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粤敲了许久的门，整个走廊都听见了，偏偏里面的人装死，姜楚湘可没那个耐心，她拽了拽华粤的袖子示意她闪开，然后抡起长刀劈在了门板上。
木屑飞溅，长刀嵌进门板里，姜楚湘细条慢理地拔了下来，宿舍门上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瞧见里面人铁青的脸。
“开门吧！这个天儿晚上要是没了门板，会冻死的吧！”
她摊了摊双手朝华粤吐舌头：
“我可不想损坏公物，显得我好像很没素质似的...”
刚刚暴力踹开卫生间大门的秦理：......我请问呢？
730的门果然开了，开门的依旧是那个大眼睛双马尾的女孩，华粤绕过她去瞧里面，其他两个女生躺在床上不出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呀！这是怎么了呀？大白天地怎么在床上躺着呀！不会是生病了吧！你们还好吗？”
“这可不行，咱们赵大神医的专业是替人——看病，估计是帮不到你们了...咦？赵昭学过兽医吗？或许可能用的上哎...”
没人敢说话，那两个躺在床上的人哪怕气地吐血也不敢起身。
对于华粤和姜楚湘的来意，几人心知肚明。
华粤握住了双马尾的手，女生的手很冰，被华粤这样一握，她似是被吓住了，勉强地挤出笑来：
“哈...没事，她们没事，不用麻烦赵昭同学了...”
“哎呀这就好，你们还不知道吧？不知道哪个杀天刀的把白汲锁在厕所了，把她可冻坏了，想来是有人专门盯上你们宿舍了，你们可要小心了，可别被人锁在卫生间了...”
床上的两位一直不说话，还是双马尾与两人周旋：
“不会的不会的，哎呦，那白汲没事吧？我们看她平时也不能说话，都挺照顾她的，这一不留神怎么就被锁在厕所了呢？都怪我们...”
华粤笑地更开了，只是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姜楚湘抱着刀倚靠着门框站在一旁。
“真是畜生啊这事儿干的是不是？”
华粤绕过双马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马尾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堆食物，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从白汲那里搜刮来的，她凑到双马尾面前眨眼睛：
“你说是不是？是不是畜生？”
“哈...这...哈哈...是...”
“白汲受伤了，你们这么照顾白汲，肯定也愿意分一些吃的给她是不是？”
“不可以！”
话音刚落，床上一位女生猛地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又急又快，瞥眼瞧见姜楚湘抱着刀对她笑，气息又弱了下去。
“可是这位姐姐不是说...你们平时很关心白汲吗？都不愿意分些食物给她吗？”
华粤上学早，普遍比同级的要小上一岁，她这样称呼“姐姐”也无可厚非，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变了味，姜楚湘咬唇憋笑。
“也罢！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接受施暴者的食物！！！”
姜楚湘“砰”地将刀拍在桌面上，730的空气一度凝滞，没人再说话，华粤起身，将那堆食物往桌子里面推了推，众人紧盯的眼神都有些紧张和炙热。
瞧见她只是转身离开，双马尾讪笑着往厕所挪：
“我呵呵我去趟厕所...”
她还没走两步，听见身后砸东西的声音，床上的那两位也一骨碌爬了起来，手脚慌乱地往床铺楼梯上走，还未踏出两步，整个床板轰然倒塌，连人带着下铺的桌子椅子正正好砸在了那堆食物上，一时间灰尘弥漫，尖叫声四起。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双马尾冲上前要理论，门口传来柔柔弱弱的声音：
“呀！她们宿舍的床怎么无缘无故塌了呀！这这这难不成是老天爷发威了？”
众人转身，瞧见蒋青青扶着秦理的手臂站在门口，门口簇拥了许多人，瞧见满脸阴郁握着锤子的姜楚湘纷纷往后退了退，蒋青青朝两人挥手：
“哎呀，这宿舍不吉利呀，怎么平白无故地床就给塌了啊！这真的是...你们快出来吧，要不然一会儿她们又要讹人说是你们损坏的了...”
华粤在埋头收拾白汲的东西，她把颜料呀纸呀还有已经画好的画都小心翼翼地收拾整理好，她来之前还特意去问了其他学美术的应该怎么收纳。
那把锤子就是她递给姜楚湘的，这锤子白汲平日里用来钉画布钉子，如今正好用来敲碎这些人的床板。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你们...”
双马尾说不出话来，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可是我们明明看见是姜楚湘故意把人家的床给砸坏了的，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蒋青青回眸，她拧着眉扫视一圈：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自然是....”
她重新扶住秦理的手臂，女孩的嗓音本柔弱多情，说话时如空谷幽泉、叮铃作响，此时却高亢尖锐，她轻蔑地笑，眼里却多是愤恨：
“...天道好轮回，又能饶过谁呢？且等着吧！”
“...白汲...白汲醒了！”
远远地传来赵昭带着哭腔的声音，华粤一下子蹦老高，她很是兴奋，手底下也麻利起来，三两下收拾东西拉着姜楚湘离开。
屋里三个女孩的脸色却白了，姜楚湘注意到了，冷心如她，亦不能理解三人的想法。
所以...所以她们不希望白汲醒过来是吗？既然害怕报复当初为什么要下死手？到底多大仇多大怨要作践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孩至此？
四人穿过熙攘的人群，离去时，姜楚湘一刀劈开了730的大门，房门轰然倒塌，吓得众人齐齐后退，屋里三人更是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这仇自然要等白汲自己...天道好轮回，且等着吧！”
709白汲已经醒了，她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涣散。
“她...她还好吧！她怎么不说话啊？”
姜楚湘提着刀往里走，临近无语地白了一眼蒋青青，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赵昭又恢复从前冷静的模样，仿佛上一刻失去理智的人不是她，她细心地拆了一瓶八宝粥，又兑了水使其更稀更好入口一些，然后伸手去扶白汲。
女孩本能地躲开，她朝赵昭打手语，又急又快，没人看得懂。
华粤适时递上纸笔，众人围上去瞧。
“呀！你写字可真好看！”
蒋青青称赞，瞧见她眼里的喜欢，白汲有些不好意思，写出来的话却让人看不懂：
“让我死好了，为什么要救我？”
众人沉默，赵昭端着那碗八宝粥僵在原地，一瞬间回忆如潮水涌来，打的她措手不及。
——————
2015年4月28号，春。
十四岁的赵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村子里有许多和赵昭一样的小孩，自出生起就没见过父母几面。
每年清明，爷爷奶奶总会带上一篮子纸钱，带上她，摇摇晃晃去后山的土堆前坐坐。
后来赵昭知道，那里埋着她从未见过的爸爸。
那天的风里还有下过雨的土腥味，但赵昭很喜欢，她背着书包捏着考了满分的试卷推开家门，然后看见破旧的小屋里坐着的女人，衣着华丽，年轻漂亮，但满脸愁容。
女人身后站在个4岁的小男孩。
女人留下了一叠钱后转身离开，连同那个小男孩，也一起留了下来。
孩子还小，瞧见母亲离开，撒泼似地追出去大声哭嚎，爷爷奶奶也追了出去，赵昭站在原地，她猛然被击中，小小的她终于理解课本上晦涩难懂的词语的意思。
荒诞！！
所以，母亲改嫁，带着混日子时生下来的、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儿子交给了已经死了的前夫父母来抚养？
何其荒谬啊！
好在小孩子很乖巧，爷爷奶奶很疼爱他，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孙子一样疼爱。
弟弟很喜欢赵昭，赵昭年少住宿，每周回一次家，弟弟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一半给赵昭，哪怕每一次都会放到过期发霉，他也要和姐姐一起分享。
有次弟弟捡瓶子换了两块钱，给赵昭买了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一条掉色的红绳。
弟弟抿着笑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这红绳是寺庙里的主持开过光的，可以保佑家人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可赵昭不喜欢这个“弟弟”，这甚至都不是她的弟弟，他只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可怜虫而已，她也是...
————————
2019年11月21好，初春。
许久未回家的赵昭是在医院里见的奶奶最后一面，与此同时，她还见到了弟弟。
她的弟弟叫赵阳，这是爷爷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连在一起便是“朝阳”，爷爷希望她们如朝阳东升、生机勃勃。
可赵昭是在太平间里见到的赵阳，小小的孩子不过九岁，他的面容整洁干净，可白布下的身躯青紫密布，赵昭俯身去瞧，小孩子的后脑勺一大块头发没了，似是被人猛烈拽住了头发，连同头皮也扯了下来。
赵昭有点蒙，彼时她高二，成月成月地住在学校埋头苦读，爷爷早已去世，家里就剩奶奶和赵阳，她知道只有读书才是自己的出路，所以半分不敢懈怠。
自爷爷去世后赵昭再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她自己打工，甚至有富余时还会给奶奶寄钱。
明明前天她还和家里通过电话，赵昭话不多，倒是赵阳逮住了姐姐喋喋不休，电话通了有两个小时，临了赵昭嘱咐赵阳好好学习，别再去捡垃圾了，姐姐有钱供你读书。
她想她是不会哭的，果真，半滴眼泪也没有，只是心底像是撕裂了个大口子，风呼呼地刮，冷地彻骨。
“奶...奶奶呢？我...奶奶呢？”
太平间的灯照地赵昭的脸色惨白，她腿脚有些软，眼神发直，握住医生的手臂只问这一句：
“我奶奶呢...”
她不敢问弟弟为什么会死？怎么死的？
她很早就对医学感兴趣，图书馆的医书她基本翻了个遍，赵阳身上的伤口她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也明明白白。
烟头烧伤、小刀划伤、拖拽、击打甚至是拳拳到肉留下的伤口。
医生沉默，他给她转达奶奶的最后一句话：
“让我死好了，为什么要救我？”
“我的孙子没有了，我的命根子没有了，我活不下去了！”
医生说，奶奶是想将自己烧死在满是柴火的屋子里的，那些柴火，是小小的弟弟一点一点捡拾的、劈开的、整理好的，为了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