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两人再无交集。
转眼一周过去了，向邱也不知道桑塔有没有回北桉。
…
周天，万里无云，晴空如洗。
屋顶，画架上一张白纸，画架下砖头压了一摞人物肖像画。
“唉。”
扔了手中的画笔，猛灌一口气泡水，向邱直挺挺的栽倒在身后的凉席上。
二郎腿一翘，气泡水一喝，看着这蓝天，向邱更郁闷了。
“向邱啊向邱，屁颠屁颠的上赶着去见人，结果人压根没记得过你是谁。这都算了，怎么就把一句话当真了，当真也算了…你说你，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明知道他有对象，怎么就没把控住自己？”
“更何况…”
捏紧手里的易拉罐，向邱眼神落在那张空白画纸上，黑色的情绪就铺满了纸张。
“他又不缺。”
嗤笑一声，向邱举起手里的气泡水，眯眼看向砖块压住的画，只觉得自己掉价、愚蠢、白痴。
知三当三。
2018年年末，向邱只身一人背着画板从北桉来到西里的朝阳村，成为了朝阳小学免费的美术老师。
由于学生赵一木的缘故，向邱认识了住在另一边的阿奶杨英，在杨英的口中，他认识了乖巧可爱的桑塔。
桑塔属马，性格很好，也招人喜欢。桑塔是个争气的小孩，考上了北桉的大学，去了外面生活。
桑塔不挑食，喜欢吃甜的，尤其爱吃杨英做的锅包肉、油焖茄子。
桑塔喜欢猫猫，但是没有养过猫，每次回来，都会在家门口放些猫粮，遇见流浪的小猫，就会投喂，久而久之，杨英家门口时不时的就会出现两三只流浪猫，久久不走。
向邱从未和桑塔见过面，只是听杨英一遍一遍事无巨细的说着关于桑塔的事情。
桑塔最近的身体怎么样，生活怎么样，工作怎么样。
他今天工作有点忙，好像没有时间去吃饭，但是有朋友送了午饭去他公司。北桉下雨了，他好像没有带伞出门，但是有人去接他了。
端午节要到了，他要加班，不能回来，但是他爱人给他包了粽子，陪着他一块儿把工作处理完了。他最近有点感冒，请了假想回家，但是又怕把感冒传给我，他说他爱人会照顾好他，让我不用担心。
他说他爱人对他很好，他们准备年底去旅游。
杨英慢慢缓缓的说着，向邱安安静静的听着。
渐渐地，向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喜欢猫猫却有爱人的人了。
杨英又说桑塔性子慢，喜欢待在她身边，却又不停的走。
向邱说他可能和桑塔有点像。
想要停留，又想要不一样的自由。
2019年年末，朝阳这个地方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雪落了一地，空气格外的冷。
向邱第一次正式碰见了杨英口中乖巧可爱的桑塔，在镇上的旅馆门口，脏兮兮的，像条被抛弃又不敢回家的流浪狗。
一身酒气，满脸酡红。
完全不像杨英口中描述的那般。
向邱只是路过，也没打算停留，抬脚离开的时候，却被拽住了裤脚。
“你有女朋友。”
没有转身，向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桑塔听见。
桑塔抬头，眼神迷离的盯着向邱的背影，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
身上的血液瞬间被凝固又疯狂流转，向邱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越发强劲的心跳声。
裤脚被拽紧，向邱小心翼翼的回头望，醉猫还在摇着头，“没有女朋友。”
向邱的心一瞬间软了下来。
放下手里置办的年货，向邱半跪在桑塔面前，忍不住食指攀上了他的唇。
“喜欢猫猫的人…”
指尖冰冷的温度被烧灼，向邱抽出食指，轻轻拍落了桑塔头顶的雪花，“要喜欢我吗？”
喜欢猫猫的人点了头。
向邱的心乱了，理智和底线也彻底沦陷了。
新年就要来临时，向邱拐走了一只喝醉了迷糊的小猫。
小猫睡相不好，不仅挠破了他的后背，还翻身变成了一只狸花猫。
新年钟声敲响时。
响起的消息提示音，亮起的手机壁纸，原本理所应当、你情我愿的事情却违背了道德。
欲望退却，理智回归，清醒又愧疚的人慌慌张张离开了旅馆。后醒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彻彻底底断了片。
后来，两人一如从前，依旧没有半点交集。只是常常还能看见桑塔家的大门内，向邱和赵一木听着杨英唠叨孙子不回家的场面。
天不留人。
2020年7月，杨英逝世。
有意躲避的心终究抵不过对小猫的担忧。
向邱知道桑塔回来的那天，反复犹豫挣扎了好久，惶恐他记起自己，又害怕他忘了自己。
终于在日落之前，向邱决定去见他，去请罪，只是到了才发觉，他忘了他。
距离第一次正式见面已经过了小半年，更何况小猫当时还醉着。
所以向邱压下了所有期待、不安、愧疚、惶恐，只当自己是一个过去吊唁的陌生人。
只是在堂屋里，桑塔突然吻到他手心的时候，他竟然有了期待，期待他认出他。
可惜，事与愿违，也在意料之中。
一切都只是情绪作祟。
“不！算不上三。”
向邱举着气泡水晃了晃，他好像喝出了啤酒的味道，也闻到了那天酒醉后卑劣的味道，“你单方面下贱而已。”
不知怎么的，眼泪跟着话掉了下来，向邱的心变得又酸又涩又胀。
“如果你记得…会爱吗？”
呢喃到这时，向邱眼前浮现了桑塔的脸，平静又冷漠。
微微愣了愣，向邱放下手里的易拉罐，侧身看着那些被风翻动的画纸页角，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醉了。”
……
“小邱，小邱，快醒醒，要下雨了。”
几颗雨点子落在脸上，向邱被人摇醒，睁眼就看见了小木蹲在自己脑袋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我拿了一把大伞。”
小木手上空空，向邱起身坐起，看见了画架旁的彩虹雨伞，砖块压住的画都被移了进去。
“小邱，我够不到上面的夹子。”
小木指着画架上的纸，有些失落的说着，“画纸被打湿了。”
雨点子大了些，画架上的纸张被雨点打出一些痕迹，原先被擦去过画迹的地方最先被打湿，也最先破烂。
“没关系，下的太阳雨。”
向邱起身走过去，移开伞柄上压着的砖块，拿回了伞。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邱示意小木坐下来。
太阳悬挂在上空，天空依旧碧蓝如洗，几颗雨点子落在伞顶，又滑落至伞尾，最后掉在地上。
如此循环往复，彩色的伞也被洗得干净。
“小邱画的是杨奶奶手机里的人嘛。”
低头看着小木扑闪的眼睛，向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问他：“看见了几张？”
小木诚实的举起了自己的手指，“一张。”
“哈哈哈。”
向邱知道小木看见的是被砖头压住的第一张画，“嗯，是杨奶奶手机的人，也是小邱心里的人。”
“啊？”
小木挠了挠耳朵，满脸疑惑，“那就是很珍贵的东西了，而且小邱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让雨淋湿，不可惜吗？”
顺着小木的视线看去，没了伞的遮挡，那些画早就被雨水淋湿，皱巴湿透的画纸上，没有惟妙惟肖的人儿，只有被雨水晕开的脏乱痕迹。
向邱摇了摇头，轻声道：“因为人更珍贵，那些画不过是虚无的幻想。”
看着小木皱成一团的小脸，向邱反而笑得开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木的脸。
“虚无、幻想？我长大以后会懂吗？”
小木忽然抬头望着向邱，“好多事情，大人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懂了。可是，没人告诉我，我什么时候会长大…”
一时沉默，小木歪头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大人嘴里总是说着奇怪的话，却又觉得小孩生来不懂。”
小木异常平静的说着，嘴里说出的话不亚于一个成年人思考的结果，“可是，情绪是能感觉到的。”
向邱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小木，沉默片刻后也只是笑了笑，“因为小桑不爱我，所以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我想象小桑爱我，想象小桑对我笑，想象小桑在看书，在看日出。我把小桑画在纸上。我在脑海里想象小桑就和你想念妈妈一样。”
提及妈妈时，小木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失落。
向邱收起笑容，一把抱住小木，将人举了起来。
“所以是虚无，是幻想。但是存在过。我存在，妈妈存在。我和妈妈的爱都存在。”
额头抵住小木小小的脑袋，看着重新变得开心的小木，向邱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小木听懂了。
雨停了。
一弯彩虹出现在天空，彩色的雨伞被搁置在一边。
向邱伸手摸着小木的脑袋，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小脑袋瓜不要装很多东西，多装点开心和春天就好了。”
小木紧挨着向邱，亮闪闪的眼里装满了画架、彩虹、蓝天、村庄、绿树、小猫，野花和爱。
“可以装夏天吗？”
“当然可以啦。”
稚嫩的声线被风吹远，风又送来了向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