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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月皎惊鸟晓无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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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闻礼下手狠厉,这些日子她并未去太学,而是告了十多日的假。

枕清安安静静地躺在院子里养伤时,江诉过来告诉她,陈谷和包启元来了江府,说是要见她。

枕清很轻地啊了一声,这两个朋友算是没白交。

不过枕清并没有去见包启元和陈谷,也让江诉回绝了他们两人。

一来是她并不住在江诉家,更不是江诉的亲人,二来是她现在还不想在身份暴露,再日后扯皮起来,又让旁人觉得她跟江诉有瓜葛。

她身上的伤口并没有让旁人知道,王府上下,除了宁千渝知道她受伤了,旁人都未曾察觉,只觉得枕清玩腻了,不想再出去。

但是她一如反常的状态被江诉抓包了,江诉是在罗长观那边听到了王闻礼的消息。众人对于王闻礼伏诛的消息既惋惜又担忧,只有江诉知道枕清那日也去了,来到王府时发现她将自己的脖颈处用袄子裹住,且手摆动的动作并不大,便知道她又受了伤。

王府内都知江诉和禹王的关系极好,走得也极近,阍人已经识得江诉,便也无需通报就能进来。

枕清看到江诉从上至下打量自己,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但江诉却走上前轻轻揭开她特意围住的袄子,脖子那一道深硬的红色痕迹逐渐曝露在江诉眼前,江诉只瞧一眼,便能想象到那人的力气有多么蛮横残忍。

今日的枕清穿着粉黛色的诃子裙,腰间挂着一串玉石,华丽贵气,裙摆衣袖宽大,随之走动,袖口随风而动,更为飘逸灵动。

枕清并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现下的姿态,让江诉有一种错觉。

让他觉得枕清是一朵养在温室中的花。

他用手背试探性地碰上枕清的脖颈,见枕清并未反感他的动作,缓缓抚摸喉咙处的痕迹,似安抚,又似怜惜。

枕清最脆弱的喉颈第一次显露在外人的面前,也第一次这么甘之如饴地被触碰。

若是江诉起了杀心,现在的她必死无疑。

并非是枕清有多信任江诉,而是她在赌江诉不会。

江诉感知到枕清心有力的跳动,感知到枕清身上的温度,他心中微颤,忽然有些留恋这样的触感。

“江诉,我不是一个死人,也不是如你所想那般,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枕清抬手覆盖住江诉的手,让江诉的手触碰到下颚,手掌抵在锁骨上。

枕清微微上抬双眸,整个人犹如从江水出来的,浑身泛着波光粼粼的水渍,叫人要沉溺在这片深海内。

江诉眼神一动,他一点点感知枕清身上的温度。枕清轻轻说:“现在陇右长史的位置空缺,太后殿下自然会安排信任的人补上。”

枕清注意江诉的神态,发现他已经停住了动作,于是更加放肆地上前,循循善诱道:“我知你会文会武,所以,我想你坐上那个位置,直上青云。”

直上青云。

多么有诱惑力的话。

可惜枕清面对的那人是江诉。

江诉目光平静沉稳,他强硬撤回自己的手,淡淡问道:“你想要我离开长安?”

枕清感受到喉咙的温度消失,她收拢泛滥的神色,正色道:“你不愿意?”

江诉好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地离开长安?”

枕清反问道:“若是我陪你呢,你还心不甘情不愿吗?”

陪他?

那么枕清势必要放下禹王府县主的身份,这样才得以逃脱。

“看来县主已经做好了选择。”

江诉似笑非笑地望向枕清,枕清却轻飘飘地笑说:“是啊,现在就看,江中丞是否愿意舍弃这个位置了。”

枕清不再多言。

半个月后又回到了太学,包启元一如既往地叽叽咂咂,直到枕清拿出商震送来的荔枝,才歇停了嘴。陈谷依旧在课堂上昏昏欲睡。

枕清反倒是朝宁千渝看去,发现她正抬头认真看着博士。

是位好学的女娘。

今日的枕清并没有跟陈谷他们一同在课堂上打瞌睡,而是百无聊赖地听着博士的讲解。最近因身体不好的缘故,江诉都会在外边等着她下学堂。

不出意外的话,枕清会安安分分地等待下课,跟着江诉一同回去。

可惜出了意外。

今日讲得是有教无类。

所有教育应该对所有人开放,不分贫富、贵贱、智愚、善恶等。

枕清突然站起身道:“既然先生教授他们有教无类,可我好奇怪,既然有教无类,为何这太学千余弟子无一女儿身?莫非这所谓的无类,也只是有类后粉饰无类罢了。”

被学生驳,博士的眼神闪躲,忽地被堵得哑口无言,之后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于是怒指她道:“你是哪家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枕清死死咬住不松口,步步紧逼。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让不少学生心神微动,既有看好戏的趣味心,也有害怕被祸及的担忧。

一旁的包启元见状,拍案而起,既像是为枕清围解,又像是自己产生的不满,他高声道:“就是!没什么没有女娘,全部都是郎君,整日看着这些个臭男人,着实没心思!”

“我也不明白。”陈谷也跟着包启元懒懒起身。

谢长均猛地站起身来,高声道:“我亦是如此觉得!”

倘若说包启元和陈谷站起来替她说话,她并不觉意外,反倒是只有几面之缘,甚至知道她身份的谢长均,叫她不曾料到。

枕清微微侧过脖颈,目光轻轻地落在谢长均身上,但谢长均只是对她笑笑,并没有和她有过多的神情交流。

见人一个两个三个的站起来反驳他的话,原本好好授课的博士面色逐渐变得难看,甚至在一众学生如有实质的视线中,更感觉到难堪。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道:“这是自古以来就盛行的观念。男子被认为是家中的主要经济支柱,女子则被视为男性的附属品,所以女子不需要接受正式的书业,女子应当在家中学习家务和女红!”

枕清闻言,嗤笑一声,“自古以来的观念,既然是观念,自然也有对错之分,天下并非人无完人,你敢说这观念就是正确的?男子能行的,女子也并非弱于男子!女子能做家务女红,为何男子不可以做,岂不是你觉得男子弱于女子?”

也有维护博士的狗腿子看不爽此等行为,出言阻止她道:“强词夺理!先生在上课,你们这么扰乱秩序做什么?这学堂内,你哪有什么话语权?”

枕清讥讽道:“是,话语权最重要。是不是有了最大的话语权,你就可以颠倒黑白?到时你的性别、你的才华、你的相貌都可以是错的?你是状元又如何?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如何,只因为是女人?我看你是畏惧女人比你们男人厉害,所以你们想方设法控制女人,从思想、教学,一步步禁锢!”

那人被说的步步后退,面色青白,他大声辩驳!

“我没有!”

“你没有!你当然没有了!你只会说自古以来老祖宗的东西!有些东西是糟粕你也要保留?”

这一行径被江诉看在眼里,有人想出面阻拦,江诉走身上前,堵着那个人的脚步。

那人知道枕清和江诉的关系,于是站在原地挣扎不动。

路过的云行野和师坤尧也看到这样的场景,师坤尧和江诉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毕竟他们两都是在为太后殿下做事,也不会相互争对,看彼此不爽利。

早在之前,师坤尧和枕清在马车上有过交情,他看到枕清的第一眼,便已经认出枕清是小县主。

可是有江诉和云行野在,他并不会让自己暴露更多,自然也不会多说自己知道枕清是小县主。

云行野也认出来了枕清。

正看好戏地笑笑,甚至体贴地解围道:“她这是老虎上山呢。”

被江诉挡住的那人不解:“啊?”

云行野别有深意地打趣道:“谁敢阻拦。”

想在太学里吃瓜的人不止有云行野一个人,几人看着气氛压迫的样子,自己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想看下一步动作。

只是还没见得多少,云行野便被师坤尧喊了去,他们二人还要去太后殿下那里,于是只能将看好戏的事情放一放。

那人被江诉挡着,真的要急得团团转,若是被枕清这么一闹,还有什么脸面在学生面前抬起头来。

他当真看不下去了,江诉却依旧挡住他,高抬下颚,一改往日温和。

江诉眉眼下垂,颇有居高临下的威胁之势,叫人心生不安。

“县主说的不对吗?”他稍稍偏头,低垂的眼尾,仿若他敢说一个不字,就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他竟也没注意到江诉所说的县主二字。

学堂里的博士冷汗直冒,他强装镇定道:“想学但是条件不允许,别忘了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说话也深受你母亲所传。”

枕清忽地陷入茫然,后道:“我没有阿娘。”

博士道:“那你阿耶呢?”

她有阿耶吗?枕清看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自己,好像在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以至于,她深陷其中。

博士见人不说话,当即以为胜券在握,即将要堵上了枕清的话。

枕清启唇道:“我也......”没有阿耶。

“县主!”江诉打断她后来的话,走上前去。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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