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念慈 > 第3章 前缘后果

第3章 前缘后果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那身影弥散得太过突然,转瞬之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雾。

梅香钻入鼻尖,池阙反应过来,这位神君,正是那雨中乍逢的剑客。

帮了一次,还没来得及感谢,怎么好奢求人家帮第二次,更何况他还是天上的神明。

池阙摇头笑笑,做人么,太过贪心了,总是要失望的。

擦了擦眼泪,池阙站起就要离开这座殿。她的确有求于神明,但她不是什么没脸没皮的人,被拒绝了还死死求人。

正当她一只脚跨出殿门时,寂静无人的殿中,忽然响起一道清冷孤漠的声音:

“不必跪我。”

“了却绢上事,予尔所愿。”

一张白绢缓缓飘至眼前,曼妙轻柔,如同飞舞的蝶翼。

池阙连忙伸手捧住那绢布,泪滴再次滚落。

绢上传来他袖中余温。

………

要说,她这死不掉的原因么,还得从三日前,神界的一位司雨神讲起。

那时,稷慈还并未下界,正坐在慈颂神殿中,闭目撑着额头:

“胥霖真跑了?”

“是,帝君。”

“那他可有留下什么?”

一抹绸布缓缓递到稷慈眼前。

那绸布朦朦胧胧的,掩在云间,让他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只好眯起眼睛,用剑气驱开云雾,倾身去看。

刚一凑近,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清冽又干净,透着些凉意,像是山间雨后的那种泥土味,很好闻。

稷慈的唇角扬了扬,心中暗道:

当初封这位胥霖神君作司雨神,真是合适,道号和气息都很相符。

可当他看清楚这竹青短布上的字后,他当即闭上了眼。

云呢?方才的重重横云呢?还是回来挡住罢。

上书:

“霜折青衫雨催寿,不如随云自去留。”

简而言之:雨神难当,不想干了。

字迹是这位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狂草,对于日日处理诸神奏折的稷慈来说,好认的很。

再说这竹青色的绸布,边缘被撕得破破烂烂,那人一看就是纸墨都懒得找,信手扯了衣袍写的。

潇洒,真是潇洒。

可惜稷慈实在是无法感悟他的潇洒。

他挥了挥手,叫人拿开这恼人的东西,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就跑了。

这一跑,整个神界的水汽都无法汇聚成雨,落入凡界,只得四散成云,在九重天弥漫。

若再找不回他,莫说神界被漫天横云淹没,单说这凡界,就要因大旱而横尸遍野。

他叹了口气,脸上却并无什么情绪。

温和的剑意随风而动,驱开几处云雾,他侧首睁眼,金黄色的瞳孔缓缓转动,目光绕开长桌,向下看去:

凡界万民苦于大旱,四处均有暴动。

边陲小城的人们看中心大城有救命的小雨,叫着喊着要往里边搬,偏偏皇帝暴虐昏庸,只顾自己享乐,不念百姓苦旱,诏令兵士们严守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违者皆被斩首。

可怜在如此缺水的凡界,皇城中竟还有几处鱼池。

稷慈凝眸看着其中最大的王清池,和那池边的小公主,她眉目柔和,稚嫩可爱,正无忧无虑地倚在池边。

半晌,他移开目光,又看了看仅仅五百里之外的旱地,凡人们为了抢一口水,不惜争得头破血流,无论是亲朋还是故友,皆刀剑相向。

有年迈力竭的老者,早已没了抢的力气,他只能靠着枯死的树干,重重地喘息着,等待死亡降临。

暮老倚枯树,二者互相依偎着,竟然有种可怜的惺惺相惜之感。

他偏过头,不想看身旁那捧着半碗污水,自顾自喝着的小儿子。

看了也没用,难道期望他像儿时买到糖一样,笑着举给他问“爹爹吃不吃”吗?他仰面盯着天上的烈日,自嘲地想着。

慢慢地,他连自嘲的力气都没了,烈日灼烤着他最后一丝命数。

最终,干枯的手如断枝离木,蓦地垂落下去,可惜他这骨头太轻了,轻得像是雪落,并未换得儿子的侧目。

与此同时,湖畔的福康公主也垂下手,撒出些饲饵。

鱼群蜂拥而上,挤得头破血流。

她觉得好玩,笑着又撒了几下,平时自持矜贵的胖锦鲤们便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十分热闹。

不一会儿,她看得乏了,打了个哈欠,歪倚着斜栏,沉沉睡去。

她睡的很是安心,若无变故,恐怕这一生她都无法想象,会有人为着一口水连亲人性命都不顾。

稷慈收回了目光,双眉蹙起,手指微曲,一下下点着桌面,似是在做什么决定。

有仙侍端着一碗安神茶,低着头小步走进来,这时节进殿,必然是门口几位神君派来探口风的。

还未近身,她就被一道温和的灵力挡住。耳侧,淡漠的声音响起:

“不必,出去。”

那声音荡在大殿中,威严又寒凉,让人入坠冰窟,她心中一悸,连忙看向殿中人,怕他动怒。

可她却看到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隐隐约约掩在雾中。那人眼底无怒无喜,双目微敛,神圣如凤眸,十分遥远。

她不敢多看,连忙低头,紧咬着唇便要退出去,步子小而轻,唯恐惊扰殿中人。

在退至门口时,没顾及云雾中藏着的台阶,她足下一空,猝然向前跌去。

危机之时,一道神力蓦然出现,在她肩上一扶,而后消散在云雾中。

她得眼泪都快出来,回身拜了又拜:

“多谢帝君,多谢帝君。”

不奢求得到回应,她急忙出殿。

在那仙侍走后,稷慈顺手屏退了左右之人。

故而无人看到,殿内的神君虽身形未动,却嘴角微抬,眼中出现一些细碎的星光:方才那仙侍惊吓中瞪圆的双眼,有些像凡界的福康公主,让人想起山间的鹿,很可爱。

这三分笑意衬得他终于有了生气,不再如金殿里供奉的神像。

可惜,笑意未在少年脸上停留多久,顷刻间便寸寸剥除,他又板起那幅遥远而冰冷的神情。

这才是众神信任的样子,稷慈放心地对自己说。

思量再三,他还是站起身,双手微合,食指轻点,中名二指下弯如勾月,余下两指撑开,形如扁舟。

这是某种术法的起手势,若是殿中还有人,定会高声惊呼:帝君怎么会使这逆行天道的禁术?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撤了手。

不再如往常那样垂眸站着,他凝目向东看去,目光沉静如渊。东面的玉白墙壁上有着一幅浅金色的浮雕,上触穹顶,下及云雾,似有流光回转。

它上半段是在讲述稷慈帝君仗剑开天地的往事,下半段则藏于云间,旁人看不真切。

恐怕只有站在稷慈所在的地方,才能窥得它的全貌,所以无人知道,他究竟看的是什么。

空荡荡的慈颂神殿,只有他无言伫立,无上尊贵,却也形单影只。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底都有些酸涩,才轻眨两下,长睫这片刻回落却像是沾上了霜雪,逼得再睁开时有些缓慢。

良久,他再次抬手结印。

温润如风的灵力受召而来,漾在手心,又随着他掌中神印流淌成八卦图样,余者在周身铺开,显得衣袍上的符文璀璨如金。

稷慈眉头蹙起,双目紧闭,衣袖微微颤抖,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他的动作却仍透着几分气定神闲,苍白的手随意又笃定。

面上,竟是又带起几分笑意。

远处,有黑云凝结,云间雷声阵阵。

神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遽然飞出,悬在他身后二尺。

剑意激昂,荡开水汽,剑身嗡鸣震颤,金光闪烁,像是悲怆不已,可即便是神剑悲吟,也劝不住他。

不多时,人间四处暮雨。

那雨越下越大,有倾盆之势,挽救着世间万灵。

雨声惊扰了殿外的神君们,他们停下议论,惊诧地看向周围慢慢散去的云雾。

最初与他一道飞升的几位神君面面相觑,暗自心惊,有人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不要命了。”

他身旁一人答:“祭出半数寿元,强行习得召云布雨的术法,这真是……”

忽然,一道温如暖日,澄澈空明的剑光割开云层,划过天际,直奔凡界皇城而去。

殿外众神见此剑,皆倾身拱手一拜:

“帝君大人。”

长剑缓步一顿,似是回礼,而后远去。

这一去云雾不沾,毫不拖泥带水,让人又想起大殿中那位年轻的神,想起他微敛的眼眸。

神明仗剑下界,意欲诛杀暴君,天边雷声隐隐,像是为之奏助阵战曲。

剑光在四处倾泻的暴雨中显得尤为温和,凡人们似有所感,茫然看向天空,无端流下泪来。

这本是能载入神界史册的一段佳话,可惜,有个小姑娘捷足先登,一刀送萧景栖归西了。

就是这么一刀,让池阙再也死不掉了。

凡人飞升,全凭天道所念,稷慈作为诸神帝君,他下界要杀的人,即是天道要抹除的恶人,而池阙替稷慈一刀宰了这个人,在天道那里就成了至臻至善,成了替天行道。

天道降下谕言,令池阙不死不伤,不破不灭,在凡界历练两百年后,若是心怀善念,她即可飞升神界,拥无上法力。

所以即使池阙本人万念俱灰,痛不欲生,她也不可能死的掉。

神界诸君都知道让她活着是天道的意思,无论她选了什么自戕法子,都有对应的神君暗中搭救。同时,也对她日夜苦求的夙愿置若罔闻。

这一切本来已成定数,神君们都安坐云端,等着这位大善人飞升。

直到,那一天。

稷慈下界一趟却空手而归,只好在雨中慢悠悠踱着步,享受这偶得的半日空闲。

路过大殿时,他看到了池阙被侍卫围攻的那一幕。

暴雨肆虐,她已然浑身湿透,却仍昂首站着,像是那傲然百花之上,金尊玉贵的牡丹。不,她绝不像花那样娇弱可欺。

看着她裙摆后蔓延开来的血迹,稷慈想道。

她不需要旭阳、泉水、精心的花匠,只凭着这身傲骨,还有心底的恨,便能茁壮成长,最后一刃泯恩仇。

若是非要说像什么,她更像是山间的劲竹,无凭无倚,孤身破土而出,直奔青天而去。

连稷慈自己都未曾察觉,看向这风雨不催的竹时,他那素来寡淡的面上,悄然带上了几分笑。

侍卫们高声吼着要杀过来时,稷慈“啧”了一声,长剑应召而起,剑气破雨而去,转瞬之间便震开了所有人。

这一剑疾如横风,不复他往常的温煦,略带着几分神明的怒气,说不清是为了保护天道眷顾之人,还是不满这些愚钝的凡人,竟然要为了那高堂上腐烂的牡丹怒而斩竹。

出完这一剑,天道眷顾者已无危险,他本可即刻返回神界,却不知为何,他上前了几步,化出一把长伞撑在了池阙头顶,又用灵力烘干了她的长裙。

看着她因为惊恐而颤抖的背影,他眼中闪过一瞬悲悯。

人界久旱,降雨本是好事,可此刻他却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她是那样一枝竹,暴雨只该洗去她足下的血迹,不该让她想起那些记忆而惊惧不已。

有些事,会随着作俑者的死亡而终止,但它带来的痛苦却永远无法从一个人的心中抹去。

稷慈将伞递给她后,转身入殿,化作群臣中不起眼的一位,在朝中推波助澜了一番,昭示了暴君的恶行,择选出贤德的新君。

并,抹去了福康公主的所有痕迹。

忙完一切,三日已过,他随意找了个供奉着自己的神祠,慢悠悠踱步到自己的塑像面前,在堆积如山的贡品中精挑细选,最后,靠着高大的神像,吃起了桃子。

他坐的散漫肆意,吃得狼吞虎咽,却是少有的开心,三两下吃完后,他又抓了两把桂圆、三只脆桃,在绿豆糕和桂花糕中犹豫了片刻,长袖一揽,尽数拿到了身边。

被推着逼着当了这帝君许多年,受众生景仰,稷慈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不喜欢板着脸,也不喜欢惜字如金。

在神界无人看到时,他总是活得像飞升前的样子,贪吃好玩,潇洒自在。

有时,稷慈还会悄悄拉上祈融神君的幼子北珩一块儿下界游赏。那小神君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吃这方面却道行高深,两人常常化作大腹便便的模样,好叫店家一次性上满桌的菜而不引人怀疑。

顷刻间吃完身边的所有东西后,他开心地擦擦嘴,盘坐闭眼,敛神施术,准备返回神界。

忽然,殿中响起一些细碎的声响,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哭。

稷慈微微睁眼,并未多想,世间烦恼万千,跪在神殿里哭的人数不胜数,既到他的神祠里祈愿,若是当真心诚,请愿阁审理后会分配给相应的神君处理。

那人便继续哭着,说着,她说:

“而今欠他们的人都死了,缘何我还活着……”

“咚……咚……”

磕头声自神像后不断传来:

“……该死的是我。”

灵力蓦然散去,稷慈罢手站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