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窗户没关紧，不知从哪渗出来一阵冷风。

章序眉头紧蹙，望着这个不速之客，“我们招的是人，不是半夜飘来的鬼。”

可那人却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他这毫不客气的尖锐话语似的，“漏夜前来，见谅。”

而后徐徐道来，“我追一只青皮恶灵而来，受了点伤，不得已落到贵地，无处可去，见门口贴了告示，就斗胆一问。”

这话令章序神色微微动了动，青皮恶灵？

难不成傍晚那只恶灵就是他追的？

不等章序再说什么，忽然眼前一亮，章序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有些刺眼。

却有道亮光照在他身上，他抬手挡了挡，耳边传来张庭带着困倦的疑惑声:

“序哥？你在那儿干嘛呢？不困吗？”

张庭贴心地调亮手机亮度照过来，可手机照到之处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手机差点扔出去。

“哥哥哥！你那那那有个人！”

章序:“……”

“知道。”

——那么大个人，看不见才有鬼了。

灯被打开，顿时屋子里亮了起来。

张庭抬头时，只见门口站着个男人:

这人身量很高，衣服都是沉沉的黑色，透着几分沉稳庄重。

那张脸棱角分明，鼻梁上还架着副细框眼镜，漆黑的瞳眸晦暗不明，一眼望不到边似的。

只是脸上溅了几滴血，无端添了几分血腥气。

可不知为什么，这人竟给他一种千年老鬼的感觉。

张庭被自己这荒唐且不尊重人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思绪。

只见这人只自顾自地笑着，试探着问离得最近的章序，“你是……张庭先生？”

顿了顿，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你好，我叫沈五，来应聘。”

章序静静看着他，心愈发沉了下去，这人自从进门开始，就总给他一种心头压抑沉闷之感。

而这种感觉一直持续，沈五越走近，这感觉越强烈。

见章序不表态，那人却也不恼，张庭连忙上来救场打了声招呼。

正当张庭请沈五坐下的时候，章序却开口了，“应聘什么？”

忽闻章序冷不丁的反射弧，沈五微微侧头抿唇一笑，“合伙人。”

茶水被端上来，张庭推过去一盏茶，“请用。”

沈五道了句谢，吹去茶汤表面的浮沫，赞了句好茶。

“你说你是缝补人？”章序靠在柜台前，状似探寻地问，“哪家的？”

那人手上的茶似乎微微一顿，“没有，散修。”

沈五低低咳了两声，章序看过来，沈五浅笑一声，“不碍事，受了点伤罢了。”

“既然沈先生受伤了，那就……”章序动了动唇瓣。

忽然，一声不知从哪来的猫叫引起章序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查看。

一只黑白猫猛地窜出来，撞在角落柜台的什么东西上。

那牌子似的东西晃了晃，随后“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哪来的猫？”

那东西掉下来砸到地上，章序那原本平静的神色却似乎染上了一丝愠色。

张庭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闪了闪，他连忙过去赶走黑猫，把那东西扶回去，“没事序哥，东西还好！”

章序抿了抿唇，“我没关心。”随后转身进了里间，“坏了就坏了吧，扔了就是。”

“还有，把它赶走就是，别伤了。”

沈五目睹这一切，他站起身来走过去，端详着这“箭靶子”。

靶子中心用胶带贴着本书，赭色的书皮显得很陈旧，那一块白底黑字却很醒目，写着《灵物志》。

一只手伸了过来默默擦了擦柜台，把“靶子”扶正。

“这是……你存着的？”

似乎刚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张庭摆了摆手，“不，不是，是序哥一直收着的，说是……仇人的东西，时时看着，不敢忘。”

沈五轻笑一声，只是他这张脸过于妖冶，总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似乎沉默了两分钟，又开口道，“他把仇人的东西擦得这么干净好好地放着？”

“啊……怎么了吗？”张庭张了张嘴，像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似乎那人又笑了。

“对了沈先生，那合同我还没……”

不等张庭说完，店门被猛地拍开。

铃铛叮铃铃地剧烈摇晃着，似乎要把那门前一排古怪雕塑小人晃下柜台。

进来的是一个工装中年人，带着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神情呆滞，像是在找什么目标。

见到他们，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摁住张庭肩膀，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是不是那个什么缝补人？你帮帮我！我女儿失踪了，这是她留下来的积木！这里面一定有线索！你看看！”

这话冲得张庭脑袋一阵空白。

……不是！他就是个刚入门的，还没到接单的程度，要找也别找他啊！

“这位先生，您慢慢说。”沈五开口。

“我那天下班晚了……回家……小蕙就不见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

“没找到？报警没？”章序突然走了过来，一声让张庭和沈五回头看过去。

只见他手里捏着个袋子，似乎是牛奶。

不过这“牛奶”的颜色不大对——血红血红的。

不知是不是章序的错觉，有一瞬间，沈五看到他手里捏着的袋子，神色沉了沉。

似乎察觉到那打量的目光，章序迅速隐去那袋子，兀自走了过来。

那男人摇了摇头，“报了……可他们也找不到，只让我等……可我怎么等得下去？！”

“听说你们能追溯到以前，我就想过来试试……你们帮帮我！要多少钱我都给！”

章序接过去，细细端详着，那是塑料积木拼成的兔子，已经化了大半，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样子。

包着的布袋也皱皱巴巴的，沾着点点泥土。

除此之外……章序捻了捻那布袋。

上面还有一丝烧焦的痕迹。

“你瞒了什么？你女儿是不是出过什么事？”章序紧紧盯着他，“和火有关？”

“没……没有，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找别人了！”

张庭赶紧拦下他，给他端上一杯茶。

趁机暗暗跟章序小声说:“序哥，你不是要去找桂……又卷进这些事——怎么办？”

章序垂眸，没回答张庭，许久又抬起来，“……行，既然没什么隐瞒，那就签个合作合同，随后去外间等着，一到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接受么？”

张庭见他神色，只暗暗叹气，也没再说什么。

那中年人连忙点点头，飞快地签好，连看都没看。

张庭将他请到外间，门关好的那一刻。

再回头时，却已经见章序刺破手指准备入灵了。

一只手却闯入视线，章序狐疑地侧头，却听那人皱着眉道，“你就这么入灵？”

“有什么问题？”章序只觉莫名其妙，“入灵修补，你没学过？”

似乎意识到什么，沈五像是叹了口气，语气却平静了下来，“学过，进去吧。”

随着一阵刺痛，身边气流一变，再睁眼时，身边环境已然不一样了。

这似乎是一栋居民楼里，楼层目测得有十层。

房间装修得粉嫩嫩的，明显是个女孩子的房间。

章序暗暗松了口气，暗道幸亏没出差错。

只是很快，事实给了他一个大巴掌。

扇得脸火辣辣的疼。

……

他只觉身体异常地沉重，手也抬不起来，动一步像是灌了铅似的。

难道不小心附在了什么别的东西身上？

他心里暗叫不好，堪堪移动一步，却没撑住摔了下去——还是脸着地。

果然还是没吃饱，今天的血都没喝完。

从他嗓子里发出小姑娘呜呜的哭声，“木木，你也想爸爸了吗？”

这话让章序如遭雷劈。

……小姑娘？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粉色带钻石的小裙子，甚至还有蕾丝花边和……蝴蝶结。

只是……章序眉间一蹙，这积木布袋为什么没了那个痕迹？

他只觉身体不受控制地把布袋上坠着的各种银色装饰物摘下来。

“没关系，我先换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

什么好不好？不好！

章序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从业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扒衣服。

虽然现在……他就是这个“小女孩”。

章序一阵无语，只能暂封五感，似乎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回来。

等他回来后，却见身上的裙子已经换成件裤子。

嗯，粉红色凯蒂猫……确实也是这个年纪小女孩会喜欢的。

女孩用一碗白色圆球给积木兔子洗了洗，然后只觉自己身体呆呆地喂兔子玩偶吃塑料胡萝卜。

他只觉头上挂了一排黑点。

折腾半天终于捱到中午，女孩似乎也有些累，意识逐渐弱下来。

章序抓住机会，趁机暂时控制住女孩的神识，挣扎着起来。

可他终究不习惯这小小的身子，移动有些困难。

“……你是在……跳舞？”耳边忽然传来那人低低的笑声。

抬头望去，却见窗户把手动了动，“沈先生这技术是有些差，看来我得考虑考虑了。”

“叮铃铃……”突然，桌子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章序放出女孩神识。

女孩顿时清醒，满心欢喜地接电话，只听耳边滴滴几声过后，那边传来一个男声，“小蕙，今天爸爸加班就不能陪你去玩了，冰箱里有三明治，你自己拿了吃吧。”

“哦……好，我知道了，爸爸……”

能感觉到小女孩那欣喜像被蓦的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瞬间浇灭热情。

女孩抱着电话又沉沉地睡去。

“……这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病？”许久不出声的张庭突然开口。

章序循声望去，突然跟缸里一条鱼大眼瞪小眼了一瞬，“应该不是。”

“她父亲送来的的那布袋很皱，应该受过挤压，此外还有烧焦痕迹，她可能已经……”

他这话还没说完，却把张庭吓一跳，“你是说？”

“嗯，可能根源是火灾一类的，有问题的不该是这女孩，而是她父亲，我见她父亲言辞闪烁，想来有些问题……”沈五道。

“嗖！”突然一股力道袭来，章序躲闪不及被射了个正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张庭甚至没看明白，“序哥！怎么了？！”

章序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腰，却发现惯用的符纸不在，他冷笑一声，“没什么，有东西混进来了，我解决一下！”

随后一道血术猛地穿破书案，直直地射在那本书中心，那书晃了晃，倒了下来。

“……是你？”章序认出这是上次那两个混混，神色顿时一凛，又捏了个诀，顺手将那支笔也打碎。

“还有你，竟还没被扭送警局？”

那本“书”被击中后现出原形，隐隐映出一个虚影来，那俨然是名成年女子，与那晚章序出手救下的女子一般无二。

这是她的魂体，只见她右手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还能怎么样？他威胁我，你也知道我的不堪经历……让我怎么生活？！”

“我是女孩子啊！我的一辈子都毁了！”

“你是女孩子，但我知道你若不报警，永远也得不到公道。”章序开口。

女孩似乎被这话砸中什么似的，久久说不出来话。

那双眼睛像是含着破碎的水光，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她跌坐在地上，似乎心脏钝痛。

手总捂着胸口，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揩了揩眼泪，艰难地站起来，“我知道了……”

“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出去吧。”随后章序猛地出手点在她额头上。

那抹虚影顿时晃了晃，而后消失。

“接下来，就剩你了……”

血腥暴力不可取，沈五闭了闭眼，缓缓转过头问张庭，“你序哥他……”

张庭讪讪地笑道，“这人……应该是得罪过序哥……序哥他，有点睚眦必报……”

闻言，沈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是，点了点窗户把手，“哦……记仇啊……”

这边的动静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

章序收手，却见周围忽地昏暗下来，章序暗道应是已天黑，刚想回头看看什么，耳边却传来“嘭”的一声响。

墙边的什么东西在滋滋地冒着火花，迸射出点点金黄色的光。

引得房间的灯一亮一暗的，时而昏暗时而明亮。

张庭不禁联想到前些日子去过的一个密室逃脱游戏，一亮一暗间，中式床榻上猛地落下三个被女鬼砍下的头颅！

张庭打了个哆嗦，鱼尾不住地一颤，激起圈圈涟漪。

“你们……是谁？”

忽然耳边传来小女孩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鬼森森的，还透着几分尖锐，张庭吓得魂飞魄散，僵得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