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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客里归春又见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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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师傅曾和她说过,枕清和禹王会是她最亲的人,应钰一直都是这么觉得,一直这么觉得。

她和枕清一同经历过大启朝的败落,大齐国的复兴,看着张宣晟登上帝位,枕清成为皇后。

后来,禹王在二十年前,因利益杀害枕清全家,证据确凿后翻案,成了阶下囚。一个亲密无间的好友,一位极为敬重的舅父,她心如刀绞、枯木死灰,便就此离开了长安这个伤心地。

那一年,她去过许多地方,她越来越想要安定的生活,便在扬州开铺子做生意,小有成就,与当地有声望的郎君盛松言成了亲。

最后她死了,死在了宣和四年。

她知道是谁杀了她,可她不愿意去面对。

时光晃晃悠悠,一转眼又在禹王府的花园里,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应钰倚在枕清的怀中。

春光明媚,生机盎然。

柳丝垂,莺声娇。

应钰眼角含着泪花,如果枕情不知道这些过往,她依旧会提起笑容,装成最开始的模样,可所有事情都被枕清一一洞悉,因此无需伪装,于是怎么也抵不住心中的苍凉。

她抬起手挡住头顶烈阳,唇边扬起无尽的苦涩,声音微弱:“春日到了,今日的天色可真美啊。”

枕清抱着怀里的人,仰头望向阳光,瞳孔泛起浅色,声音清冷又坚定:“不要嫁给盛松言,他既愚孝又怯懦。”

“你杀他了吗?”应钰轻轻问。

“我杀的不只有他,他们都太贪心了,他们都欠你。”

应钰眼睫陡然一颤,她抬起笑,道:“多谢,替我报仇了。我们好像都变了,你说还能回得去吗?”

这变化并不是绵绵春雨那般细腻浸透,更像是夏日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般轰然灌入。

可前后都是疾风骤雨,叫人如何回得了头呢?

今日阳光明明那么温暖,可还是让人觉得冰寒刺骨,枕清知道应钰害怕重蹈覆辙,夹在中间难以动辄,只能迫使自己不看、不听、不想。

“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让你为难。”枕清轻拍怀中的人,温声唤她小字,“惊玉,你是我在长安城里见到的第一春。”

禹王府邸位于长安的东北角,南靠兴宁坊,西接长乐坊,东与北两面毗邻外城城墙。从上至向下望看,成片碧瓦朱甍的宅宇,目及处的殿楼丹楹刻桷,飞檐小兽相接,独自形成一个完整的坊区。

这里既叫人苑坊,也称呼为十六宅,是诸位亲王与皇子的住所。

枕清所在住的院子在禹王府的东面,此处清幽僻静,有水榭楼台,怪石嶙峋,抬眼还能望见不远处的山峦叠嶂,偶有几只鸟兽飞掠作伴,彷若置身于山水之间,远离尘世的人间仙境。

清风拂过葳蕤的草木之间,枕清伸出纤细的手指拢了拢身上雪白的衣领,顺着绿荫□□的青石路,走过小穿堂,行到长廊,远处是错落有致的阁楼,与近目的竹园相映。

春风骀荡,翠竹绿影婆娑起舞,缓缓映入长廊上。她遥遥望见一人,素面衣裳,风骨卓越又雅俊,单单站在那处,就已生出绝世遗立之姿。

江诉也发现了枕清的身影,他目光淡然地望向来人。枕清身着石榴裙,腰间垂挂一块淡色的平安玉,外披绯色棉袄,精致的玉颜上画着当下流行的桃花妆,更显出俏灵动,像是万点珠翠中最明亮的一抹红。

枕清稳步朝这处靠近,他站在台阶之下,只得稍稍抬起面容。

于是,一人仰面,一人垂首,相互而视。

“沿溪。”

身后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她转身看到高大英俊的身形,眼角眉梢都带上几分欣喜,微微福了一礼,显露女儿家娇俏样,喊道:“阿耶!我正想要找你呢。”

“你的病还没完全好,要寻我,唤小厮来,再不济叫惊玉来也是一样的。”禹王声音带着疼惜的责怪。

枕清被说的脑袋微微埋进领子里,小声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阿耶,我想去太学。”

见人半晌不应,枕清视线微微上抬,只见禹王的目光下睥她,复杂又克制。

枕清眼睫毛如蝴蝶般扑闪,心陡然一悸,紧张道:“虽然太学没有女子的先例,我换作男子模样还不行吗?”

“你若真想学,你眼前的这位,他是状元郎出身,官拜中丞,我曾看过他的卷子,文采斐然,让他先教习你几月?”

禹王的语气似是等枕清首肯,又像是下了令。枕清侧身偏过脑袋,清澈明亮的眼眸上下打量江诉,似松了一口气道:“那就依阿耶所言,劳烦中丞大人了。”

这么匆匆下令,没有询问过江诉的意见,他在这里,也像是被随意支配的船只,她似乎明白江诉上一世所说的——我只是封建社会下,被驯服的一缕游魂。

她当下垂眼,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神,佯装自己过于失落,从而心绪不高,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告退。

走得足够远后,她回身看着没有人影的满园春色,唇瓣勾起嘲讽,一切都如同她预想那般,无论是国子监还是太学,她都进不去,只因自己是女子的身份。

女子啊,那又怎么样。枕清眸中神色愈浓,轻轻哼着调子走远。

江诉方才在枕清失神的眼里,似乎看到一抹可怜,这是在可怜他吗?

禹王默默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缓缓下了台阶,他问道:“来听,你说女子可以入太学吗?”

“有何不可。”江诉道。

禹王突然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高兴,让人忽略多年在上位者的凌厉姿态,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江诉,又看了看远走的枕清,怅然道:“你们两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你可知道寡人方才为何不答应她?”

江诉卑谦回道:“女子入太学,从未有过先例。一旦发生,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县主极有可能会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当今朝局党派众多,王爷又是初入长安,同时有政务要完善处理,分身乏术,许多事情不是不做,而是不宜操之过急。”

“是啊,那些人急了眼可不管什么王爷还是县主。”禹王走在长廊道上,“沿溪性子倔强,宁折不弯,也从来不怕自己成为别人的靶子。”

江诉跟在禹王身后侧,只听他又道:“可是,我这个当阿耶的,会怕啊。”

世家利益和皇权是对立的,世家强盛皇权必然衰弱。如今圣上被太后所控制,太后母族崛起,成为皇权一派,但尚书令一党羽翼日渐丰满,恐危及皇权,却又不能连根拔起,只好大力推行科举,以此来削弱世家。

江诉就是来弱世家被提拔的寒门子弟之一,他不知道现如今多少张阴暗的面孔在暗处阴恻恻地盯着,但如此内忧外患的政局,确实叫内外交困。

“弱世家,当真有那么好弱的吗?”枕清缓缓地点起香炉,看向对面的应钰,继续道,“大启朝若是连根拔除,势必同归于尽,所以只能等。”

况且大启朝还在休养生息中,二十年里时常发生天灾人祸,朝廷赈灾后,国力明显空虚不足。

应钰轻微拧眉,“可是这个状态下,还能等多久?”

“五年、十年都有可能。”枕清慢声道,“惊玉,我一人的力量太过薄弱,我需要你帮我,如果你……”

应钰当即应下:“我帮!你若需要我,我定当竭尽全力。你可是我最好的朋侪,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吗,或是我需要做什么?”

“不急,再等一个人。”枕清道。

应钰见她不急,真就悠然地拿起桌案上的杯盏,思索前些时日,漫不经心道:“你之前在川银楼唤我跟云行野抬高价格,是为了把江诉引出来吗?”

“是。若是他什么都知道,或许我们的事情好办许多,只是我和他的关系会比现在恶劣不少。”枕清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杯盏,“所以我才贸然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可他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你、我、张宣晟知道上一世。”

为什么会只有他们三个人,或许别人也知道,只是她们现在还没试探发现。

应钰说出自己的疑虑:“有没有可能,他是装的。”

“绝无可能。”枕清肯定道,“如果他知道,一定对我避之不及,甚至不惜任何代价远离我,因为他极其厌恶我。”

在应钰惊诧的眼神下,枕清只是轻轻一笑。

曾经她将江诉贬职驱赶出长安,也出言讥讽他冷漠毫无人性。甚至在上一世,她明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必死无疑,还是故意设计江诉,让他拥着自己躺在他怀里死去,叫江诉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如果江诉真记得上一世的事情,枕清倒有些不敢想怎么面对他。至于江诉把仇人的尸体抱在怀里,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应该会觉得十分膈应,恨不得立马把她的尸首抛到乱葬岗吧。

可他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耗费精力,估计是面无表情,轻飘飘地拍拍自己的衣袖走人,更符合他的作风才对。

枕清暗自腹诽,望向天边漾荡着金边的白色涟漪。

天亮了。

“我的作风,县主觉得如何?”江诉看着垂眼即将睡去的枕清。

枕清抬起迷迷糊糊的脸,眼底是两块青黑,她昨晚和应钰谈论一夜,呆滞地“啊”了一声,闭着眼睛说瞎话,“江中丞的作风严谨务实、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古板正经,自然是极好的。”

“我还以为是我太过温和了,”江诉放下手中要解读的卷子,“叫你觉得在我的课上睡觉一点事情都没有,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告知亲王,我觉得……”

枕清猛然睁开眼睛,瞌意顿然全无,她怒道:“江诉!你简直不要脸,居然要告状!”

江诉听到枕清唤他名字,他眼睛轻轻上抬,又继续若无其事道:“我觉得卯时太过早了,不如辰时开始授课,县主觉得这样不好吗?”

话音刚落,枕清就对上一双明净温和的眼眸,他的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脊背挺直,坐如石壁上的青松,独树一帜,令人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怪不得太后会说即是状元郎也是探花郎。

可有时候她也会觉得江诉比古人还古人,耐性和韧性可真是十成十的足,会不会后世比现在的人还要更加封建。枕清在心中暗自猜测,可又否决了自己想法,人哪能越活越回去啊。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枕清想到什么,缓缓凑近,略有歉意道,“那日,我看中丞大人样貌生得极好,便开了个玩笑,说你与我有旧识,还望江中丞海涵。”

江诉淡淡道:“无碍。”

枕清挪动身子,跪坐在江诉的桌案对面,双手撑在桌案上,继续凑近盯着他的双眼,即将贴近他的鼻尖后,轻声问:“当真?”

江诉眼睫因为枕清的靠近,翩翩颤动,呼吸略微一滞,他面无表情地避开枕清的靠近,平静道:“自然当真,县主如果实在困顿,今日便不上课了。”

“那哪能行啊,江中丞好不容易休沐的日子被我占用了,我自然要好好听课才是。”

枕清笑乜一眼他,前倾的身子猛然抽离,端正坐回位置上,施施然道:“王府门中的门客都被阿耶请走了,要是再把中丞大人气走,大抵就真没人肯来教我了。”

怎会没人教,县主这个头衔,想要靠近的大有人在,江诉只当她在开玩笑。不过他发现枕清对他态度十分奇怪,好像极为熟识,又像在沉浮挣扎。

江诉敛下思绪,准备重新开始授课,枕清再次趴在桌案上,昏睡中露出半张侧颜。

江诉再次搁下卷子,默默润笔。

当枕清醒来时,江诉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卷注解,无需讲述,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上一世的江诉也是这样的,枕清漠然拿起朱砂批注的卷子,冷冷微笑,手稍稍一松,卷子重新掉落在桌案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屋子。

风吹,即落,地面摊开艳色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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