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若是真如富贵所言，她是被许夺愁坑来的，并且未来他不报销，祁令确信，自己会忍不住让他体验手打牛肉丸的制作流程之人肉版。

这个世界的视频软件和原来世界的一模一样，登录后自带会员。

只是会员到期日被模糊了，当下热播的电视剧电影综艺通通搜索不到，全都是有些年代的片子，距今至少十五年。

这让祁令不禁怀疑这里是平行宇宙，这里的人是原来世界里真实存在的，大约有十五年的时差。

十五年，足够一座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这里的发展状况以及城市面貌和原先的无差。

这就很矛盾了，祁令暂时没办法解释。

只能把结论归结于电脑还能用懒得换。

安自无来自习室的时间在晚上八点半到八点四十五之间，每天雷打不动地前来报道。

两个多星期来，只有一次在九点钟才来。

今天桌游室的高中生特别多，祁令随便摇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说明天周一，要开学，抓紧今天的最后一次狂欢。

祁令不止一次在路上抓人打听今天是几月几号，但人们要么一脸鄙夷地当祁令是神经病快步走开，要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就连手机上的日历和商场的LED显示屏也只显示周几。

这里好像设定了程序一样，模糊隐藏月份日期，不知道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明天周一，要开学”这句话，让祁令第二次对这个世界的时间有了准确判断。

不过……

从八月中旬到八月末，半个月真的过这么快吗？

祁令怎么记得，这期间，她在手机上看到“星期一”的次数，只有仅仅一次。

祁令确信，这里的原住民是知道具体日期的，他们有自己知晓判断的途径，但这件事并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或者是单纯不能向祁令这个外来人员透露。

眼下已经晚上九点半，祁令估计安自无不会来了，欣慰地想这小孩终于知道歇歇，她都替他累。

啃完苹果关闭电脑，本来打算睡觉了，但祁令一闭上眼就能看到Tom和Jerry在疯狂追逐，遂感觉浑身热血沸腾，打鸡血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哼着歌大步流星走到自习室，拿起储物间里的吸尘器把地毯呜呜啊啊全吸一遍。

如果不是手机被强制锁定，祁令高低得放一首动次打次为自己的劳动加油喝彩。

本以为打扫会儿卫生带来的疲惫会帮助祁令快速入睡，但显然理想很丰满显示很骨感。

坏菜，祁令心想，更精神了。

祁令搞这一出给自己整笑了，扶额苦笑二十秒，认命地开始戴橡胶手套，打算把桌子全擦一遍。

自习室提供的住宿服务实际上类似于青年旅舍，屋里放着两张高低床和两张桌子。

祁令擦完桌子抱着手臂想了想，如果她晚上住在这里，第二天醒来是不是就不会转移到桌游室了。

想着想着祁令果断放弃，转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自找麻烦的事她现在不想干。

全部收拾完已经将近凌晨一点，祁令美滋滋打算上床酝酿睡意。

刚一打开门，和伸手开门的安自无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没想到门后竟有人，同时惊呼一声，同样目瞪口呆，震惊开口。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姐姐你还没睡？”

震惊完两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祁令心中翻江倒海，这孩子怎么又来了不是明天开学吗啊不对不对是今天这个点不回家睡觉来自习室他是卷心菜成精吗我的叔我的婶我青天大老爷。

长久的沉默让祁令看见安自无眼里的光都要聚成金豆豆啪唧掉下来了，作为孩子口中的大姐姐她决定知心一下。

寂静的深夜，总会让人下意识压低声音。

“这么晚怎么来这儿了？明天不是开学吗？”

安自无扣扣书包带，似乎难以回答祁令的问题。

他像一个被老师偏爱的拔尖学生在走神时忽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在老师信心满满逐渐变为尴尬的眼神里逐渐茫然无措。

安自无支支吾吾“我我我俺俺俺”好半天绷不出来半句话，祁令贴心地把他拉近自习室，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给他接一杯温水。

安自无轻声说谢谢姐姐，小口小口地喝着。

孩子这么晚了不回家睡觉，耗在这儿也不是事儿，祁令半开玩笑地开口，“怎么啦小朋友？开学焦虑？还是周一综合征啊。”

安自无被祁令的话逗笑，害羞似的抿着嘴摇摇头。

“没有，开不开学对我来说都一样。”

“也是。”祁令认可地点了点头，“你是我见过学习最自觉的小孩。”

安自无并没有因为祁令夸奖感到开心，反而耷拉着眼，语速极快，声音很低地含糊道：

“那有什么用，不还是会被视而不见吗。”

祁令没听清安自无说了什么，追问时他却说没什么，他什么也没说。

祁令古怪地看着他。

忙活了半天，猫和老鼠的追逐战早就落下帷幕，打的半管鸡血也凉了，困意袭来，祁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拍了拍安自无肩膀。

“这么晚就别学习啦，难不成作业没写完，打算一支笔一个晚上一个奇迹吗？肯定不会的吧，刻苦小孩儿。赶紧回家睡觉吧，还得早起上课呢。”

窗外是漆黑的都市，因为时间太晚，连周围建筑上的霓虹灯都已经关闭。

祁令只开了两人头顶上的几盏灯，暖黄的灯光打下来，很有深夜谈心的氛围。

安自无把书包放到桌子上，跑到饮水机前往自己的保温杯里接了杯水，又拿出一个一次性杯子给祁令接了一杯。

祁令一只手撑着头，目光虚无地盯着安自无放到椅子靠背上的校服。

祁令自从见到安自无他都是同样的装扮，一套长袖秋季校服，里面穿着并不合身的白色印花短袖。

夏天天热，安自无总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明明书包很大，他从来不装里边。

白色短袖很简约，每天都换，胸前有不规则的涂鸦。

安自无把水递给祁令，拿起书包抱在胸前，把保温杯放在侧兜，“当然不是啦，我明天才第一天上高中呢，没有作业。”

把问题抛回去：“这么晚了，姐姐你怎么还不睡。”

祁令并没有告诉安自无实情，睡不着大半夜起来打扫卫生听着有些像神经病。

“唉，”祁令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我们打工人，清扫的活没干完是不能下班的。”

“可是姐，你平时可不管这些啊。”安自无一点不留情面地拆穿：“你们自习室写的两点打样，你每次都提前三四个小时下班。”

“嘶，你这小孩。”祁令被点破了也不尴尬，“老板不在，我总要摸鱼的吧。”

顿了顿，又说，“你可不能学我。”

“行行，我帮你保守秘密。”

安自无笑嘻嘻道，谁知下一秒话题突然一转，像在高速上压着限速狂奔的汽车突然长处一条尾巴变成美人鱼向宇宙空间站发射那么突兀。

祁令听完压根没反应过来。

“……你说啥？”

安自无突然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有时候说出心事和求助的念头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借着突如其来的勇气把话说出口，然后经历未知的冷却时间，时长或许是一秒，或许是永久。

安自无刚刚说话的语速很快，祁令其实听清了，她发出的疑问不过是难掩心中的震惊。

什么叫“我没有钥匙”？

什么叫“能不能收留我”？

安自无在祁令惊讶的停顿中迅速收拾好书包，笑呵呵地说他刚刚只是在开玩笑，“马上就要打样了，我先走了，姐姐你早点休息啊。”

“哎！你站住！”

安自无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关上门后祁令还能听到。

安自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被祁令撞到时的尴尬和欲言又止，以及方才那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话，他好像只是深夜来自习室蹭一杯水。

安自无的异常并没有让祁令放在心上。

这个点祁令又累又困，没有精力去追究安自无的言外之意。

祁令一直活得散漫而随便，有很多事情她注意不到细节。

比如说，安自无是个明天才开学的高一新生，为什么本该还没发下来的新校服，他却已经穿了许久。

安自无慢悠悠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这个时间早就没有公交地铁了，行人没有几个，偶尔有私家车呼啸而过。

路灯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可见范围内静得连只鬼都没有。

十几岁的高中生一觉醒来就要开学，深更半夜游荡在街头竟没人管。

安自无路过一座桥，胳膊放在护栏上，下巴抵着胳膊上，百无聊赖地看河面上被清风吹起的波纹。

看了一会儿被嗡嗡嗡的蚊子吵得闹心，套上外套，在路边捡了根树枝，边走边挥舞，咻咻咻的。

这是我制造出的声音。

这个认知让安自无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毕竟真实存在的东西才能制造出痕迹。

他有些开心，步伐轻盈地朝某个小区走去。

安自无没有走正门。

正门这个时间点要刷门禁卡，这种东西他没有。

这里是母亲的家，他却从来没有进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