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自请去除了那孽障！”李师兄生怕师尊没听见，试探性地提高了音量。
外头的天色已暗了下去，不时传来一两声飞禽的啼鸣，更衬得山门内清幽寂静。
庄相子正细细端详着心魔的变化，听闻此话，抬手把青丝线捆着的物什扔给了他，淡淡道：“既如此，交给你了。”
心魔通体漆黑，如尘粒聚合体般，又像是人类正在跳动的心脏，有节奏的变换着形状，诡谲异常。李师兄哪里见过这等顽物，连忙提剑要砍。
挥剑乱刺了数十下，也未曾砍断青丝或劈散了心魔，倒是李师兄累得拄着剑跪下，边喘气边说道：“好厉害的心魔，我的攻击竟对它毫无作用！”
你要不给剑里注入点灵力再试试？沈念绮抽空去看着他耍猴似的舞了一番，想提些建议，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是啊，变得棘手起来了。”庄相子用天心眼诀，仔细地从内到外将心魔看了个遍，察觉到比起上次相见时，左明云的心魔似乎被多掺了点东西进去。
对方手法高明谨慎，那新加物巧妙地与原本的心魔融为了一体，若是他人用外力强行催出，只怕是会对左明云元神有损。
床榻上的左明云烧得厉害，汗浸湿了枕头，整个人在被子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口中含糊地念着什么。
沈念绮见他这样，心下不免着急起来，难道说因为任务失败，左明云没能得到那什么万象丹，才导致他突然起烧昏迷？
“必须快些修心法。”庄相子两指一勾，心魔便被丝线引着回到了左明云的心口。
“他怎么等的及七七四十九天！”嗔怪的话语不知怎么的，自然而然从沈念绮嘴里说了出来，庄相子眉头微微一动，许久不见她在言语上冲撞自己了。
沈念绮也自知话说得冲动了些，垂下头来，低声道：“弟子失言，还请师尊责罚。”
看多了她平静如水的模样，庄相子还是更怀念她小时候刚拜入师门时，怼天怼地，故意撒娇耍横，一副不把她遣送回家她就不罢休的精神劲。
“无妨，辛苦你们留下来照顾明云，我去取更合适的心法来。”
两人毕恭毕敬地送庄相子离开，李师兄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左明云后，视线飞快转开，似乎是怕那团魔气趁师尊不在，突然跳出来向他寻仇。
说是照顾，沈念绮一不能随便喂药，二不能替他调息，只好麻烦李师兄去打些热水来，待会他们按对待发烧病人的寻常方法，替左明云擦擦身子。
李师兄出剑不快，打水倒是动作麻利，不仅自己捧了个黄铜盆来，身后还跟着一串来送汤送药的师弟师妹。
……？
“嗨，他们都是担心左师弟，这不，给他煨了鸡汤，若是嫌太补，也新煮了米粥，擦身子用的软巾先备下了五六条，不够的话，再令他们明日一早下山采买就是了。”
李师兄热情洋溢地说完，将装满热水的黄铜盆放在床榻附近。
沈念绮一时不明白，到底是师尊对左明云的关照态度引起了李师兄态度上的质变，还是抛开修仙炼道的因素外，李师兄单纯是个质朴的好人。
“多谢，劳烦各位深夜里忙这一趟。”沈念绮压下疑惑，接过一名师妹满脸娇羞递来的软巾，沾湿后去擦左明云的额头。
一路往下，沈念绮解开左明云胸前的襟扣，肤白如玉，春光乍泄，沈念绮指尖偶尔碰触到他，觉得脸上火烧，只想着赶紧擦完汗了事，却不料被一声娇吟吓得手抖，软巾掉在地上。原来是李师兄身后不知哪名小师妹受了美色刺激，尖叫一声，捂着羞红的脸要跑出门外。
李师兄心底啐了一口，左明云不就是脸长得好看，又生得白净了点吗？等他买得起易容丹，还不是爱长多帅长多帅！
“你们先出去吧。”沈念绮停下手中的动作，万分无奈地朝李师兄点点头，示意留她一人在此就行。
“成。”李师兄应声，他才懒得管左明云是死是活，招来那么多师弟师妹，只不过是为了当未来的人证。
他心里巴不得左明云赶紧现场来个魔气爆体或是什么魔显的征兆，明日他好找个借口托词，把左明云赶下山去。
待前来凑热闹的师弟师妹们散尽后，折腾了半天，沈念绮好容易才把左明云上身整理好，至于下半身……算了，权当自己是尽职尽责的辛劳好师姐，怎么能对病榻上的人起非分之想。
她帮左明云掖好被子，准备起身去换些新的热水来。
“别走。”
榻上的人嗓音染上了些疲惫，从噩梦中惊醒的左明云下意识拉住沈念绮的衣袖。
噩梦太过真实，他恍惚间又见到那妖女为祸四方，狰狞而扭曲地笑着，将落阳城内外涂满血红之色。
绝对不能让她再次出现。
左明云攥紧她的衣袖，眼底闪烁着憎恨的微光，可那微光对上沈念绮关怀备至的眼神时，消失殆尽。
“师父……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身边。”
沈念绮点头，轻轻拍了拍他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换回天心门的道服，不知不觉穿着尉迟寒霜的衣服到处转了那么久。
“好，不走。”
沈念绮坐到床榻上，闲来无事，她从镯子里取出一本《清心咒》，借着烛光读了起来。
“师父，你在看什么？”左明云一时半刻不和沈念绮说上话，他心里就愈加不安，怕极了眼前人重新变回那毫无人性的灭世妖女。
“清心……”沈念绮突然一顿，转了话锋问道：“我记得《清心咒》也是用于消除心中杂念的功法之一，你现在正好神志清醒，不如，我来将它念与你听，或许能助你对抗心魔？”
沈念绮眼里闪闪亮亮的，颇为期待左明云的回答。左明云“不必”二字话到嘴边，咽进了肚子里。
左明云生来听课犯困，烛花还未多结两个，他便歪过头沉沉睡去。
沈念绮见他如此，不免哑然失笑。轻手轻脚地帮他重新盖好被子，她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临睡前，以防万一，沈念绮在左明云榻前设下了阵法，既防止了左明云暴走出门伤人，又杜绝了李师兄他们趁人不备，暗使坏招伤左明云的可能性。
万籁俱寂，夜空中传来一声戏谑而尖锐的笑声。
「是否接受共感任务：『今夜与君同入梦』，任务奖励：无。」
悄无声息中，『确认』键被人按下。
……
梦中的一切皆为荒诞、不连续的无尽篇章。
她的眼睛在看，赤红的火焰连绵不绝，从山上到山下，像是要把山河人间烧个精光才算痛快。
她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她尝到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哀痛哭嚎是多么甜美，她要让此域的所有生灵前来做陪葬。
眼前自不量力的少年持剑直指她心口。
“师姐，你为何要这样做！”
“看不出来吗？”她娇声笑道，“我在如你们所言，寻欢作乐啊。”
……
左明云迷迷糊糊地醒来，顿时感到头脑一片清凉，自觉是已经烧退了，便摸索着起身。见烛火映照着沈念绮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下软了几分。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碰她的脸，却在未触及到之时，“沈念绮”突然抬起头来，睁眼狞笑着朝左明云大喊：“我要让你们全都陪葬！”
左明云被妖女吓得手上电光乍现，眼见着手刀笼罩着紫电要朝沈念绮脖颈处劈来，恰好沈念绮因被子上的静电而悠悠转醒，睡眼朦胧地呆呆看着眼前的紫光。
打雷怎么会打到屋子里头？
还好左明云一个急刹车，撤了灵力，手刀被练武练到防御成为本能反应的沈念绮挡下。沈念绮小声嘟囔道：“做噩梦了？”
不知道这话是她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左明云说。
“师父，您……您回去吧。”面对沈念绮疑惑的目光，左明云别过脸去，他或许还没从回忆中完全清醒，若是等下控制不住伤了师父……他死死捏住被子，绝对不行。
薄薄的灰色寝被让左明云揉得又瘪又乱，沈念绮并未多追究他的怪异和别扭举动，或许是睡在了陌生的地方，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刚才睡得也不算好。
烧也退了，甚至也还算清醒，屋内又有自己亲手设置的法阵。
沈念绮最后用额头去测了下左明云的体温，貌似还是有些余热？
“你且安心休息，若是师尊前来找你，你放出这只纸鸢通知我便好。”撂下这句话，沈念绮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
房间内，左明云扑腾一下重重倒在床上，掀起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刚才被沈念绮碰过的地方烧的通红。
他想，师尊若是快些来就好了。
不，慢些来也好，好让师父回房间多休息一会，免得熬夜过度伤了身体元气……
胡思乱想中，左明云保持着怀里圈着纸鸢的姿势，沉入了平和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