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轻雷惊蛰后，细筛微雨落梅天。

接连几天的春雨，密密绵绵，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操场也是湿漉漉一片。

好在拨得云开雾散，昨夜风雨焕春颜，第二天没有下雨，是个难得的晴天。

操场干燥，适合跑操。

运动员进行曲一响，学生们三两成群到达操场，在一堆堆红白棒球服外套的学生堆里，很难分辨出谁是谁。

但是冯乐川就能在一群人中，一眼看到余年。

他站在最后一排，背脊挺拔，像站桩似地站在跑道内侧。

也不是严肃的立正站姿，他低着头，看手势应该是在捣鼓指甲盖。

青春期的少年正在拔节，就算头低着，也不妨碍他的身高比前面的同学冒出一截。

单薄的身影，透出一股韧劲。

有点死亡配色的红白校服，也被他衬得格外的顺眼。

察觉有打量的视线，余年转头寻找来源。

冯乐川立刻把头转正，想了想干脆和旁边的同学换一个位置，然后再假装不小心看到余年，收敛着表情，向隔着半个操场的余年招手。

冯乐川有点近视，度数不高，只在上课的时候带眼镜，因为他格外注重形象，觉得自己带眼镜不好看。

现在却带着，有可能是下课忘了取，可能是为了跑步安全。

也有可能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为了这次能眼观八方。

余年朝他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他了。

大课间跑步曲响了，前面的队伍开始慢慢动起来，冯乐川隐隐有点兴奋。

他在梦里，正常吃喝、正常玩乐，甚至有时还有梦中梦。

这种逃离社畜生活，重新回到学生时代的体验，真实得让他沉溺。

队伍整体跑得很慢，一个不小心，冯乐川一只脚踩到了另一只脚的鞋带。

他跑出队伍，蹲在旁边的草坪上，低头系鞋带，好像一番对比，另一只脚的鞋带也有点松了，他换了一只脚，解开鞋带，重新系一遍。

指尖的蝴蝶结还差一个弯儿成型，突然脑袋被一只手摸了一下头顶，冯乐川有点诧异地抬头，仰视着看到余年从旁边跑过。

16班排在13班后面，余年又站在跑道内侧，确实会经过自己。

看着余年留给自己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继而跟着大部队跑远。

倍速系完鞋带，冯乐川追上余年，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你能装得像点吗？”余年递来一个看穿一切的表情，反问冯乐川。

“嗯？我装什么了？”冯乐川人跑在内环的草坪上，毫不费力，但是伴随着思考，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余年轻笑两声，勾起嘴角：“这才开始跑多久，你就去系鞋带？”

“不是…”冯乐川想解释，但是被广播传来的声音打断。

“那个跑在草坪上的同学，进到队伍里面去，别一天天的就想着偷懒。”是教务处年级主任刘流

刘流年轻，穿着时髦，打扮前沿，他说他立志和学生们乐在一起，玩在一起。

在草坪上监工也不忘跟学生们一起跑，眼见着他就要举着话筒追上来了。

冯乐川虽然觉得冤枉极了，也只得脚上加速，小跑着回到自己的班级。

临走前，冯乐川又听到身后的余年说：“别一天天想着偷懒。”

听得冯乐川想捶爆余年的头。

等一首大课间跑步曲完，冯乐川既没出汗，也没觉得热，但是校服敞着。

仗着自己体温好像总比常人低一截，冯乐川总是庆幸自己运动完还能清清爽爽。

校服敞着，也只是单纯觉得把校服拉链拉到头，有点傻。

夸张的比如陈凌云，已经把校服脱了，正在讨好地找邓妤婷借纸巾，不知道的以为他去跑了个马拉松。

远远地看到，余年的校服拉链也是拉到底，袖子被推到了手肘。

冯乐川走上前，一把搂住余年的脖子，迫使对方弯下腰，揉了一把他的头，笑着说：“看我这不就报复回来了吗？”

撸完头就撒开，并且快速跑远。

衣袂飞扬，校服被风吹得像帆船鼓起的红色帆布，溜之大吉的人跑出去几步后，侧身倒退着招手。

黑色半框眼镜也封不住他眼里的浅浅笑意。

少年的左侧脸颧骨处有一个倒三角光斑，这是摄影里面经典的打光之一，伦勃朗光。

“快跟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笑得灿烂，比天气还要明媚，晃得人移不开眼。

余年只得小跑着跟上。

穿过校门正对着的至真广场，经过广场中心罢工的喷泉，有金鱼追着他们的脚步聚集成群又四散游走。

冯乐川带余年来到了高三的和善楼。

现在高一的地盘是和美楼，高二的地盘是和乐楼，高三的地盘是和善楼，每栋教学楼各配置一个小卖部。

高三开学早，现在正在进行第一次月考，没有跑操，所以教学楼下面的小卖部门可罗雀。

把学生卡放在收款机上面，阿姨问：“要买什么？”

冯乐川说要两瓶冰水，余年说要两瓶常温水。

“那要一个冰的，一个常温。”冯乐川以为余年要喝常温的。

余年不再争辩，表示默认。

如果自己提出要一冰一常温，余年怕冯乐川想尝尝冰水的味道。

两瓶水被摆到柜台后，余年先一步拿走了冰水，冯乐川有点傻眼，都忘了自己可以再换一瓶冰的。

又想起刚刚四散走开的金鱼，冯乐川又向阿姨买了几样东西。

原路返回，经过喷泉的时候，冯乐川握着常温水，停住脚步问余年：“怎么把冰水拿走了？是拿错了吗？”

手被瓶身捂出一手水渍，余年换一只手拎着瓶盖，“突然有点火大。”

“想喝冰的。”

其实余年是想说：“这个天，喝什么冰水？”

但是好像有点神经质，余年没问出口。

冯乐川没说话，喝了一口常温水，从兜里面掏出一包米面包和一包干脆面，撕开包装开始喂鱼。

“这鱼都是吃这些发腮的？”音调上扬着，可见余年惊讶程度不小。

每一条鱼都足斤足两，膘肥体壮。

正惊讶余年用词的精妙，冯乐川也笑着回：“对，他们不挑，什么都吃。”

“但是我发现它们最喜欢米面包和干脆面

说完冯乐川就将米面包撕成絮状撒到水里。

一群金灿灿的鱼互相推搡，争夺食物，甚至有只鱼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咔擦咔擦，冯乐川把干脆面饼全部捏碎，“它们一般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有吃的就像饿虎扑食。”

向远处撒了一把碎屑，冯乐川继续说；“而且啊，它们只有在考试前吃得最好。”

“估计大家都想在考试前来拜拜，求锦鲤保佑。”

估计是想着不能厚此薄彼，冯乐川再就近撒了一把鱼食，转头抬起下巴朝余年扬了扬。

“这不又要周考了吗？”

“我也来拜拜。”

一只黑色的金鱼从远处赶来，抢到了吃食的最佳位置，并且蛮横地把原本这个位置的白鱼挤下去，黑白两鱼互相角逐，各自抢到两次米面包。

较量还在发酵。

抓过余年垂着的手，把剩下的干脆面碎屑，连着包装放到余年手心，冯乐川说：“上学期临近期末，喷泉总是白花花一片尸体——鱼撑得翻了肚皮。”

“哈哈哈，当时校领导路过看到都直摇头。”

“所以，有个大聪明想出一个办法，在喷泉放一个牌子和一支笔，谁喂过一次鱼，就在那边写个’正’字，’正’字超过3个就不能喂了。”

仗着今天才第三节课，应该还没人来喂鱼，冯乐川喂鱼之前也没看数据。

解释完冯乐川就跑去写’正’字。

目前距离上课还有10分钟，按理说时间还来得及，但是余年懒得看游鱼嬉水，争食夺物。

像天女散花一样，余年一把扬了所有鱼食。

踩着预备铃的点，隔了半个校区，两人跑回和乐楼四楼。

跑得太快，又有点渴了，拧开瓶盖，冰水下肚，一阵透心凉，心飞扬。

虽然是出了一些汗，但向来注重健康养生的余年还是表示：想把小卖部冰柜的电线拔了。

哈哈哈，我也喜欢一跑操就去系鞋带（但是我是故意的，冯乐川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