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日前，卯时七刻，王台事了，赢无羁回到自己的居所。

大长老的居所位置是精挑细选过的，顶上有一个天然岩洞。晴日时会有日光照耀，雨天能听雨看水滴下落。

总归不是一成不变的日子。

在王台外站着守了将近一个日夜，听了一个日夜的哀嚎，受了一个日夜的聒噪，赢无羁自觉疲惫异常。

洞里的纯白兽皮很舒适，此刻还有日光晒得周围暖烘烘的，躺在上面能睡个好觉。

当赢无羁躺在上面准备安稳入睡时，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

赢无羁左思右想，将自觉重要之事在脑中一一回顾，最后发现并无忘记之事。

于是他翻了个身，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眼睡了。

一觉睡醒后，他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对各项事宜迅速上手。

这三日里他尽职尽责地做好蜂妖一族的“大长老”，安排布防，食窟林内的人员补充，新王夫的安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赢无羁顶层的日光透不过重重山岩，照不到底层的江且。

食窟林深处依旧黑暗一片，与往日不同寻常的是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杀意。

这无边的黑暗压抑，和瘦腰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终于激怒了江且。

两个困兽的战争一触即发。

黑暗中，瘦腰看着江且，露出一抹嗜血的笑。

他用脚抵在石壁上，将身子弓成进攻的姿势，以手为爪，如捕食前夕的猛兽，蓄势待发。

抵在石壁上的腿发力，瘦腰飞扑向对面的江且。

人形爪子向江且的肩膀抓去，江且侧身躲开后反抓向对方，瘦腰反应极快地踩向江且抬起的臂膀，借力腾空后，弯膝重重压向他的肩膀。

江且被压得整个人向下跪倒。

瘦腰的手抓向江且面门，按着他的脸把人按进血肉泥泞中，头重重砸在地上。

污水溅起，江且反应不及，污水呛进口中。

还未等恶心袭来，瘦腰一口咬在江且肩头，撕下一块血肉。

血肉被生生咬下的剧痛刺激得江且迅速反击，但他太久没进食，已是强弩之末，瘦腰按着他的头再次往地上重重一砸。

这一下把江且所有的气力都砸没了，脑袋嗡嗡的，上方的瘦腰晃出了几重叠影。

“呸！”

瘦腰吐出嘴里的肉，用空出的手接住，他直起身，看着地上被砸得恍惚的江且，神情复杂。

那是平静中带着不屑，透过他的瞳孔探究下去，又能看到最深处那层莫名的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瘦腰看向手里那块从江且身上咬下的肉，突然表情发狠地把它塞进江且的口中。

“吃不下别人的，那就吃你自己的！”

江且想吐出来，被瘦腰一拳打在脖子上，肉“咕咚”一声滑进喉咙，梗在喉间噎得他喘不过气。

这次瘦腰松开了对江且的钳制，江且翻身跪趴在地，拼命去抠嗓子眼，想把肉吐出来。

石窟里回荡着江且的干呕，瘦腰站在一旁，对这声响表示不耐烦地掏着耳朵：“行了，不就是喂你吃块自己的肉嘛。”

江且突然起身一拳打在瘦腰的脸上，怒吼：“你是不是有病！”

瘦腰往地上啐了一口，气笑了：“你是真没出息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只会骂一句是不是有病。”

他不再看江且，转身往他惯常靠着休息的地方走。

走到一半，他回头看向江且。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江且不想搭理他。

瘦腰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只杀那些主动要杀我的人。我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明明都在这过了这么久了，还会相信合作能一起逃出去那套。”

他边说，边回到黑暗中的石壁，靠上去休息：“你最好现在就把那些给扔了。这里很快会来新人，到时候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杀你。”

石窟内重新归于寂静。

果然如瘦腰所说，午后，石窟外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听得出这次是一群人。

乌泱泱一群，哭着吵着闹着，被赶着往里走。

应该还有人试图逃跑，壮汉骂骂咧咧地在抓人。

被抓的人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哭闹。

哭闹声，打骂声，全都蜂拥而至，透过石壁传到江且的耳中。

江且正烦躁着，突然动静全没了。

他听到很远的地方，有蜂群的嗡嗡声。

看来那些蜂群才是这里真正的看守，也许还会有其他的虫兽。

江且已经知道这里是西南密林深处的溶洞，而西南，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毒虫蛇蚁。

怪不得瘦腰劝他歇了逃出去的心思，那些壮汉好避开，可这无处不在的虫兽可不好避开。

方才瘦腰硬逼着他吃下自己的一块肉的事让江且深刻意识到，很多事，不是他不愿，就不会发生。

生平第一次，巨大的恐慌摄住了江且。

新来的人很快填满了石窟，如江且料想的那样，这里只装得下最多10个人。不知是不是怕太多人聚在一起密谋出逃，才特意将石窟分成这样大小。

算上原本就在的他和瘦腰，新来的有八个。

“成为最后活着的那个人，就可以离开。”

壮汉留下这句话后，锁门离开。

新来的都是些十岁出头的孩子，一群新瓜蛋子起初还满脸谨慎的与其他人相安无事。

瘦腰更是如隐形了一般，自这群人进来后，一连两日，毫无动静。

第五日，有人受不住饥饿与折磨，开始向周围人动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动手，有人还手，有人趁乱下黑手，不大的石窟里众人混乱成一团。

有人踢到了角落里安静靠着保存体力的瘦腰。

那人以为瘦腰是什么只知道缩在角落的废物，一脚向着瘦腰的脖颈处踢去。

第一个死人出现了，那个找死主动要弄瘦腰的人被掰断脖颈，撕下一只手臂，剩下的尸体被扔到混战的人群中间。

混战瞬间止息，黑暗的角落中瘦腰开始进食。

有人听着瘦腰咀嚼的声音，饥渴地看向那具尸体。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哪怕这其实是一群人形的妖兽。妖兽更加经不起考验。

那具尸体很快被分食殆尽。

八天了，江且忍饥挨饿已经八天，即使这具身体是个人形妖兽的身体，也不太抵得住这样的饥饿。

有人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角落里虚弱的江且。

这是一场来自生死的霸凌，众人围成一个圈，把江且围在中间。

江且只瞟了他们一眼，又闭上眼。

饥饿与虚弱让他的视线恍惚，有过瞎眼经历的江且这时更相信两只耳朵里传来的动静。

一人伸手向江且抓去。

江且一直听着动静，在手伸过来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那人的手，那人被这顺势之力扯得往下跌，江且就势按着他的头狠狠撞向石壁！

力气用得足，仅一下，那人就没了动静。

鲜红血液在石壁上绽放，江且放下手中软倒的尸体，抬眼扫视面前围着的众人。

霸凌者的死亡让其余的霸凌者开始犹疑。

江且看到了人群外的瘦腰，他正探头看向这边，对上江且的视线后，他不屑地笑笑，重又靠回黑暗中的石壁。

江且突然就懂他那笑里的意思，瘦腰在庆幸自己还活着。

抵死不肯食同类，也许瘦腰起先也是这么坚持着。但这样的坚持在面向对他痛下杀手的同类时突然就失了意义。

经年累月的饥饿与杀意成为打破心底坚持的一把刀，在不得已的某天，瘦腰拿起这把刀，挥刀砍向同类。

开始了同类相食的日子，成为一个又一个石窟的胜利者。

这里是瘦腰的幻境，年少时的瘦腰，就是这么过来的。

要么饿死，要么被别人杀死，要么杀死别人，把别人当做食物，活下去，成为最后的幸存者。

现在江且也将走上这条路。

而瘦腰，他在透过江且看从前的自己，他在看江且会如何选择。

江且回以他一笑，也许，他要让瘦腰失望了。

他从未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

这章写得挺难受的，我真是个后妈啊。

本书里的角色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是伟光正，但设置这样的剧情，我还是觉得自己真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