际。

卫昶序顿时将宁钰慈抱得更紧。

体温、发香，还有肢体结实或柔软的触感。

卫昶序闭着眼睛，心跳很重，呼吸慢而沉。

他用几乎沙哑的声音，在宁钰慈的耳畔，很小声地说：“我很想你。”

话音落下，几秒种后，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卫昶序睁开一点眼睛，垂着眸，小声问：“你想我吗？”

宁钰慈说：“想的。”

他也想他。

卫昶序沉下一口气，又试探地问：“那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宁钰慈不说话了。

卫昶序心一沉，开始后悔自己这个莽撞的提问。

他们明明才刚久别重逢，互道想念已经足够，何必问这种得寸进尺的问题。

心里挣扎着，他抱着宁钰慈的胳膊松开一点点。

脸颊上却在这时传来睫毛拂过的触感。

卫昶序身子一僵。

宁钰慈松开怀抱，手却抓着他的胳膊没放，话音从黑暗中传来：“你把我送到路口吧。”

卫昶序缓了缓神，喉结滚动，低声应道：“好。”

他把宁钰慈送到有光的路口。

然后目送那人离开。

回到家后，卫昶序脱掉衣服便钻进浴室，洗了半个小时的冷水澡。

从浴室出来后，他又打开空调，把温度调至最低。

然后只穿一条裤衩，头发也不吹干，站在空调的风口。

幼稚地边吹边祈祷：让我发烧，让我发烧，让我发烧……

*

卫昶序就这么硬生生吹了一晚上。

心诚则灵，他如愿以偿地发烧了。

因为最近是专辑筹备阶段，新歌没有写出来，就不会安排排练的日程。

卫昶序一觉睡到中午，哆嗦地爬起床，打了一个大喷嚏。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穿越到了南极……

浑身无力，嗓子也疼得要命。

卫昶序关了空调，摸到手机，给宁钰慈打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了。

“喂。”听见对面那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卫昶序心里一阵熨帖。

昨晚的那个拥抱似乎消除了他们之间因久别而产生的一些隔阂。

他倒回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问：“我可以来见你吗？”

“……有什么事？”

卫昶序扫了一圈屋内，道：“把你的贝斯还给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感冒了？”

卫昶序眨眨眼：“你听出来了？”

“……”宁钰慈似乎叹了口气，“我来找你。”

“不用，”卫昶序掀开被子坐起来，“我来找你吧。”

“怎么？”

“我想知道你住在哪里。”卫昶序很诚实地说，“这样我就不会找不到你了。你现在是自己住吗？”

“嗯。”宁钰慈应了一声，又沉默半晌，才缓慢地报出一串地址。

卫昶序翻身下床：“我马上到。”

宁钰慈以为卫昶序只是感冒。

但没想到这人是发烧。

还特么烧到了38.9度。

卫昶序躺在宁钰慈出租屋的沙发上，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室内的装潢。

而宁钰慈则冷着张脸拿走他手里的体温计，起身去烧水。

“你租的这间房子真好看。”卫昶序说。

两秒后，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嗯”。

“宁钰慈，回到combustion来吧，”感觉到气氛不错，卫昶序顺势说。

但没再听见回复的话音了。

片刻后，宁钰慈端着一杯热水，拿着药，回到卫昶序身边。

他在沙发边沿坐下，把药抠出来，递过去，看着卫昶序吃下。

出租屋的这个沙发并不大，卫昶序躺着时，双腿要曲起来。

趁他吃药的时候，宁钰慈偷偷地打量，卫昶序成熟了不少，身材较于从前更结实了，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明显，肩也宽了。

耳朵上的耳钉又戴起来，给他的气质添了几分叛逆。

明明已经是一副成年男人的模样，却依然很爱脸红。

讲话时，也总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卫昶序吃完药，把水杯递回去。他看着宁钰慈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而后转过来对他伸手：“我的贝斯呢？”

这话问得他愣了一下。

卫昶序有些窘：“我忘了。”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红得快滴血。

“没事。”宁钰慈冷淡的话音从耳边传来。

卫昶序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人捏了一下。

他扭过头去，看见宁钰慈往回收的那只手。

卫昶序有些发愣。

生病的大脑很迟钝，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幻觉吗？

卫昶序摇了摇脑袋。

好晕。

他于是决定暂时忽略方才不确定的那一瞬间的触感，抬眸去看宁钰慈平静如水的侧脸，再次小心翼翼地说：“回到combustion来吧。”

他说着，转头望了望客厅。

宁钰慈还是和以前一样，东西很少，地上丢这几本很破的文学方面的书，几个啤酒罐子，一把黑色贝斯，还有高二那年宁钰慈生日，他们送给他的设备。

设备已经很旧了，但能看出来使用的人将它们保护得很好。

而他送的那条项链，则被挂在了贝斯的琴包上。

请求得不到回应，卫昶序仗着自己是病人，故意用听起来可怜的语气说：“我们都很想你。”

“许善宜和居宥律嫌我后来自学的贝斯弹的没你好，总说我拉低了歌曲的档次，每次录歌的时候他们都说，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也觉得，要是你在就好了。”

“你学了贝斯？”宁钰慈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

卫昶序躲开目光，点头：“嗯。吉他转贝斯不难，为了做歌，就干脆学了。”

宁钰慈的表情变得复杂。

卫昶序病得头昏，感觉这发烧简直跟喝醉了没什么两样，脑袋都涨得慌。

他看一眼宁钰慈的脸，有点慌了：“你不高兴了吗？”

卫昶序挪了挪身子，坐得更直，甚至想凑过去一些好看清宁钰慈的脸：“因为我说了，combustion的贝斯手只能是你，但歌曲里不能没有贝斯的音，而且我也得为你重新回来做准备，不是故意想抢你的位置。”

“别生气。”

周围安静了很久，宁钰慈的话音才传来：“我没生气。”

他低着头，那漂过的发丝垂下来，盖住他的侧脸，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衬得像是在发光。

宁钰慈说完，静默半晌，忽然起身。

“你去哪？”卫昶序语气有些焦急地问，目光追过去。

宁钰慈只说：“你躺着。”

他语气忽然变得生硬，有些冷冰冰的。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然后兀自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砰”得一声。

客厅重归于静。

卫昶序顾不上自己还病着，也忘记了听宁钰慈的话，赶忙翻下沙发，来到卧室门前。

他想敲门，又想起宁钰慈不让自己跟着的话，犹豫再三，偷偷摸摸地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门板大概比较薄。

卫昶序很清晰地听见宁钰慈压抑的啜泣声。

那声音隔着介质传入耳朵里，鱼线似的，一下一下剐过他的心。

两个小宝宝马上把话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