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围,一阵令人吃惊的死寂。
下一秒,
徐邀星就反应了过来,即刻想要站起身。
“这不好,祁止言,我……”
悬在她肩膀上的大手微微往下用了两分力气,将她直接牢牢地摁在了座位上。
“有什么不好的,”祁止言的语气不咸不淡,还带着一贯的懒散,“这沙发有毛病?”
当然不是。
有毛病的是座位分配。这群富二代显然是靠着家世和地位来排位置的,她一个过来蹭座位的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坐在最中间,而且还……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傻站着了。”
奇异的是,霍斯行也没觉得这场景有多么离谱。
他先是自己在徐邀星的另外一边坐下来,然后招呼着别的朋友,从桌侧拿了两个新的酒杯上来:
“我们刚玩完骰子,现在玩抓手指——这个规则大家都知道的吧?”
在场的这帮人都经常混迹于娱乐场所,对这种酒桌游戏自然再熟悉不过;就连徐邀星,也因为要来酒吧打工恶补过。
这游戏事实上很简单。由在场一人伸出手臂,将手掌朝下,剩余的人则伸出右手的食指顶在那人的掌心;发起人倒数三二一之后,决定怎么玩。
发起人可以在倒数之后,迅速地抓住在场众人的手指,抓到谁谁喝酒;也可以竖起大拇指,其他人依次往上握,谁在最上面谁喝酒。
甚至,发起人可以对身侧的人做出亲密的动作,由其他人来模仿,谁模仿不下去,就得喝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个国王游戏的翻版,发起者就是国王。
霍斯行开口之后,场上众人的注意力就被迅速地转移了。徐邀星于是悄悄地松了口气,往中间伸手时,用余光瞥了一眼祁止言。
男人微微侧着脸,在霓虹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的漠然和散漫,颊上的那颗小痣摄人心魄似的,不经意间就勾走人的视线。手臂上的纹身大片而诡谲,大有一副很不好惹的气势。
天不怕地不怕,他有着十足桀骜的资本。
所以……
徐邀星又悄悄地收回了视线,舔了舔唇。
他到底为什么,因为“安心”,跟朋友加价买天华悦府的那几套房子呢。
“第一轮我先开始好吧,”霍斯行扫了一眼祁止言,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来点简单的,三、二、一——”
“一”落下的时候,他就开始抓众人的食指。
大部分人都迅速地撤回了手,只有一个坐在外沿的男人反应慢了半拍,被罚了酒。
被罚的人就会成为下一轮的发起者。
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回合。
场上的气氛稍微炒热了些。
第八轮。
有一个男人大胆地要求,每个人攀附着身旁的人进行一场热舞。
——热舞。
徐邀星从小到大四肢都不协调,从未在别人的面前扭过哪怕一段,心几乎在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可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大胆放肆地跳完了,眼看着就要来到霍斯行,下一个就是自己。
她条件反射性地拿起了桌上的玻璃杯,手汗几乎快要沁湿手心。
然而,就在此时,祁止言忽然咳嗽了一声。
尾调微微上扬,足够身侧的两三人听到。
“……”
霍斯行放下手,笑容满面地开口:
“我认输,我喝。谁不知道我同手同脚的,还热舞?我能扭,你们忍心看么?”
场上众人登时笑开了,纷纷催着霍斯行喝酒。
这一轮“热舞”终止了,轮不到自己。
徐邀星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握住酒杯的手。
……
第十轮开始。
这次的发起者更加过分。
“三二一”倒数完毕之后,他竟然直接一口亲在旁边女人的脸颊上。
徐邀星的手一抖,顿住了。
然而场上的其他人却好像很嗨,甚至因此爆发出了几声尖叫。
两秒后,那被亲脸颊的女人冷笑一声,也搂住自己身旁的男人亲了一口,喝彩声如浪潮般层层涌高。
在这几乎有点刺耳的欢呼中,徐邀星牢牢地攥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顺便抬起头,悄悄地在绚烂的光晕之中,觑了一眼祁止言的侧脸。
按照顺序。
下一个就是他。
“祁少。”
一个在二代圈里地位不低的胖子侧过身,撅起嘴唇,笑得开心:
“你放心,我是直男,就算亲了你,也不会要你负责的。”
祁止言倚在沙发上,侧脸线条很硬朗。
他额前的黑发不知在什么时候微微散了下来,遮住了他英气的眉峰,显得他整个人都有点漫不经心的懒倦。像一头打盹的野兽。
闻言,他也只是从鼻腔之中挤出一声嗤笑,动也没动地坐在原地,扬了下眉。
果然,
那胖子嘴上说的厉害,真正凑过来的时候,却在距离祁止言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下,
用力地在空中“mua”了一口。
“噗哈哈哈哈!!”
“死胖子,你这算什么?”
“就你这样还说不要负责?!”
没人敢为难祁太子,更没人敢跟他亲近。
胖子识时务地坐了回去,笑骂道:
“废话,一个个都说老子,你们来亲一个试试看?!”
“……”
完蛋了。
徐邀星的紧张到达了最巅峰,她悄悄地将桌上的杯子挪到了大腿上,用两只手捧着。
而祁止言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眼皮子都没抬;懒懒地仰着头,模样困乏。直到众人的笑意渐歇,他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直起了身。
他掀起眼睫,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滚了滚。可余光瞟到徐邀星几乎泛白的骨节时,还是不受控制地沉默了几秒。
“我喝。”
话音落,他便伸手去捞桌上的那个酒杯。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结果,不太敢笑;只有霍斯行猛地一拍大腿:“好,喝!!”
“……”
“怂不怂啊你!连mua一下都不敢啊!”
徐邀星垂下了眸,目光紧紧地落在祁止言受伤的骨节上。
这人似乎对自己的伤口一点也不关心,明明已经过了两天了,早该结疤的地方却依然红肿着,渗着组织液,比一开始还严重。
现在还举着玻璃杯,眼看着就要仰起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等等!”
女人清朗而柔和的声音在嘈杂的酒吧之中如有魔力一般,轻而易举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她动作虽轻巧却有力地摁下了祁止言的手腕,然后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举杯。
“——我替他喝。”
祁止言忽然怔住。
徐邀星把杯中酒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了。
这杯是混合酒精,一入口就辛辣非常,顺着食管流淌到胃,让她缓了一秒才站定。
“可以吧?”
“……”霍斯行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鼓掌,目光在祁止言的身上流连了片刻,笑盈盈地说:“太可以了!”
“你这比老祁强多了啊,简直就是英姿飒爽,”盯着沉默的祁止言望了片刻,霍斯行试探性地开口:“对了,徐小姐,其实我今天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眼熟——你是不是,上过热搜的那个……薄荷刺青屋的刺青师?”
徐邀星没扭捏,点了点头。
“哎呀,我有印象,我之前住在天华悦府,就在你们店旁边。”
霍斯行身子后倾,视线掠过徐邀星,落在祁止言的身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
“不过现在我不住那儿了,老祁刚从我手里把房子买走,他跟我说……”
“咳。”
“……”
霍斯行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哂笑了一声:
“跟我说他还有个老同学在那上班。”
“你们两个是高中认识的吧,老祁跟我说过。”
“……”
徐邀星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冲霍斯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嗯。”
场上的气氛依然热络。
可她不知怎么地,在脑海中的念头狂奔乱涌之际,
相当坐立难安。
“我等下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了,各位继续好好玩,”说罢,徐邀星站起身,冲众人鞠了一躬,“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喊我就好。”
沙发外侧的人直接站起了身给她让道。在她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冲她点头。
祁止言坐在沙发上,没动。
垂着眸,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徐邀星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
她在卡座的一坐坐了挺久,但还好,没耽误什么时间。
第一波高峰期已经过去,十二点过后,走了一大批人,门口排队的人陆陆续续往里进。
徐邀星结束了手里的工作,被李宜音喊到吧台吃东西。
桌上堆满了炸鸡汉堡,柴月还拎着几杯奶茶从外面走来,看到徐邀星的瞬间笑了,冲李宜音摇摇头:“你别想了,星星可自律了,这些玩意都得我俩解决。”
李宜音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给自己打圆场:“怪我,差点忘了,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俩一样是野猪。”
徐邀星失笑。
她垂下头,从柴月的手里接了杯奶茶过来,插了吸管。
空腹喝酒,胃里现在还有酒液的灼烧感。
得喝点东西压一压。
“我才是野猪呢,”她的语气轻快,“宜音你没看过我以前的样子,才这么说的。”
李宜音跟柴月是大学同学,后来跟她合伙开店的时候,才认识了徐邀星,确实没见过徐邀星的青春时代。
“以前的样子?”
李宜音好奇地追问,“班花,校花?”
“……不是。”
甜腻的液体下肚,将那股躁郁发痛的感觉给压了下去。一股气好似轻轻地从胸膛之中泄了出来,徐邀星措辞,给李宜音讲了个故事。
“我高中的时候,一点都不漂亮,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女生。”
“高一的时候,我们班进来一个很帅的男生,老师不知道把他安排给谁当同桌,就给了我。其实这个结果,除了老师,大概没有人是满意的。很多人拜托我给我同桌塞情书,但是我同桌不要,所以渐渐的,不知怎么地,所有人都开始流传,我同桌有女朋友了。”
柴月拆奶茶的动作一顿,而李宜音毫无所觉地接话:“那个‘女朋友’是你?”
徐邀星摇了摇头。
流言一开始传出来的时候,她确实曾经这样,悄悄地幻想过。
毕竟,跟祁止言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祁止言并不像他外表那样难以接近。虽然看上去又拽又凶,但人意外还是很有趣的。
在少女情窦初开的时期,她很难说自己对他没有一点点朦胧的好感。
但这好感,被一盆水浇灭得猝不及防。
高一那年的深秋十一月底。
“女朋友”流言最凶猛的一段时期,班主任站在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徐邀星单独喊了出去。
“邀星啊,我最近听说到了一些事情,好像我们班祁止言同学蛮受欢迎的,”班主任开门见山,“他好像还发展了不太适合在青春期发展的关系——交了女朋友?”
这种带着试探性的提问,让徐邀星的耳朵尖一下子就涨红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窗沿,觑见祁止言懒洋洋的神色。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祁止言知道她家饭店在哪里,前段时间还去吃过几次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祁止言的时候,好像,不由自主地就开心了起来。
“……老师,”徐邀星收回目光,声音很小,“他应该没有吧。”
“是吗?”
班主任显然有点不太相信,她的表情略微严肃了一些:“可是我听说,他跟你关系很好,他之前让你拒绝了不少情书,而且还去你家饭店吃饭——这些我都没有说错吧?”
徐邀星又抬起头去看了一眼祁止言。
好像被烫到了那样,她猝然收回自己的目光,红霞从耳尖蔓延到了脸侧,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声道:“是……”
班主任的声音骤然提高:
“所以,你要跟我实话实说——”
徐邀星被吓了一跳。
她没被老师这样逼问过,捏紧了拳心,声音有点颤抖:“老师,我们真的不……”
“——不要因为跟他是好朋友,就替他遮遮掩掩!”
班主任严厉地将下半句话给补完全,“他是不是在谈恋爱了!你帮他拒绝情书,肯定知道他跟谁在谈。”
“他有没有带女朋友到你家饭店吃过饭?你要诚实地跟老师说!”
“……”
徐邀星脸上的血色尽褪。
她愣在原地,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呆了。
班主任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复而柔软了下来。
“邀星,别害怕。我知道你跟祁止言是好朋友,但是如果有早恋这种情况出现,你不能因为跟他关系好,就帮他隐瞒呀。”
徐邀星还是愣在原地。
但很快,她苍白的脸就又涨红了。
是羞愧至极的红。
大概是见她跟闷葫芦一样不说话,班主任有些没办法,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宽大的冬季校服,替她将拉链拉上,然后带她去办公室,把下节课要用的试卷给拿到班上。
徐邀星一路上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师走,安安静静地从办公室拿了东西出来,临回班之前,却数到卷子少了一份。
她没有办法,只能折回去。
手放在门把上要拧开之前,里面忽然传出来了班主任与其他老师交谈的声音。
“……还是没问出结果,根本就不知道祁止言这小子到底跟谁谈恋爱了,现在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解决不了啊。”
“诶,我听说他那小同桌跟他关系挺近的呀,说不定是那小姑娘呢,你问了吗?”
“哎呀,他同桌不可能的!”
徐邀星的手攥住门把。
明明隔着一道门板,她却听得字字不落,分外清楚。
班主任继续说:
“我一开始,把祁止言安排给她当同桌,就是为了防止祁止言跟人早恋。”
“她让我可安心了。”
“她跟祁止言,最多就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