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宋国公府客房夜内

轿子轻轻落地，郑献却未起身，而是端坐其中，神色莫测。

秦定儿见状，姿态端庄地趋前行礼：“妾秦氏见过宋国公。”

郑献：“秦娘子好威风，老夫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秦定儿笑着摇摇头：“不不不，我是资涯盟找来的替身呢，（指了指身后的黑衣人），您的暗卫发现的。”

郑献也跟着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不敢用替身，你就是苏州秦氏长女。替身哪找得到这么风华绝代的美人呐。”

秦定儿：“小女当真是佩服您的手段，请不动师父，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本以为你会挟持我威胁师父，没想到，你竟拿我的贞节说事。突如其来的国丧让你猝不及防，担心我在这三十六日想办法逃走，就只好生米煮成熟饭，让我不敢逃走，对吧？”

郑献：“你如今已算是郑家的媳妇，若是在此时逃走了，将来恐怕不好再嫁了吧？”

秦定儿冷笑道：“哼，想来你也知道了，我自幼便拜盟主为师，习武练功，浪迹江湖。你觉得，贞节在我心中值几斤几两？婚姻于我而言又有多重要？您以为，这些便能束缚住我？”

郑献：“我果然没给老六选错媳妇。那于你而言，如何才能让我安心呢？”

秦定儿慢慢朝郑献走近，露出凌厉的神色：“在我启程进京前，师父已将盟主印章交到了我手上。你需要资涯盟帮你做什么，我都能做到。”

此言一出，郑献不禁愣怔，心中暗自盘算。

他挑眉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定儿将手伸向身后，千凌随即上前，递上竹简。

她散开竹简，抵到郑献眼前：“这个，够诚意了吧。”

郑献一把夺过来，仔细审阅。

秦定儿：“此人您一定认识吧，章翀最亲近的门客，赵冯光，这是他的书童的口供，将他曾经参与齐王谋反的事说得清清楚楚，您若是还不信，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郑献眉头紧锁：“我安排了不少人暗中监视你，这些消息，你是如何查到的？”

秦定儿：“这就是我资涯盟的能耐。”

郑献：“是那个暗中出府的侍女？她也是资涯盟的人？”

秦定儿：“我身边总要留一个得力的助手。”

郑献：“看来，以后得对你加强防范了。（将书简随手递给身边的辛由），多安排些人将这院子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正当家仆准备抬起轿子离去时，秦定儿突然开口：“还有件事忘了提醒你。如果你敢动秦家一根汗毛，资涯盟在长安的情报网，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84 玉霜居日内

杨令仪端坐于案前，手中细密地编织着一顶羊毛帽子，眼神却放在案上摊开着的厚账簿上，怀里还窝着一个手炉，时不时放开帽子捂一捂手。

她身边有两个陪嫁侍女，一个叫阿巧，刚磨了一会墨，又去给屋里的大暖炉加炭。

另一个叫阿乐，此时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阿乐：“娘子，大郎回来了！”

杨令仪：“回来就回来了，嚷嚷什么呀。”

阿乐：“大郎往玉霜居方向来了！”

杨令仪听了有些惊讶，但强装着镇定，对阿乐说：“去把上次宫里赏的蒙顶茶拿出来。”她说着便放下了帽子和手炉，起身，步履从容地来到房门口。

阿巧连忙从妆匣中取出一只金镶玉步摇，递给杨令仪：“娘子，把这个戴上。”

杨令仪：“用不着，放回去吧。”

没过多久，两个家仆护送着郑元琨从回廊绕到玉霜居主宅院。

郑元琨径直走进屋，没有理会一旁对他行礼的杨令仪。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家仆却止步房门，朝杨令仪行过礼后就离开了。

杨令仪回到屋内，见郑元琨一把靠坐在胡床上，将上面一只帕子随意往旁边一扔。

郑元琨：“这屋里怎么这么冷，那个谁，把火炉搬到我这儿来。”他对着阿巧招手，见杨令仪进来后，又指使着她：“倒壶茶来。”

阿巧：“大郎，火炉放得离胡床太近容易走水，您若实在冷，婢子为您取张凳子来坐炉子边可好？”

郑元琨：“那你把我这床搬那边去。”

阿巧听了这话呆住了，又不敢甩脸子，一脸委屈地看向杨令仪。

杨令仪：“再添些炭。”

阿巧应下便取炭去了。

杨令仪将自己手中的手炉递向郑元琨：“添上碳屋子里会暖和些，大郎先用妾的手炉暖暖身子。”

郑元琨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手炉，别过头去：“你们女人用的东西也拿来给我。你好歹也是杨家来的，怎么一点炭都舍不得用，丢人现眼。茶呢？”

杨令仪收回手炉自己捂着，又搬了个月牙凳坐到火炉边上，嘴上一边回话：“茶让阿乐去煮了，大郎回来得匆忙，没那么快。”

郑元琨紧了紧衣襟，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静默坐着。

屋子里安静无比，炭火在炉中噼啪作响。

郑元琨：“那个，听说乔氏有了身孕？”

杨令仪：“是的。”

郑元琨：“哦，那你好生照料着。”

杨令仪：“是。”

郑元琨：“什么时候生？”

杨令仪：“就这一个月的事了。”

郑元琨：“唉，乔氏快生了我还没去看过她。正好，我去瞧瞧。”

他说着便从胡床上挪下来，又拉了拉衣襟，手仍然抱在胸前。

杨令仪还没缓过神来，正要起身送一送，就已不见人踪影了。

杨令仪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行了个礼：“大郎慢走。”

这时，阿乐端着刚煮好的蒙顶茶步入屋内：“咦？大郎人呢？”

杨令仪：“知道他不会久留，但没想到连茶都没喝上一口。”她说着便往里屋走去：“替我更衣，一会儿去瞧瞧祖母。”

85 宋国公府客房外日外

客房的围墙之外，护卫林立，每隔数米便有一人，将院子围满了。

杨令仪和阿巧从不远处经过，正好看见段婆婆带着几个侍女跟护卫打了个招呼便进了院子。

杨令仪：“秦氏住在这儿？”

阿巧：“嗯。”

杨令仪正要离开时，发现围墙缝隙能看到院里的情形，便走近去看。

只见秦定儿自屋内款步而出，迎接段婆婆。

段婆婆微微倾身行礼：“秦娘子，这几日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秦定儿：“怎么会不习惯，贵府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衣食住行皆是上乘，比在娘家时过得还舒坦呢。”

段婆婆：“那就好。但是啊，我们毕竟是大家族，府里人又多又杂，你将来做了六郎的媳妇，也是要应酬的。老奴也不是怕你不懂，只是这京城终究与苏州不同，规矩礼数繁多，稍微出了错都牵连甚广，许多人情世故还是要好好学学，也好让国公和老夫人放心不是。”

秦定儿：“是呢，妾一定好好学，不给郑家丢脸。”

杨令仪看到这儿，轻笑了一下。

阿巧：“您笑什么？”

杨令仪：“我倒是小瞧了这个小娘子。”

阿巧：“娘子何来此言？”

杨令仪：“她整个人不由得散发着一种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再看她和段婆婆说话的样子，毕恭毕敬，一点不像是商贾人家的女儿。看来，我先前担心她无法在这大宅院中生存下去，倒是多此一举了。”

这时，郑元琭也经过这里，看见杨令仪，有些意外：“大嫂？”

杨令仪回头一看是郑元琭，笑了笑：“六郎？你三天两头地往未来娘子这儿跑，也不怕被人笑话。”

郑元琭：“大嫂就别取笑我了，我是为了去看祖母，顺道经过。”

杨令仪：“我也要去永春院，走吧。”

郑元琭倾身退后几步，让杨令仪先行，随后紧跟其后。

两人边走边说起了话。

杨令仪：“母亲让段婆婆来教秦氏规矩，可我看呐，秦氏根本就不需要教。”

郑元琭：“大嫂何出此言？”

杨令仪：“看她刚刚面对段婆婆的样子，那份从容与得体，哪像是需要刻意学习的。别看她出生低，看得出来，她的家教不差。说起来，还是咱们对人家有太多的偏见。”

郑元琭：“大嫂说得有道理。我见了她，也觉得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

杨令仪：“其实，说实话，我知道秦家答应了这门婚事的时候，打心底里为秦氏感到心疼。”话音落下，她突然意识到这话说着不妥，着急地小声解释道：“这话可别说给别人听。”

郑元琭：“当然不会，大嫂说说，因何缘故？”

杨令仪：“我虽不知祖父的考量，但从秦家娘子的角度想，她家从商，在苏州也可过自由自在，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嫁到了宋国公府来，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万丈深渊，只因郑家的权势而不得不妥协。我是真心为她感到惋惜。她嫁过来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她家境不好，难免会遭遇非议甚至排挤。在那种时候，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如果连你也不疼她，她的一生，就真的白费了。”

郑元琭有些惊讶杨令仪说的这些，眼神呆呆地看着地面，把这些话默默听进心里：“我还真没想这么多。多谢大嫂提醒，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待她的。”

杨令仪：“唉，世人皆道我身在福中，有娘家撑腰，舅姑疼爱。可是我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说着说着，杨令仪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心中苦楚涌上来。

她缓了缓又说：“说句僭越的，母亲平日里有些高傲，商贾出身，她难免要瞧不起。只要不违孝道，你一定要尽全力护着她，她是为了身家性命嫁过来的，撑不住你的辜负。”

杨令仪的一番话，一瞬间让郑元琭对自己的嫂子刮目相看。

郑元琭：“您与她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帮她。”

杨令仪：“虽然不曾谋面，但同为女子，我明白作为一个女子的苦楚，心里总是会多想些。这不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郑元琭：“嗯。大嫂说的，元琭都明白了。”

86 宋国夫人房门口日外

杨令仪和郑元琭一起来到永春院宋国夫人的房门口。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声响。

两人的神色瞬间变得紧张而关切，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进屋。

87 宋国夫人房日内

郑元琭和杨令仪赶进来时，宋国夫人正被两个侍女半扶半抱着，双腿别扭的蜷曲着。

旁边还有几个老婆子也凑过去，想要扶起摔倒在地的宋国夫人，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郑元琭：“祖母！祖母怎么了？怎么起身了？”

老婆子：“哎呀六郎，老夫人非要站起来试试，老奴劝都劝不住啊！”

杨令仪与侍女合力将宋国夫人小心翼翼地扶到床边坐下。

杨令仪：“祖母，您现在动不得，就不要逞强了。”

郑元琭也赶忙到宋国夫人床边：“祖母，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宋国夫人全身哆嗦，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想要说话却力不从心。

杨令仪：“祖母听得见，就是说不出。（对老婆子）卢公不是给祖母重开了药吗，怎么不见效？”

老婆子：“唉，那药也只能维持一阵，无法根治啊。近日老夫人的病反而有些渐重，起先只是身上没力气，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昨儿夜里还吐了几回。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啊！”

杨令仪：“婆婆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祖父不是一直在全天下寻名医吗？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郑元琭：“对了，咱们府里，不正有一个神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