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次去看演出后，夫妻俩再也没有讨论去农村这个敏感的话题。这天午后，夏世纯懒懒地坐在炕沿上打着盹，项淑贤一边擦着湿着的手一边走进屋子里，她上炕从被垛上抽出一个枕头放在炕上，“老夏，来，躺下睡个午觉吧！”

院子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项淑贤说：“大概是他郭姨抱着阳阳过来了，她让我去她家帮她裁件衣服。你睡会儿吧，我和阳阳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你躺下来安心睡一会儿吧！”项淑贤转身向外走去。

夏世纯仰面躺在炕上，闭上了眼睛。外面传进来项淑贤和办公室李主任说话的声音。夏世纯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脚刚落到地上，项淑贤就陪着办公室李主任走了进来。

“老夏，怎么样？”李主任向夏世纯伸出手。

“哎呀，李主任呀，怎么还麻烦你跑了来呢，你工作那么忙！”夏世纯也忙伸出手和李主任握着。

“呵呵，来看看你也是我的工作嘛！是厅长让我来的，厅长特意嘱咐让我来告诉你，要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急着去上班。哦，那个，厅长特意让我转告给你啊，你们技术科刚从北京来的那个申征，业务还挺熟练的。所以，厅长让你放心科里的工作，在家多休息几天！”李主任努力做出很亲昵的表情说道。

夏世纯瞪着眼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

“噢，李主任，喝杯茶吧，这个茶还是挺不错的呢！”项淑贤端着两杯茶进来，放在炕桌上。

“哦，谢谢嫂子，谢谢嫂子！”李主任显得很是客气。

“哦，李主任，你们谈吧，我出去一趟啊，孩子还在邻居家呢，我去看看。你坐，坐，你们坐下谈啊！”

项淑贤走了出去。

李主任坐下喝了一口茶，夏世纯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主任转着眼珠观察着夏世纯。夏世纯低着头，眼睛看着茶杯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主任放下茶杯，从兜里掏出《纺织厅工作简报》放在夏世纯的面前。“呃，那个，这是厅里刚制定的工作简报，厅长让我送给你看看。嗨，咱们厅长真是体谅你呀，虽然你在家休养，但也得让你及时知道咱们厅里的工作。”

夏世纯拿起《工作简报》看着。他看着看着便有些兴奋，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这个办法好呀，保留公职，到农村去个三年五载的再回单位！”夏世纯激动起来。

“是的，是的！”厅长说了，到时候，厅里要组织全体同事们敲锣打鼓欢迎你回来呢！”李主任笑容满面，定定地盯着夏世纯的眼睛。

“欢迎我？”夏世纯也定定地看着李主任。

李主任自知说露了嘴，即刻收回目光看着茶杯，“噢，噢，不是，不是，当然不只是欢迎你一个人喽，是欢迎所有这次响应党的号召，自愿下放到农村去的人！”

夏世纯激动地凑近李主任：“那咱厅里有报名的吗？”

“当然有，这次去农村采集山货野果，有好多同志都尝到了甜头，都说农村比城里好呢，农村的东西又新鲜又能吃饱肚子，空气也好。还能小开荒种自留地，有自留地种，就有了足够的粮食，还可以多养些鸡鸭鹅狗什么的。有好多同志都有了想法，都争着要带着老婆孩子到农村去度个三年五载的呢！他们说，我们离开单位时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等过个三年五载的回来，一定是吃得满面红光、身体棒棒的了！”李主任眉飞色舞地说着。

李主任的这番话，当然不是女厅长亲口教他这么说的，做为省厅大机关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洞察领导的意图是他基本的素质。在适合的时机给领导提出适合的建议也是他的本职工作。今天他带给夏世纯的这份《纺织厅工作简报》，也是他提议给厅长的在这个适合的时机做出的最适合的决定。至于简报中的内容，是他和厅长商议的结果，如果厅长不同意，简报不可能打印成铅字印刷发放。当然省厅机关的领导层不只是厅长和办公室主任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商议决定的事情，很少会被其他的领导推翻。这不仅是在纺织厅，任何单位大都如此。李主任嘴里说的“响应党的号召”，因为省厅是党领导下的政府机关，那么这个政府机关所做的决定，也就是“党的号召”了。

夏世纯认真地琢磨着李主任的话，思索片刻，便激动地站到地上说：“我决定了，你回去告诉厅长，我决定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去！”

李主任抑制着兴奋的情绪，没有马上表态，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说：“嗯。这个话呢，由我带给厅长大概不太合适。申请到农村去，要有书面材料，以证明完全是你自己自愿要去农村的，要有自愿的申请报告交上来才行！”

灿烂的笑容在夏世纯的脸上绽放着。“那好办，走，我跟你一起到厅里去，我要打报告给厅里！”夏世纯兴奋地穿上外套，急不可待地推着李主任走了出去。

傍晚。项淑贤用背兜将阳阳背在后背上，在忙活着做晚饭。夏世纯激动地一步跨了进来，“淑贤呀，厅长同意了，简直是太好了！这个政策简直就像是为我定制的，我们的问题解决了，解决了！”

项淑贤停下手里的活，吃惊地注视着夏世纯。

夏世纯激动地说：“我们到农村去呆个三年五载，去换个环境，咱们小开荒、种自留地、养鸡、养鸭、养鹅，要是粮食多了，再养只大肥猪。有了这些，咱们就能把孩子养得胖胖的了！”夏世纯的眼睛里放着光亮。

“夏世纯！厅长同意了，我没有同意，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去农村这个事情我不能听你的，必须听我的！你把这一大帮孩子带到农村去，你能对得起孩子吗？”项淑贤停下手里的活计，气愤地说道。

“淑贤，你没听我说明白，咱们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夏世纯仍然激动着。

“啊！那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项淑贤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厅长说了，我们这批到农村去的不是被精减了下去，我的关系还放在省纺织厅里不动，我们响应党的号召，现在城市遇到了暂时的困难，我们先暂时到农村去个三年五载的，等城市的形势好转后，单位要敲锣打鼓地把我们迎接回来呢！”夏世纯耐心、激动地解释着。

项淑贤还没反过劲来，瞪着眼睛看着夏世纯。

夏世纯又小声地说：“厅长说了，申征就是下来锻炼的，人家是国家培养的高级领导人才，三年五载后他完成了锻炼就回北京去就任了。那时，我回来继续当科长！”

“三年五载的我们也不走！不就是三年五载的吗，一晃就过去了！我们能坚持，我们必须在省城坚持个三年五载的！”项淑贤笃定地说。

夏世纯的脸色在变化着。

项淑贤缓了缓情绪，“他爸，那天你也去看到若秋的演出了，孩子在合唱团里表现的多好呀，她离开合唱团三年五载的，就会被淘汰了！”项淑贤耐着性子仍然坚持着。

夏世纯说：“不会耽误的，等回来继续唱嘛！”

“若秋耽误了三年五载，那还能跟同学们是一个水平了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这不就把孩子给耽误了吗？”

“你就瞎说，唱歌那是天赋！不是耽误不耽误的事儿。我现在让你学，让你唱，你再学十年也站不到那个台子上去，真是的！”夏世纯在地上转了个圈，“再说了，光能唱歌有什么用，你看那若秋娇气的，到农村去锻炼锻炼对她有好处！”

“那若春和若夏呢，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都是要劲的时候！”

“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可以不走呀，反正现在若春住校，若夏也让他住校不就完了吗！”

“不行，你打消这个念头吧，告诉你，我不同意啊！”项淑贤又补充道：“我是不会同意的，要走，你自己走，我们不走，我和孩子们都不走！”

“这个家我说了算！你的意见不算数，你同意不同意，我们都得到农村去，我自己去算什么，我们必须一起去，申请我都递上去了。这件事情已经定了，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夏世纯一甩手向里屋走去。

确实如夏世纯所说，项淑贤没有能力阻止夏世纯。只要夏世纯递上了自愿去农村的申请，厅长怎么会不批准呢。很快夏家就接到了下放去农村的通知。

仅一天的山区生活就让项淑贤颠覆了以往的生活惯。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吧。好在是喜忧各半，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她感觉到以前的夏世纯又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呢？因此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项淑贤柔情地对夏世纯说：“嗯，我们一起动手劳动，我也能干活。你明天到生产队先给孩子们找个上学的伴儿，若秋的合唱团放弃就放弃了吧，可是不能耽误了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