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坐上电梯就能看到细细密密的雨线在玻璃上凝成了一条条斑驳的痕迹,不远处的树被刮得摇摇晃晃,像是要将一切都掀翻。
徐邀星看了一会,就收回了视线。她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坐上驾驶座,盯着汽车缓缓启动,将车内的雾气散尽。
倾听了一圈众人的意见。
她也觉得,如果当面去退礼物,似乎对一个一直帮助她、真诚待她的谢铮来说,真的有点不近人情。可李秘书也不太好帮她转送,她总不能就这样把东西丢在前台不管不问,只好另外寻找别的办法。
汽车启动完毕。
徐邀星侧眸看了眼副驾驶的礼物盒,收回目光挂了档,调了导航,往外驶去。
到了某个熟悉的快递站点。
雨越下越大,半点没有止歇的意味。树叶疯狂摇晃,雨滴敲在窗上发出砰砰的响,路人都行色匆匆。店内,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吧台前,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听到门上风铃响了也没抬头,对着来人懒散地喊了一句:
“驿站在隔壁,不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
“嗨,阿妍,”徐邀星笑了笑,“新年好,我来打扰啦。”
刘妍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抬起头。见到徐邀星的刹那,她绽开一个笑容,连忙起身将她迎进来:“新年好!邀星,好久不见啦。”
刘妍是徐邀星大一的同学,虽然她转专业之后,跟原来班级里的同学就没怎么联系了,但毕业后能在北宁留下来的人很少,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反而挺亲密的。
这个快递站点就是刘妍家里开的,徐邀星有时经过,会特意过来跟她打招呼。
“阿妍,我今天过来是想麻烦你个事,”徐邀星温声道,“这个快递是别人帮我买的,填了我的号码……能帮我把这个快递寄回去,直接退货吗?”
刘妍给徐邀星倒了杯热水,接过她手里的快递:
“当然没问题呀,我来看看——嚯,这牌子不太便宜呢,我让人给你小心点。”
得了她这句保证,徐邀星就轻松了些。她刚将信息填写完提交,就忽地看到了上面的包裹,显示快递故障通知。
上次幸运星给她寄过那么贵重的平板,徐邀星自然不可能白拿别人的东西,也立刻就把回礼寄了出去。
不过,由于幸运星一直都生活在国外,收快递也有点麻烦,所以一直以来,徐邀星都是将快递寄到她指名的中转站,再由中转站统一送到国外。
徐邀星没出过国留学,对这一套流程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只知道这么些年来都没出过问题。
可如今,原本该显示已送达的快递,此时此刻却要被遣返退货。
徐邀星的动作一顿,连忙将手机翻过去,把这条物流消息给刘妍看:
“对了阿妍,这是什么情况?”
“哦,我还正想跟你说呢,”刘妍怔了怔,“前天你来寄东西的时候我不在,我们店员也没看到他们那边发来的消息,所以没有告诉你。”
对着徐邀星茫然的神色,刘妍转过身,翻箱倒柜地将工作手机拿了出来,将聊天记录给她看。
短信页面,那头的人彬彬有礼地转告,自己已经不再负责中转跨国快递,东西会退还到她这边。
“……不再负责。”
徐邀星念了一下这几个字,悬在心头的大石稍微松了些。她抬起头对上刘妍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好,那等我问一下我朋友,实在不行就不寄中转站了,直接国际快递过去——”
她话未落,就看到刘妍点了点头,随意地将聊天记录往下滑了些:
“可以,我们这儿现在也有国际快递的业务呢,跟前两年比起来方便多了。”
徐邀星刚想点头,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手机屏上。
她突然发现,对面说完“不再负责”之后,又在下面补充了一句。
她一怔,逐字阅读。
“……邀星,你干脆直接寄跨国快递算了,我记得好像也太多钱,”刘妍说着说着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将手机收了回去,下意识地准备去看电脑,“你等下,我把流程跟你说一遍——”
“轰”地一声,外面突地落下一道响雷。刺目绚丽的紫色闪电撕裂天空,恍地透过窗户。瓢泼大雨不受控地从门缝飘来。
刘妍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忽然被徐邀星握住了手腕。
头顶悬着有些刺目的白炽灯。
冷淡惨白的光,混杂着屋子外阴沉疯狂的天气,显得发丝微有些凌乱的女人脸色格外苍白。
徐邀星的眼睫忽地垂下,嘴唇紧紧地抿着,几乎要绷成一条直线。
“不用了。”
刘妍一怔。
她盯着徐邀星有些微颤的身子看了两秒,忍不住出声道:“没事儿邀星,不麻烦,其实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国外的地址,还有……”
“……不用了,”徐邀星重复了一次,声音已有些微微的哑,好不容易才抬起目光,与刘妍对视,“阿妍,谢谢你。”
“……”
徐邀星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有些木然地对刘妍道了别,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险些淋到雨,才后知后觉地将自己的车钥匙翻出来,发动了不远处的汽车。
也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猛地变成这副模样,刘妍都有些吓到了,追到门口,呆呆地看着她驶出路口,都没反应过来。
想了好半天也没头绪,刘妍叹了口气,走回吧台坐下。
在准备把工作手机关上小憩时,她忽然瞥到了短信页面,中转站那头发来的消息。
刘妍一顿,
逐字逐句地阅读过去。
【如果您有寄快递的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填到这个地址。】
【北宁市西乔区桐叶街道142号鸿碁大厦。】
-
雷声不止,雨声不停。
这儿毕竟是北宁,暴雨黄色预警下,桐叶中路上还是有不少车。雨刮器唰唰地运作着,将前方车辆的车灯擦得朦胧,红色的光点一路绵延。
红灯跳绿,车辆启动。徐邀星跟着前方的车流一路往前,在开到鸿碁大厦时停了下来。
祁止言的秘书和前台都认识她,她上楼时一路畅通无阻。到办公室楼层时,祁止言刚好从会议室出来。
在工作时,祁止言的模样正经且严肃,黑发被整齐地梳理过,身上穿着规格正式的西装,手里拿着几页文件,被几人簇拥在中间。
见到徐邀星,他原本的步伐一顿,立刻调转了方向,向她走去。
“怎么被淋成这样。”
周遭的人散开,徐邀星眨了眨眼盯着他,没说话。
祁止言见状,眉头下意识地蹙起,牵上她冰凉的手心,带她往办公室走:“今天不是要继续上班的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联想到昨天徐邀星跟他说的话,忍不住轻轻“啧”了声,眉眼里带了些遮掩不住的戾气:“是不是你那个颜老师推荐的客户找你麻烦,他们又张口就来,对你指指点点是不是?”
打开办公室的门。
祁止言将徐邀星按在沙发上,从休息室里拽了条干毛巾来,蹲在她身前,一点一点地替她擦身上溅到的水珠。
屋内开了暖气,确认徐邀星的手温度渐渐升起来之后,祁止言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以这个姿势,对上徐邀星的双眸,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小孩:
“徐小星,跟我说句话行不行?”
“……”
徐邀星不知何时沾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四周的温度上升,恍惚失神的心绪缓缓沉淀,她轻轻地屏住了呼吸,缓缓抬眼,看向了眼前眉头蹙起的男人。
“……祁止言。”
她的声音微哑,眼眶也有点抑制不住的红。祁止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捏着她手指的动作重了两分:
“嗯,在呢。”
安静须臾。
徐邀星缓缓道:“你不要担心。那群人没有找我,颜老师也没有说我什么。”
“嗯。”
过来的路上,徐邀星打开过微博,翻到自己的主页,一直往下滑。
这两年涨的粉丝很多,她的微博评论都是几千条,各种各样的夸赞无穷无尽。
幸运星的评论被淹没在其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再往下。
划到大学时期,人比之前稍多了。只偶尔有过来打卡的粉丝,说她那时候的画技还很青涩。
幸运星的评论压在最底下,需要翻上很久。
再往下。
她的高中时代。
那些画在草稿纸上、线条本上的画,简陋又草率。有些还加了朦胧的滤镜,格外不清晰。
连过来打卡的粉丝都已经销声匿迹。
只剩下幸运星,和当年与她商业互吹的互关们。
再往下。
滑到最底。
她的第一条微博。
“‘今天的数学作业好难啊,我写着写着,就忍不住开始画画了。’”她的尾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我好喜欢画画呀。如果能画得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走艺术了。’”
祁止言愣在原地。
“……”
他低声说,
“‘你已经很好了,现在就可以。’”
空气凝滞。
过了好几秒,祁止言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握住徐邀星的手背上。
晶莹不断,连成冰凉的线。
——是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