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光线透过花布窗帘洒在了炕上。炕头的被窝空着。夏世纯和项淑贤轻手轻脚在外屋做早饭。夏世纯擦了擦湿着的手。“让孩子们再睡一会儿，我不吃了，我到生产队去报个到，一会儿就回来。家里没收拾利落的，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只管洗洗涮涮的就行了。”

项淑贤也擦了擦手说道：“不急着走，吃完早饭再走吧。说是一会儿回来，咱们这儿离屯子里那么远，一磨蹭就是小半天。再说，孩子上学的事情不能拖，你别急着回来，抓紧时间弄好了，最好这一两天的就让若秋和若冬上学吧。我去叫醒孩子们起来吃饭。”

“还是我去叫醒她们吧，你揭锅收拾饭。”夏世纯转身进了里屋，看着熟睡的孩子们，没舍得叫，他坐在若冬枕边的炕沿上，爱怜地捋着若冬的头发。

“爸爸，你起来啦，天亮了吗？”若冬睁开眼睛看着爸爸。

“爸爸早就起来啦，我和你妈俩把饭都做好啦。”夏世纯悄声问：“昨晚睡好了吗？看，小眼皮儿都肿啦，记住了，以后呀，不要跟妈妈顶嘴，咱小胳膊扭不过大腿。”

若冬撒娇地噘起了嘴。

夏世纯弯起食指捋平若冬噘起来的嘴唇，“听到没有，一会儿爸爸到生产队，去给你们找上学的伴儿，等你上学就好了，就不会惹你妈生气了。”

“是妈妈惹我生气。”若冬嘟着嘴小声地说道。

夏世纯捂住若冬的嘴，“小心让你妈听见！”

若冬一骨碌爬起来，“爸爸，我也跟你到生产队去！”

“那就快起来，穿衣服，吃饭！”

“我也跟你去！”昨晚和若冬一个被窝的雪雪朦胧着眼睛坐了起来。

“我也去！”和若秋一个被窝的冰冰也坐了起来。

“跟屁虫，你们俩都是跟屁虫！我才不领你们呢！”若冬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着。

“我就跟屁虫，就跟你去！雪雪麻利地穿着衣服。

“我也就跟屁虫，我也就跟你去！冰冰也麻利地穿着衣服。

若秋翻了个身，“哎呀，都别吵吵了，人家还没睡醒呢！”

“没睡醒还说话，懒蛋！”若冬冲着若秋的后背说。

“哎呀，别说话，别说话，快别说话了，人家还没睡醒呢！”若秋拽着被蒙上了头。

项淑贤赶紧跑了过来，“行了，行了，让她睡吧，正好这几天还没上学，让她睡个够吧。让她在炕梢睡。”项淑贤开始动手叠被。“来，若冬，把这些被叠起来。冰冰和雪雪赶紧下地洗脸。老夏，你给阳阳穿衣服，咱们在炕头这边吃饭。”

夏世纯给阳阳穿衣服，帮着若冬叠被。项淑贤放上炕桌，往桌上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山路上。夏世纯大步走着，若冬迈着小碎步，一手扯着雪雪，一手扯着冰冰在后面快速地跟着，冰冰和雪雪则小跑着。

“跟屁虫，就你们两个跟屁虫，不让你们跟，你们偏跟，撵不上了吧！”若冬训斥着两个小双子。

夏世纯停下脚步蹲了下来笑着，“来，冰冰，雪雪，爸爸背着你们走吧，可是，一下子不能背两个呀，你们说，我先背谁？”

“先背我，我是小双，我比她小，她比我大！”雪雪尖着嗓子说。

“行！我是大双，是雪雪的姐姐，爸爸先背雪雪妹妹吧！”冰冰小大人般懂事儿地说。

“好，来，雪雪，趴到爸爸的背上来！”雪雪美滋滋地趴在了爸爸的背上。夏世纯背着雪雪大步地走着。若冬扯着冰冰一蹦一跳地跟在爸爸的身旁。

“爸爸，咱们家也养小羊羔吧，代强家的母羊下了两个小羊羔呢。咱们家要是养羊，我能割草喂它们！”若冬兴奋地说。

“好、好、好，咱们家不但要养羊，还要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呢！”夏世纯兴奋地说道。

战家屯二队生产队院子里聚集着男女社员们。

男社员们聚在一起，有的在卷烟、抽烟、互相比着烟的好坏，有的三三两两在闲聊着，也有的既不抽烟也不聊天，只是倚着墙，两只手抄在袖管里呆呆地站着。小青年们在打打闹闹。张子年和张代国在人群里。张子年在和同龄人闲聊着，张代国和几个小青年疯闹着。

张代国是张子年的继子，是从县城下学不久的初中毕业生。按说，在穷山区里能去县城读到初中也算是凤毛麟角了。可是这个张代国不是很争气，读书的年头有了，可个人的修养和造化却没有。混在一些没有文化的小青年中，完全显现不出他初中毕业生的素质，在社员们的心目中他也就是农村的一个小青年而已。也难怪，这个初中还是在张子年压力葛英子的逼迫下他才读完的。

女社员们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有的人在纳鞋底，有的人在织袜子——也许是手套，也有的人把头伸到对方的怀里，让其捉自己头上的虱子。叶萍挽着母亲祁可欣的胳膊，两人互相依偎着，站在墙根的角落里。叶萍的长相和母亲一样娇柔俊美，又正值豆蔻年华，娘俩虽然站在角落里，仍很惹人注意。

陆续的还有人扛着铁锹和镢头走进院子里来。所有人的穿着都很破烂，膝盖和肩头都打着补丁。

“今天谁不出工，可吃亏了，到这时候了还不下地，真自在！”一个男社员说道。

“光自在顶屁用，秋天分值上不来，喝西北风呀！”另一个男社员怼着说话的男社员。

“这话在理儿，咱战家屯这水库不修呀，挣工分又有什么用，又不值个钱。”胖婶眼睛没有离开她纳着的鞋底，“我娘家那个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四角多，咱们才一角多。人家干一天活能顶我们干四天的活。咱们这儿要是赶上了大旱年头，连种子都播不下去。好容易赶上春天雨水足，能把种子播下去了，撅腚累死累活干一大气，一场大暴雨，得了，就绝收了。这些年，咱们的力没少出，可你看咱们谁家过上好日子了？就差拉着棍子去要饭了！”

社员们一阵唏嘘声。

“真怀念开矿的那两年呀！一个劳动日一元零捌分！那活着才来劲呢，嗨，再没有那好卯喽！”胖婶儿在头上磨了磨针，婉惜着。

“还真是，咱们还真是过了两年的好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呀。叶矿长，好好的，一下子就死了！”一个男社员补充道。

“嗨，小点声，别让那娘俩听见！你看那娘俩，怪可怜见的。要是叶矿长不死，那还不是金枝玉叶呀！”站在这个男社员身边的另一个男社员用眼睛看着祁可欣娘俩。

“要是叶矿长不死，这娘俩也不能被扔在这个山沟子里呀！”男社员小声地说着。

“队长来了！战队长来了！”有人喊道。

战队长风风火火走进了院子，边向会议室快速地走着，边向社员们挥着手说：“都进屋吧，都进来，开会！”

社员们跟着战队长涌进了中间的会议室里。在战队长有重要事情要讲的时候就在这会议室里集中，平时有个三言两语或告知一个通知什么的，战队长就站在院子里一喊就成了。今天战队长召集社员们进会议室，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祁可欣和叶萍母女俩互相看了一眼，会心地笑了。

会议室里。一排排用木桩钉成的简易长条凳子。在它们的对面，有一张单桌和一个凳子，也就算是讲台了，或者说是主席台也行。战队长大步走向主席台，面对着社员在桌子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社员们陆续进来，叽叽喳喳、打打闹闹地坐在了长条凳子上。今天的社员有些多，凳子不够用，有些没位置坐的社员，就溜着墙站着。张子年和代国都在站着的社员之中。

战队长有些兴奋，“都别吵吵了，现在咱们开会。大伙都坐好喽，我宣布三件事儿。可都是好事儿！大好事儿！”

社员们又是一阵嬉笑吵闹。叶萍和祁可欣抿着嘴，有些兴奋。

战队长用拳头敲击着桌子说：“静一静，静一静，还想不想听了？我告诉你们，再有一个人说话，我就不说了，谁能说，就坐在我这里来说！”

屋子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战队长用眼睛把所有的人都扫了一遍，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我到公社开了两天的会。会议的内容挺多，主要是学习，学习的事儿，我现在就不说了，等下雨连天的不能干活，咱们政治学习的时候我再说。我现在就捞干的说哈。那个，那个，我捞的第一个干的，就是，啊，是三件好事中最小的一件。嗨嗨，先拣小的说！这个就是咱战家屯二队被评上公社冬季积肥的先进生产队啦！”

战队长自己鼓起掌来。社员稀稀拉拉地只有几个人鼓掌。

战队长瞪着眼睛看着下面的社员，“怎么，你们一点也不兴奋呀！你们，你们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争取到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噢，想起来了，叫荣誉！荣誉，你们懂不懂？这是咱们战家屯二队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