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的余年带着一身水汽从卫生间出来。
借着小灯的微弱光亮,他看见:沙发上的人闭着眼,锁着眉,揪着薄毯子来回翻腾睡得极不安稳。
心里咯噔一下,快速赶到沙发边,抬手轻拍冯乐川的脸,等人迷糊着醒来,余年问:“怎么了?”
胃开始不安地蠕动,喉咙也跟着痉挛,一手拼命捂着嘴,冯乐川立刻掀开毯子跑向厕所,撑着膝盖干呕了几声,接着几分钟后漱完口回到客厅。
刚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放下手机再跑向厕所,继续干呕。
半个小时内,冯乐川把这个流程重复了5遍。
最后,冯乐川双手压着肚子蹲在地上,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看向余年,艰难地说:“有种不妙的预感。”
余年搀扶起冯乐川,拿起外套就下楼:“去挂急诊。”
想着大年初一就去医院好像有点不太吉利,冯乐川四两拨千斤,“等等。应该是吃杂了拉肚子。”
“家里有药,不用麻烦。”
应该是猜到了冯乐川的顾忌,余年补充:“没关系,明天一早我也要去医院。”
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出门,余年说:“师傅已经到了。”
新年的第一单,司机满面红光地给人送祝福,传授家庭幸福之道。
平日习惯不让陌生人的话落地上的人,今天只是蜷缩着团在后座,闭着眼说不出话。
余年观察着冯乐川的表情,随便“嗯”两声就算是对师傅新年祝福的回应。
见师傅还有拉家常的想法,余年说,“师傅,我朋友不舒服。”
“麻烦开快点。”
师傅看了眼后座的冯乐川,闭了嘴开始认真开车。
等车载广播喊着“您已超速,请降低车速”,喊了近10分钟后,司机一个利落的甩尾,把两人放到了沿江县人民医院急诊科入口。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急诊科入口边的垃圾桶,冯乐川撑着垃圾桶旁边的墙又是一阵干呕,仍然吐不出什么实质性东西。
等余年去医院接了一杯温水出来,正巧听见旁边一男一女,一边往医院门口走,一边讨论的内容。
“媳妇,你6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吐的。”
旁边的女士回:“好像是。”
冯乐川震惊地看着这两人远去的背影,有气无力地解释,“不是,是吃坏肚子。”
刚刚师傅超速行驶的眩晕感还在,冯乐川撑在墙上,小声再说一句:“还有晕车。”
用温水漱完口,余年架着冯乐川往里走。挂号排队的间隙,冯乐川中途又吐了几次,最后整个人彻底虚脱,无力地挂在余年肩上。
进了急诊室,医生先是按压冯乐川的腹部,观察疼痛的反应表情。
再是得出结论:“看着不像寻常拉肚子。”
医生问:“晚上吃了什么?”
不想说话,冯乐川半睁着眼去瞅余年,余年从他的眼神示意接受到报菜名的工作,但年夜饭的菜有点多,余年只挑了几个冯乐川吃过的报菜名,最后补充:“还有螺蛳粉,没有辣椒油。”
医生问有没有过期,余年摇头说没有。
再是一阵望闻问切,医生初步得出结论:“像急性肠炎。”
看着检查完就蜷在椅子上的冯乐川,医生说:“再来晚点,你估计要开始上吐下泻,保不齐还会脱水。”
冯乐川抬手指余年,气若游丝:“他、他跟我吃的一样。”
“他怎么没事?”
医生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嘛,个人体质不同,原因有很多。”
开了几份检查单,签下一个弯弯拐拐的名儿,医生把东西递给冯乐川:
“你先去做个血常规,电解质检查、DR检查这些,让家属去等报告。”
“我给你开个病床,你去挂点水,先续会儿命。”
东西冯乐川还没接过来,旁边站在的家属先接了。
一趟流程走完,一方面是点滴液太过催眠,一方面是肚子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平息了一些。
还想等家属回来的人,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冯乐川发现手上输液针已经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渗着红点的医用胶布。
有人一手压在头下,一手放在冯乐川的手上,安静地趴在病床边,还在熟睡。
一个睡在病床上,一个候在病床边。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像极了第一次梦醒的时候。
只是不同的是,像是为了人醒了能一眼看到,这次余年的脸朝向的是冯乐川。不同的是,余年还没穿上白大褂。
自从高二竞赛以来,余年每天都固定睡得很晚,连带着眼下的黑青色也很固定,想着反正遮不住,所以余年伪素颜神器也懒得戴了。
趴着睡觉不如平躺舒坦,在变换睡姿过程中,余年的头发也略显凌乱,现在正露出一片饱满的前额。
也不知道是从哪件事起,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余年连睡着都习惯性地皱着眉。
冯乐川动了动,弯腰给余年的额头还了个吻,小声说:“昨晚我听到了。”
“但我不要年年有余,我要年年有余年。”
他在回应余年那句:“年年有余。”
余年的手指动了动,睁眼看了一会儿冯乐川,嘶着嗓音问:“好点没有?”
见冯乐川点头,余年也支起身转头看向病房门的小窗。
时间之河流淌而过,小窗外一个人都没有,但余年还在看。
冯乐川也直起身疑惑地盯了一会儿,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布局,以及相似的人,某个零碎记忆片段挤进脑海。
好像八年前的某个夜晚,冯乐川也犯过一次急性肠炎,时间节点正巧也在春节前后。
好像是道路结冰,当时家里没人,半夜三更,冯乐川敲门求助的对门的邻居——余年。
只是第二天在偷摸着去亲余年额头的时候,冯乐川抬起头就看到了门外的周慧。
从此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
当晚周慧盘问之后,得知一切只是冯乐川的暗恋,所以她要求冯乐川删除余年所有的联系方式,早日断了妄想,并保证不再有往来……
好像还有更严厉的干预措施,时间间隔有点久远,冯乐川想不起来。
盯着余年执着看小窗外的后脑勺,冯乐川突然问:“你多久醒的?”
余年转过头,像是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一直醒着。”
他再次看向冯乐川,直白地揭穿一个事实:“睡眠浅,有动静就会醒。”
一直醒着,那八年前也是醒着的吗?
冯乐川不敢问,担心自己拙劣的伎俩被拆穿。
再看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冯乐川问:“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余年摇头说没看什么,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说送冯乐川回家。
大年初一,冯乐川一家习惯在大年初一回老家祭祖。
只是一般不带冯乐川和冯乐澜,特别是两人越大,就越不带他们。
周慧和冯刚的解释是:老家都是些留守老人,大过年的总想给晚辈包一个红包。他们是回家祭祖的,不是带晚辈回去收割红包的。
小时候冯乐川姐弟俩,回一趟老家,能从帽兜里,能从车窗缝,能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摸出一个红包。
后来,周慧和冯刚回老家祭祖干脆不带两个小的了。
果然回到家的冯乐发现,家里面空无一人,连好姐姐也没在。
应该昨晚也是在外留宿,冯乐川想。
余年把人安全送到家,转身开门打算换个衣服,再带点试卷去医院换余潇。
试卷再不写,真得开天窗了。
收拾妥当的余年在门外见着了一样换了身衣服,手上拿着试卷的冯乐川。
只不过冯乐川还多拿了个红色铁盒。
接过冯乐川递出的铁盒,余年看到铁盒是大红色的原型铁皮,铁皮上一个穿着小裙子的大白兔扯着裙摆在拜年。
冯乐川说:“感觉外婆很喜欢这款奶糖。”
所以觉得你应该也喜欢。
“我集齐了18种味道。”
所以你能尝到所有美味。
“但是不是送给外婆的,是送给你的。”
就算是在帮外婆给你甜。
“新年礼物,昨天忘了给你。”
打开糖果盒子,冯乐川翻动花花绿绿的糖,随便拈起一颗剥开糖衣塞进余年的嘴里,弯着两只眼笑说:“为了证明我有认真准备,里面还有个小惊喜。”
“但是要吃完的时候才能发现。”
见糖含在余年嘴里半天没有换边,冯乐川抬手拍拍余年鼓起来的左侧脸,提醒:“含久了牙疼。”
余年把糖换到了右边,操碎了心的人再嘱咐一句:“以后吃了要记得喝水或者刷牙,毕竟糖确实过分甜了哈哈哈。”
合上糖盒盖子塞进余年的手里,冯乐川拉起余年空着的手要下楼:“我也想去看外婆。”
余年没被拉动,低头仔细看什锦装的糖果盒,再抬眼看向冯乐川,眼里的情绪起了波澜。
“好,谢谢。”
“收到这份礼物,我真的、很开心。”
眨眨眼,这是冯乐川第一次听见余年用程度副词描述心情。
接着余年抽手,冯乐川听见余年劝:“你今天在家休息。”
“去看外婆不差这一天。”
说完人就抱着红色铁盒转身就走,一步跨过三节台阶,余年像是跑着下的楼梯。
站在原地愣了会,冯乐川下楼去追,却发现前面的路空无一人,余年的小电驴也还在,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冯乐川困惑着给余年拨了个电话过去。
躲在楼下小亭子后面的人冷漠地挂断电话,一颗豆大的水珠落在了糖果铁盒上。
直到看着冯乐川再度转身上楼,磨砂着熟悉的糖果铁盒,余年哽咽着问出了声:“果然还是这样的结局吗?”
回到家的冯乐川疑惑着给余年发了很多条微信,但是余年这边都没回复。
想着余年现在可能在赶路,没空回,看到消息一定会回复,冯乐川也就没放心上。
直到初一晚上去小叔家聚完餐再回到望江山三楼,余年也还是没回复冯乐川。
直到初二跟着周慧回了娘家再回望江山三楼,余年仍然没回复冯乐川。
到这里,余年的电话、微信已经快被冯乐川打爆。
冯乐川耐着性子,想着事不过三,明天初三是给余年的最后机会。
初一早,初二早,初三饱。
严格遵循过年习俗的周慧,初三一般不会叫两个小的早起,而是任由睡到自然醒。
但是今天的大年初三有点奇怪。
冯乐川看见有个一身红的人站在自己床边。
似乎是想叫醒他。
冯乐川想,应该是周慧吧。
她新年喜欢穿一身红,连带着也喜欢给冯乐川买红色衣服,说新年新气象,红色喜庆。
但是,奇怪。
周慧不会叫他“冯先生。”
这是谁在叫他?
明天新有卷标!
第73章 去挂急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