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王与柳家的事情僵持这么久,卫知县十二分烦恼,但又真的找不到解决的方式。
他作为潮生县的父母官,当然要先找到杀害柳家五十余口的凶手,否则他还怎么继续在潮生县做官,将来还怎么升迁呢?
可他真的没办法认定芳王就是杀人凶手,就算芳王有一万个疑点,但他是皇亲国戚这一点,就足够他脱罪了,何况他认为芳王确实是没有杀人的。
仵作把柳家那几十口人的尸身都一一检查过了,他们死去的时间,芳王车驾已经离开了潮生县,除非芳王会分身术,能从城外飞进来,叫那五十几口人同一时间同时死掉之后还迅速回到城外车驾上——若是有那本事,芳王还是人吗?
可这些话,那些学生是不信的,普通百姓也是不信的,卫知县自己若不是亲自看着仵作去验尸,恐怕他也是要不信的。
于是这事情便就这么僵持着。
午夜梦回焦虑到无法闭眼的时候,卫知县便就在想,为什么芳王不干脆走了呢?
他是皇亲国戚,是陛下的胞弟,是朝廷的钦差,他一走了之,谁能拦下他?
若他真的走了他就好推脱了,到时候学生们是直接去找芳王还是去找刺史大人又或者去做别的什么,他只在后头默默支持就是。
此刻听兰惟祯说想帮忙排忧解难,还想见一见芳王,卫知县没太犹豫就答应了。
虽然有病急乱投医之嫌,但说不定这兰惟祯脑子聪明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事情中他们纠缠着没发现的破绽,说不定就能解决了这事情呢!
退一万步,若连这秀才也解决不了,他也有话去堵那些不依不饶的学生,让他们不要再纠缠下去。
于是他便大手一挥,叫师爷带着兰惟祯和林墟一起去见芳王了。
.
芳王如今还暂时下榻在府衙后面。
不过三五步路便到了。
门口侍卫手持兵器虎视眈眈,看起来十分凶悍。
兰惟祯倒是突然恍然为什么县衙外面除却本身衙役之外还有那么多侍卫。
侍卫听着师爷说明来意,进去通传之后,便单独请了兰惟祯和林墟进去,倒叫师爷留在了外头。
师爷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笑着请了兰惟祯先进去,再说自己就在前头,等会兰惟祯出来了叫人喊一声就是。
兰惟祯便与师爷相互请礼打了招呼,然后跟随了侍卫进到后院中。
院中,芳王穿着素服,面容沉静地坐在廊下。
.
“见过殿下。”兰惟祯上前去先行了礼。
芳王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了跟在兰惟祯身后的林墟身上,他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一般站了起来。
兰惟祯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林墟,又看了眼芳王,正想说什么,就见林墟敷衍地拱手作揖,道见过殿下。
芳王缓缓坐了回去。
这两人认识?兰惟祯又扫了两眼这俩人,心里憋着疑惑不好问出口。
倒是芳王坐下之后,缓了一缓开了口:“你们过来见孤,是想问柳家的案子么?孤之所以留在潮生县,是想知道谁是杀人凶手,替阿项主持公道,不是让你们来污蔑孤的。”
阿项?兰惟祯愣了一下才对上了芳王口中所指的人,柳员外的长子柳项。
想起来之前听程梅说柳项与芳王之间有情的事情,兰惟祯突然理解为什么芳王会留在这里不走。
为自己所爱的人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学生亦是为了柳家凶案而来的,学生并不认为殿下就是传闻中的凶手,凶手应当是另有其人。”兰惟祯想了想,这么说道,“学生听闻了殿下与柳兄之间的情谊,也听说了柳家的惨案,尽管外面许多人都认为是殿下叫柳家一门灭门,但学生觉得这其中颇多蹊跷,所以才求了知县大人,来求见殿下。”
.
芳王静默了一会,轻叹了一声:“我与阿项那日一见如故,之后便觉得是人生知己,继而便生了情。阿项与我去了月老庙烧香请愿,希望我们能一生一世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顿了顿,他看向了兰惟祯,“但阿项的父亲似乎并不同意阿项的决定。”
柳项是柳员外寄予希望的长子,他是完全不可能同意这件事情的。
兰惟祯抿了下嘴唇,想起自己死去三年的母亲。
“于是阿项的父亲将他禁足,但他仍然想办法逃出来,与我见面。”芳王的语气慢慢变得痛苦起来,“他与我诉说了许多事情,我与他一起饮酒消愁,彼此情浓之时,他的父亲闯了进来,看到了一切。然后他带走了阿项,还强硬赶走了我。”
“赶走了殿下你?”兰惟祯有些意外柳员外的强硬了。
“我来潮生县时候,柳家献出了园子,请我暂时下榻。”芳王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便离开了柳家的园子,心想等夜深时候想办法潜入柳家,把阿项接出来。”顿了顿,他再次看向了兰惟祯,“到了夜半时分,阿项自己出现在了我面前,他说他逃出来了,再也不要回去了,说要与我一起回京城去。为免夜长梦多,我便叫人整理仪仗车驾,第二天一早城门开了,就离开潮生县。”
听到这里,兰惟祯眉头皱了起来,正想发问,却被身侧的林墟按了按肩膀。
他会意地闭了嘴,等着芳王继续说下去。
“走了还不到十里路,阿项的父亲从城里追了过来,他语无伦次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语,说我害死了他的儿子。”芳王继续说道,“阿项看到他的父亲,似乎十分惊恐,不等他说完,便倒地死去了。”
“死了?”兰惟祯不可置信。
“接着阿项的父亲也一头栽到地上,没了生息。”芳王声音发冷,“孤只觉得这事情太过诡异,便立刻让人转回柳家查探,到了柳家便发现,柳家上下全部都已经死掉了。”
“???!!!”兰惟祯眼睛都睁大了,“所以是夜里发生了什么吗?”
“仵作验尸结果孤看过。”芳王说,“他们死去的时间,正是孤回头赶回柳家那会前后——他们应当是与阿项父子同时死去的。”
兰惟祯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立起来了,这简直像是出了鬼。
“没有人找到凶手,孤便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芳王嗤了一声,“孤留在这里,便就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
芳王的诉说与兰惟祯之前从别处听到的故事其实没有太大出入。
只不过是人物关系更清晰,前后顺序更有连续性了。
甚至……芳王自己的诉说也无法洗脱他的杀人嫌疑和动机。
把他从柳家赶走,只是拂了他作为亲王的面子,后面还指着他骂,这是冒犯了他的尊严。
这二者大概就足以让一个上位者动怒并下杀手了吧?
.
看着芳王那脆弱破碎悲痛的样子,兰惟祯没好追问,便道:“学生听到了殿下的故事,十分动容,这其中的确还有蹊跷之处……比如为什么他们是同时死去?是否是仵作那边出了错?”
芳王恹恹地摆了摆手,道:“那些孤不知,你去问卫知县吧!”
于是兰惟祯便顺势起了身,告辞往外走去。
芳王又抬眼看向了林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是没直接开口,而是等他们出去之后,才招来了侍卫低声耳语了一番。
.
兰惟祯和林墟出了县衙,两人慢慢在街上走着。
没走几步,身后便有侍卫匆忙赶上来,给林墟送上了一张便条,什么话都没留下,便又离开了。
林墟拈着便条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塞回了袖子里面。
兰惟祯有些好奇,但忍住了没有问。
“你不问问?”这位狐狸精显然是按捺不住的。
兰惟祯干笑了两声,摇头:“那是你们私事,我不问。”
林墟挑了下眉头,哼哼了两声,道:“那你就忍着吧,我也不说!”
兰惟祯欲言又止看了眼林墟,没好评价什么。
.
天热太阳晒,两人走到茶棚里面去叫了壶凉茶歇脚。
兰惟祯一边想着芳王的故事,一边想到了驿站里面那匹马,便道:“我们去问问那匹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它不是说它知道谁是凶手么?”
林墟想了想,道:“晚上我把它带出来好了,免得白天惊动了太多人。”
“马带到客栈的动静会太大了吧……”兰惟祯迟疑了起来。
林墟没好气哼了一声,道:“就不能带到我住的地方么?”
“你的洞府?”兰惟祯更迟疑了一些,“我是不是不太好去……?”
话音未落,他便得了林墟一记莫名其妙的白眼。
.
到了晚上,兰惟祯后知后觉明白了下午为什么被林墟白眼。
一人一马一狐狸就在城外那黑布隆冬的树林子最粗的那棵树底下相会。
枣红马倒是十分激动:“你终于要听我说谁是凶手了吗!我终于能告诉大家谁是凶手了!”
兰惟祯则十分抱歉地拉着狐狸精的袖子道歉:“我应该请你和我一起住的!”
狐狸精冷酷地哼了一声,跳上树去把自己的袖子拽了出来:“你去和马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