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习惯吧。比起普通宜居星，这里都太过艰苦了。”立在长廊的窗边，亚雌欣长的身材隐在暗色的光影之中。他的声音冷淡漠然，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虽然声线悦耳，但也总是少了几分生气，令虫不适。

“嗯，不习惯。”悠宁的目光扫过窗外沙石漫漫少有翠色的外部环境。极度缺少的水源，几乎无法成活的作物，一年中大半时间都会发生的沙尘暴，以及占据半个星球的无法驯服和灭杀完全的恶兽，这些，组成了帝国最先进的科技也拯救不了的恶劣环境，组成了边境星1203。他不可能习惯这里。

“你很受欢迎。”弗米迦看了眼青年，他们这里舒缓师从来很忙碌，他以为他要等更久。诺兰是他亲自请来的雄子，脾性并不容易亲近。第二军团的雌虫，也远没那么卑微。

“雌虫追逐雄虫，是天性使然。”忽略那些若有若无的投过来的雌虫的视线，悠宁神色浅淡。雌虫雄虫天生不同的精神力属性，造就了雄虫对于雌虫不可悖逆的吸引力。雌虫追逐他，只是因为他是稀有的s级。深埋于血脉的直觉指引着那些雌虫，得到精神力等级高的雄虫，就能活得更久。

亚雌抿了下唇角。黑色的军靴踏在光可鉴人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久不见，悠宁雄子。”会议室里的中年亚雌穿着白色的制服，露出表示友好的灿烂笑容。雄子协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专门人员检测评估有罪雄子的服役情况，以便更好的纠正雄子。这次仅仅半个月就派他过来，实在是帝都星闹腾的厉害，协会也害怕这位稀有的s级真的做出点什么来。

“不久，十六天而已。”悠宁随意的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眉眼间蕴着冷意。十六天前，主张使用特殊的隔绝精神力的刑具来关押运送他的成员中，这张总是笑得莫名其妙的脸他真的是记忆深刻。

“你这半个月表现得很不错。看来你对于之前的恶行，终于萌生了悔意。我代表雄子协会，对此感到非常欣慰。”笑容滞了滞，亚雌艾比艰难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悠宁颇感意外的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克罗迪亚。按照这位的厌雄程度，他还以为自己要被‘批评教育’一番。

“边境星1203到底不比帝都星，我会把你的进步如实汇报。希望可以早日和悠宁雄子在帝都雄子协会相见。”惯来高高在上的娇贵雄子收敛锋芒，垂着眼睛像是柔软温驯的小兽一般坐在那里听他讲话。这种姿态让艾比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怜悯感。好像是不可企及的神子终于被扯落神坛，让他有种隐秘的欢喜和怜悯。

“……那还真是有劳。”悠宁视线落在亚雌白色的袖口，那上面绣着浅灰的花纹。‘雄子协会’……最初，并不是为了保护或者教导雄子而设立，更类似于关押或者统一饲养的场所。所以他们的制服也并不需要什么样式，白色或者黑色，戴上胸牌，也就够了。数世匆匆，这种饲养员或者说管理者的机构，倒还是屹立不倒。浅灰的花纹，其实是季家家徽的一部分分化而来。他的雄父在书房里构思勾画了很多夜晚，然后指着纸上的图样给他讲——‘小悠，这是变革。我们季家的雄子，永不忘记历史，也永远坚守初心。’

“埃、埃德加会长……？”艾比手腕的光脑弹出视频邀请，他惊讶的看着视频框里的雌虫。

“打开视频共享。”

“是、是！”

“悠宁。”随着视频框由单向转成共享，埃德加的三维立体投影出现在会议桌上方。和其他雌虫不同，他的身材瘦削，狰狞的刀疤横亘左眼，看起来就苛刻又严肃。他用完好的右眼锁定雄子的位置，声音都有些嘶哑。仔细看的话，他的喉部也带着刀痕，正伤到了声带。

“你这样，阿风会失望。”看到雄子拒绝的转开视线，埃德加沉声开口。

“呵——”对此，年轻的雄子很轻的笑了一声，傲慢的扬起下巴，眼角眉梢都蓄起十分讥嘲。他极少露出如此富有攻击性的表情，也因此显得格外锋芒毕露。脊背瘦削挺直如同一柄锋利的钢枪，浅金色的瞳孔里浓金热烈。

悠宁纤长白皙的手拾起一旁的笔，红色的笔管被金色的精神力包裹着，在空中绘成一道金红的火光。

很沉重的一声，直直的穿过雌虫的三维投影钉入墙面。穿过的地方，正是心脏处。雄虫的精神力和维持三维影像的电磁力相互作用，不稳定的波动从雌虫心脏处传开，然后霸道的碎裂整个立体投影。

“——我雄父的名讳，你没资格提起！一共十三名雌虫，你放心，每一个我都记得。”

“！！！”艾比惊恐的看着面前深入墙面的那支红色钢笔，蓝色的墨水溅出，形成一小片痕迹。他仿佛又看到那十一名高阶雌虫惨死的画面。狭小的玻璃屋里鲜血四溅，将一切都染成血海地狱。刚刚成年的小雄子双眼被可怖的金红笼罩，眉间的虫纹浓金刺眼，染着鲜血，恶魔临世一般。

“……你！你们居然不给他戴限制环！s级雄虫有多危险你们不知道吗？！克罗迪亚上将！”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杂音，亚雌声音尖利的指责。

“哦……我们第二军团从来不苛待雄子。”克罗迪亚将装作整理领口的手放下，暗搓搓的在光脑上筛选刚刚偷拍的雄子照片。他的角度刚刚好，照片中面色略微苍白的青年正扬着眉挑唇轻笑，眉心虫纹隐现，双眼聚成浓金，正迎着斜阳几缕。又漂亮又精致，又高傲又肆意，像是举世难觅的神鸟，生来就合该接受众灵的供奉和跪拜。即使跌入荆棘，也终将沐光而生。但是……还在幼年期呢。毛绒绒的蜷在窝里、叽叽的撒娇讨食要抱抱的这种幼年期。不管是小鸟、小猫，还是小咕咕兽，都很可爱啊，毛绒绒糯叽叽，打哈欠都带着股奶味儿。

“艾比，你回来时带悠宁雄子的详细体检报告给我。”待三维投影重新稳定，埃德加淡淡的吩咐，然后深深的看了悠宁一眼。他的瞳孔是很沉的暗褐色，只是静静的注视，也仿佛血雾弥漫腥气四起，一片悚然的亡寂。

“那么，克罗迪亚上将，明天请为悠宁雄子安排一次全面的健康检查。如果第二军没有这样的设施，请允许我暂时将悠宁雄子带到最近的星球做检查。”恭敬的送走雄子协会最大的掌权人，艾比连笑容也不维持了，板着脸说道。

“雄子协会给的遣送理由是什么？”会议室只剩下克罗迪亚和弗米迦后，雌虫走到墙边，一把拔下了那根嵌入墙面的钢笔。他只是接受了伊利亚特或者他更背后的什么人送来的‘礼物’而已，还真没注意过其他的附加内容。

“恶意虐杀军雌。一共十一名高阶雌虫，其中六名s级，五名a级。系帝国军高级军官，派别不一，并无关联。据传雄子季悠宁成年期曾出现过精神力不稳的状况，研究院便致函多名高阶雌子请求协同稳定他的精神力。”弗米迦低头从光脑上的加密文件里翻找，虽然雄子大多醉生梦死并没有能力搞出麻烦来，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派人稍微查了一下。“十一名高阶雌虫均死于季悠宁的精神暴动。”

“精神暴动？雄虫？”克罗迪亚挑高了眉毛，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雌虫精神力繁杂具有攻击性因而会产生精神暴动，雄虫精神力温和稳定具有镇静作用从而和雌虫互补，这是虫崽都知道的铁律。

“二十五年前正是变革动荡的高潮，季家的虫崽是虫蛋的时候就波折不断，因为外界原因导致精神力发生变异也不是不可能。”皱眉想了一下，弗米迦给出他认为最可能的解释。虫族历史上不存在，不代表不可能。第二军也是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他们不也守住了吗。

“季家的虫崽……那个什么，唔，从咱们这里找回季家的那个雄子，是几级？”扒了把头发，克罗迪亚问道。

“季嘉宁，a级。”

“小弗，你找个理由，去测测那个季嘉宁的精神力稳定程度。”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红色的钢笔像是纤弱的花茎一样被折断。洁白的手帕擦净指尖的墨迹，带着点点污浊飘落，盖在钢笔的残骸之上，像是某种尘埃落定。

“悠宁，我看你不喜欢餐厅的食物，就带了点水果和点心过来，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浅褐色的发丝细软，微微的打着卷，娃娃脸的雄子友好的将一个精致的饭盒递到悠宁面前，洗干净的新鲜水果还带着水汽，酥脆的小饼干也散发着刚烤好的奶香。米洛腼腆的笑了一下，“还好你也在餐厅，不然食物放一放就都不好吃了。我啊，还特地去问了一下嘉宁，他说你最喜欢甜食了。”

“……”悠宁看着雄子软白的手，沉默了一下。雄子天生就要精致美丽一些，皮肤也偏白。但和帝都星他常见的贵族雄子嫩白娇柔的手相比，这双手，实在失于保养许多。不影响美观，可到底不同。其实平民雄子的日子过的不算富足，如果不是高阶雄子可以娶很多雌虫得到财产，普通的工作就只是普通而已，适合雄子的工作也并不多。偏远星球的水果价格很高，因为他是‘季嘉宁的弟弟’就付出这些，实在没有必要。

“你休假了？”

“啊？是啊。”

“休假也不上星网吗？季嘉宁也没和你说吗？我和他关系很差。”悠宁冷淡的说完便转身离开。

“哎，悠宁，不管怎样你也吃一点啊……你的脸色真的很差……”拉住青年的胳膊，米洛有些着急。“其、其实也不只是因为嘉宁的关系啦，我见你就觉得亲切，很想和你做朋友……”

喜欢……

好温暖……

好想亲近……

雄子的手柔软温热，纯质的情绪很容易就借由精神力的外散被悠宁捕捉到。悠宁惊了一下，抽回自己的手腕。不、不是，雄子精神力偏于温和，和低阶雌子遇到高阶雌子本能的臣服不同，低阶雄子会本能的亲近高阶雄子。你是a级我是s级，你那是本能你搞搞清楚好不好？！

“不是的……我分得清本能的亲近还是想要亲近……”米洛面色发红，有些窘迫的解释。

“你大概没搞清楚——我是说，我很不喜欢季嘉宁，也不太喜欢你。”纤长的五指张开，那手瓷白柔嫩得仿佛枝头的新雪，圆润的指尖透着羞怯的淡粉，露出的一小截手腕都纤细精致得巧夺天工。淡淡的浅金色在掌心跳跃，充满威慑力的精神威压像是阴密云层中狂暴聚集的雷霆，一丝万钧。

米洛被吓到，无措的后退了一步。面色苍白眼圈发红的样子好像受到惊吓惶惶四顾的白兔。我、我是惹他生气了吗？可是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他啊……这里生活远不如帝都星舒适，我想帮一下他有什么错吗……

娃娃脸的雄子红润的唇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立刻的咬紧了下唇。

“怎么了？季悠宁！你干什么！”刚刚忙完的诺兰踏入餐厅就见到这一幕，立刻火冒三丈。米洛是他们这些雄子之中最善良单纯也最胆小的一个，季悠宁一个s级，没事释放威压吓他做什么！让他提前回去睡觉就是给他机会欺负弱小吗？！

“米洛雄子，我们不应该有交集。贵族和平民是不同的，s级和a级是不同的。我，和你，是不同的。”接住米洛惊慌之下没拿稳的餐盒，悠宁声音冷淡。年轻的雄子声音如同冰泉撞玉，清清泠泠。他的瞳孔色泽很浅，平日里总是又轻又暖，漂亮得像是阳光下的琉璃。但此时，不知是餐厅的灯光不够阳光的炽热，还是以往的印象都是虚假的谎言，那双眼，冷淡疏离居高临下，封藏着无数个荒芜寒冷的冬天。

“季悠宁——”诺兰狠狠的拧了一下眉，他最厌这套贵族的高傲架子。

“我，和你们，是不同的。”将餐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悠宁后退一步。目光疏冷的看向诺兰，又重复了一遍。

这里太过祥和，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和他们，是不同的。

帝都星和边境星1203是不同的，贵族和平民是不同的，s级和a级是不同的，季悠宁和其他雄子，是不同的。

‘我相信悠宁你绝对不是星网上疯传的那样恶劣的雄子，悠宁的精神力和嘉宁一样温暖呢。’娃娃脸的雄子有着一头可爱的浅褐色卷发，笑起来的样子腼腆又可爱。

——不。我和你所相信的，是不一样的。

——我和季嘉宁，是不一样的。

‘第二军是绝对平等的地方，大家都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悠宁雄子，你脑子里那套古老的东西，该变变了。因为是贵族所以一举一动都端着架子，不累吗？嗤。尊古本身没什么错，但脑子都不带的给自己打一副枷锁出来，也太蠢了吧。’栗色碎发的年轻雄子总是面容冷淡，冰绿的凤眼美丽得如同露水吻过的兰叶。

——不。贵族和平民，是不一样的。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诺兰，诺兰，我……悠宁一定是不适应这里，是我做的还不够体贴。想想一个不过见过几面的陌生虫突然送东西给自己，还是让自己被流放的罪魁祸首的朋友，换我我也不会要的，我也会很生气……我真的是太冒失了。”悠宁走后，米洛揪着自己的衣角低声说道。他知道的，他知道悠宁并不是那样的虫。悠宁很好，又善良又心软，身为s级被命令跟在a级雄子身边当助手‘学习舒缓’，也很乖的认真做事，从来不会因为贵族身份而蔑视别的虫。他知道的，悠宁和嘉宁一样，是很好很好的虫。

“米洛，这不怪你。”诺兰安慰的拍了拍米洛的肩。思绪还一直转在刚刚的一幕。雄子的精神力生来温和，释放威压，也不应该那样恐怖——他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到那里面饱含的力量。还有——‘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他总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青年疏离于世界之外。就好像雪山之中漫行的独行者，时日悠久，也就习惯了孤寂寒冷，也就习惯了没有篝火和同伴。可是……明明，季悠宁是s级雄子，每一名s级，都是帝国的珍宝。

我这个速度……心疼想看完这个故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