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门外并不是第九自习室单独在一个小空间的前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除去祁令休息的屋子，门外楼外，无声无息间变换了模样。

同样是摆满桌子，但这里显然和自习室有着截然相反的氛围。

整个空间是打通的，摆放大小不一的长方形正方形桌子，桌面固定一层深色静音台布，靠墙区域的桌子比中间的大上很多。

天花板布满轨道，有些像商场里能伸缩的防火墙，可以以桌子为中心分割出小房间。

靠墙的一排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套盒。

都是桌游，祁令只听说过大富翁uno狼人杀和三国杀，剩下的有些艺术字她压根认不出来。

对这家店面性质有了猜测，绕到前台，果然写着【第九桌游室】几个大字。

看名字就知道它属于【第九】家族，自习室和桌游室都是该家族的成员。

看来“第九”的“九”的龙生九子的“九”。

开店风格还蛮跳跃的呢，想必对物种多样性有着深刻理解，祁令心想。

拿一次性纸杯在前台饮水机接水，祁令后知后觉意识到，按照天选打工人的倒霉体质，她不会还要当桌游室的前台招待吧。

这可太恐怖了，简直是“轮班制”的全新定义。

恕祁令概不接受。

祁令十分有先见之明地翻出一张A4纸和记号笔，写了几个加粗大字后，贴在印有“充值有礼”的亚克力展示牌上，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祁令写的字就像是超级代码，插入原有程序后，彻底改变原先的运行路径。

从这一刻起，第九桌游室完成了光荣且迅速的程序升级，进化成前台无人收银，全靠自觉的全自助运营模式。

————

祁令在外边逛了一天，确定这里既不是赛博朋克也不是蒸汽时代。

不需要打怪升级，没有法术大乱斗，和修真仙侠法术一点边都不沾，而是和原先世界无异的次序井然，有条不紊的法治社会。

这座现代化大都市处处彰显着合乎情理，最大的异常，莫过于一觉睡起来后楼层和门外的店铺性质发生改变，和祁令待着这里这件事本身。

祁令原先的计划，是辞职后先做手术切除身体上的小毛病，再离开京市到消费低环境好的小城市住上一段时间。

换换环境换换心情，休养两三个月，再回京市重操旧业——做资本家的苦命打工人。

谁料住院期间的小意外掏空了祁令攒三年的家底，不必要又该死的好奇心让她一脚落入玄学世界。

祁令走在公园，慢吞吞地复盘，发觉在医院一脚滑倒导致缝合的线崩开，多住了两个星期院是她走错的第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此后的每一步路，都为祁令的初始计划彻底分崩离析，做出了突出且不可磨灭的贡献。

想着想着给祁令想笑了，她默默反问自己：“小祁同学，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重蹈覆辙，一脚踏上那块水渍吗？”

祁令在内心悲泣悲哀悲痛欲绝地回答：“救命，我还真会。”

祁令刚做完小手术还没拆线时去接水，大约是谁没拿稳水杯，水房门口有一大滩水，把进门处挡得严严实实，来往的黑脚印把初始痕迹踏得模糊。

行动不便的祁令根本没把这滩水当回事，更没想过多走一长段路去楼那边的另一间水房。

祁令拿着水杯抬脚一迈，坏菜了。

她临时买的便宜拖鞋压根不防滑，脚后跟落在瓷砖上的积水边缘，哧溜一下眼前的视野就变成天花板。

脚崴了，线崩了。

如果再给祁令一次机会，根据祁令对自己的了解，她还是会选择跨过那滩水，而不是绕路。

再到后来闲着没事的祁令好奇心作祟，去应聘广告上什么都没写清楚的策划师，同样是她自己的决定。

有没有被许夺愁坑这件事暂且存疑。

合同是祁令自愿签的，自始至终没人干扰她的选择。

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祁令从不站在未来视角埋怨过去的自己。

当初的祁令做了彼时最合乎自己心意决定，遵循内心没有错。

那么后续产生任何结果，祁令都能接受，一切责任她都会自己承担，为此付出的任何代价她都认。

她不怪任何人。

也不会被刺过去的自己。

眼下到这里，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祁令打算换个环境生活的计划殊途同归，只是方式很出人意料。

本已经舍弃的计划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怎么不算是意外之喜呢？

莫名其妙穿越，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度假呢？

夏天天黑得晚。

暮色四合，祁令在街上吃完饭，提着在超市置办的生活物品走回桌游室。

桌游室生意不错，闹哄哄的，目测上座率高达百分之七十。

这么多人的地方空气并不难闻，想必是安装了不错的新风系统。

大家都专注于自桌的欢声笑语，没人注意到祁令慢悠悠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进来，接了杯水后进入后边的休息室。

由于人声嘈杂，祁令也没听到有人犹犹豫豫地叫了她一声。

收拾完东西八点出头，祁令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准备再去前台接一些。

祁令一开门，和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安自无对上视线。

祁令：“……！”

又回来了！

安自无似乎挺开心，笑盈盈地和祁令打了招呼。

“晚上好啊姐姐，昨天的饮料很好喝。我团购了张年卡，你帮我核销一下吧。”

祁令脑子成了浆糊，“啊？哦……哦，好的。”

祁令悲哀地发现，她对被强行安排的新工作适应得还挺快。

祁令没想到门外又变成了自习室，完全没反应过来，僵硬的大脑完全不会转动。

她全然忘记了昨晚在给安自无的便签上写了“以后来自习室不用付费”的事情。

顺着安自无的话，祁令拿出手机，解锁后自动进入商家版界面，机械地看着“核销成功”的字样跳出来。

“好了，谢谢。”安自无顺手拿了瓶可乐，冲祁令晃了晃，“姐姐，今晚要帮你关灯吗？”

祁令答得很快，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听清安自无在说什么，“好的，谢谢。”

直到安自无进入自习室，整个前台空间只剩下祁令后的第十分钟，响起了祁令缓过神来后的第一句话。

“嚯，好家伙，真刺激啊。”

————

祁令用一周时间，利用逐渐减少间隔时间开门法摸清了门外空间的转换规律。

第九家族有没有其他成员祁令不知道，她也懒得查。

根据一周的经验得出，她只会在自习室和桌游室之间转换。

当门把手上显示的时间为【20：20】时，桌游室会切换成自习室。

但在整时整分整秒的前后三秒钟，即手机上的时钟显示为【20：19：57】到【20：20：03】这六秒的区间内，门是打不开的，就算是开启状态也会在眨眼间强行关闭。

和游戏定时停服更新同样的道理，在线玩家会被强制下线，直到更新完成后才能登录。

至于自习室什么时候切换到桌游室，祁令并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肯定在凌晨两点以后。

在做切换时间实验的一个星期里，祁令顶多熬到凌晨两点就扛不住了。

反正一觉睡醒就会变，具体几点变，暂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义。

一二十年的做题经验告诉祁令，当题干只有两行字时，需要用庖丁解牛的精神，在简短的字里行间寻求蕴藏的解题思路。

结合花开富贵给祁令的提示，祁令笃定这两个地点和少年的愿意息息相关。

八月末——这个时间是祁令偶然听来的——桌游室的最大客源们即将开学，想抓紧最后一段时间狂欢。

祁令白天在桌游室前台，看来来往往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恣意飞扬，晚上在自习室前台守株待兔。

这个名字略奇怪的高中生特别自律，哪怕是暑假期间，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学习。

祁令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什么别人家的自觉小孩啊。

这段时间祁令和安自无依旧只是点头之交，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攻略对象”，祁令也并不着急。

一来，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不被deadline束缚，祁令决定好好享受千年难遇的神奇时光，保持着和寻常一样的作息和生活习惯，顺其自然。

二来，如果祁令自己是学生，被一个社会人员怀有目的地接近并问东问西，肯定会心生警惕，把他或她打入“不是好鸟”的行列，就此跑路将危险采用物理手段压制。

来这里的第二个星期一——反正手机是这么显示的——祁令才和安自无有一场正式的长对话。

周一晚上九点半，祁令在自习室前台边啃苹果边用电脑看猫和老鼠。

电脑是卧室里的台式电脑，祁令添置不少日用品，没地方放，她就征用了房间里的电脑桌，把主机和显示屏挪到接待台。

手机银行卡里的余额和现实世界一样，祁令不知道在这里的花销会不会记在现实世界的账上。

如果会……

祁令真的会心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