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做梦了。

巨大的木制塔楼屹立在巍峨的群山之巅，塔顶在阳光下折射出金黄的光芒，其下坠着的铜铃并没有因为岁月变成深沉的铜绿色，而是依旧光彩熠熠，随风发出直入灵魂的乐章。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银白色的管道缠绕在巨塔的每一层衔接处，联通着每一个铜铃，只有偶尔冒出的蒸汽能展现这些节奏鲜明的铃铛的动力何在。

偶尔有带着黄铜面具的年轻人轻身跃上高耸如云的塔楼，用尚且冒着蒸汽的巨大仪器检查着塔楼的边边角角。

塔楼的最底层被黄铜包裹，精细的齿轮和蒸汽阀门连带着传动轴隐入黄铜外壁中。花纹繁复的大门闪烁着洁白的灵性光辉，在大门的闭合处镶嵌着五色玉石，在大门打开时悬停在空中形成光幕，检查进出的人是否带着禁忌的书本从楼内走出。

顺着大门向内，就能看到中央大厅暖黄灯光下的巨大仪器。这是由巨大的轴承带动着的齿轮式的"存贮库"，每个齿轮可贮存1000个不同类别的知识，齿轮组成的巨大阵列能够储存数以亿计的记忆和传承。

被称为‘灵能差分机’的巨大仪器同时还检测着空气中灵力的浓度，以便辅助修真者们修行。

只是偶尔，仪器会出现错误。

嬴政漂浮通透的显示器前，看着上面的数字飙升，在修真者们没有发现之前，又静静地后退，让数字回落。

自两年前他每晚入睡后，都会来到这里，这里的人好像看不到他，只有这台巨大的机铦有所反应，刚开始时它显示的异常数字吓坏了周遭的人们，也惊到了他，不过时间一长，君王也能熟练应付面前的情况。

从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口中可以得知，这里是修真者的中央图书馆，收藏着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知识，以及所有已经魂灭修真者的记忆。偶尔嬴政也猜测，自己是否进入了谁的梦，不然为什么他能听懂这些陌生的语言，看懂从未学过的文字。

这里没有一本书是凡人掌握的‘印刷’技术复刻的，全部都是珍贵的手稿，在蒸汽技术还没有出现的千年前，所有修真者都是通过篆刻或是录入灵简来记录和传播知识。

所以，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简，每一册文章，都是孤品，甚至很多都是已经飞升为仙神的先代始祖所手写的私人笔记。

当然，最近一个千年流行起的蒸汽技术，以及相应的所有研究成果，也保存在这里，图书馆正中心的那个差分机，便是修真者们借助蒸汽技术，注入灵力所制作的。

这些高大的书架一排排顶到塔楼最高处的尖顶上，在最底层仰着头也看不清顶端，必须飞上去才可以。塔楼的每层都有镂空的雕花窗，阳光通过透明的琉璃窗洒在厚重古朴的书简上，靠近顶部的书更是被照的金光灿灿，散发着独属于知识的光泽。

只是——

年轻的君王偏头看向围绕在塔楼壁上层层叠叠的书架，原本就紧蹙的眉头又深沉了几分。

他无法打开这上面的书。

塔楼的正门上，用一种嬴政辩识不出的材料镌刻一行字，年轻大秦君王莫名能够读懂。

“我们旨在保存，共享，传承世间的所有知识，文明亮起的没一盏灯，都是带领人类走出黑暗与禁锢的一丝希望，每一束光辉都值得被人铭记。当手持通向真理的钥匙，你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也许是因为梦境的影响，他能够听懂这些人的交谈，也能读懂这些文字，却无法翻看哪怕一页纸，只要一触碰书籍，他便会立刻醒来。

‘如果真如这塔楼门口那样说的，他们分享一切知识，那为何寡人不能看?’

嬴政不满的在心里想着。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至少，寡人可以选择何时离开。

嬴政想着，用手指点了点书架上一本署名为容安的笔记，周围的一切便模糊了起来。

月朗星稀，君王单手扶在软垫上，另一只手随意翻看太史们誊抄的政务，烛火摇晃中，一抹剑影悄悄的覆上了刚劲的秦篆。如果仔细打量被挂在榻边的剑影的主人，便能发现那其实并不能算作一柄剑。

————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剑形石雕。

繁复的花纹从剑尾蜿蜒而上，汇聚到剑鄂的位置形成一个扭曲的交叠的类似兽目的形状。

这当然不是如今流行的雕刻花纹，王政七年，此物自天上而落时便有这样的纹路，直到被进献给君王时都维持着刚落地时的模样。因为无法被破坏，所以就这样突兀的挂在秦国君王的寝宫里。

侍从们都恭敬的低着头，让视线只集中身前的几块青砖之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年轻的君王，隐晦的看向了那柄自天外而来的石剑。

两年前有彗星划破长空，照的大秦疆域夜如白昼。随慧星自天边而来的这柄石剑，辗转被送入咸阳宫献给他。

而他也是在那是开始梦见那个仙人存在的世界，那古怪的梦显然与它有关。

他并非被困在那个巨大的塔楼中，偶尔也会梦到那个世界的凡间。凡人无法修道，但通过对蒸汽技术的深度应用，获得了几乎匹敌修真者们的能力。虽然因为在梦境中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可嬴政已经被凡间那些轰鸣的钢铁机械，巨大的航空飞艇，可以将夜晚照的如白昼一般的燃气灯吸引。

只是这样的机会总是很少，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只能梦到那座巨大的高塔和繁多的书简。

天还未亮，嬴政便起身更衣，准备开始新的一天。侍女们围上来为他穿戴冠袍，嬴政伸着手臂像是在思索吕不韦的事情，实际心思还在刚刚的梦境中。

如果他梦到的，是那柄剑的主人的记忆，便能解释为何凡间的景象总是很少了。

早就侯在一旁的内官小心翼翼地请示年轻君王，是否要亲自读一下吕相举荐的太史献上的文章。嬴政撇了一眼堆在条案上成卷的竹简，一遍张开手任由侍女围上来为他穿戴，一遍吩咐侍候的郎官为他挑重点读一些。

“文中写，‘臣以为，天下之民风俗各异，每攻其地，当移风易俗......’”

原本正在整理腰间玉玦的嬴政顿了一下，意识到竹简的内容，叫停了郎官，“从第一卷念。”

嬴政边听手下的动作越来缓慢，后来嫌郎官读的太慢，索性挥退侍从，自己拿起剩下的竹简一一看过去。里面对于秦国如今处境的剖析一针见血，同时也提出了更好的解决方案，几乎是一瞬间就吸引了嬴政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

里面的很多描述和解释，和他梦中的世界互有映照。

这两年间，他每晚都梦到陌生的东西，因为苦于无人解释又无法翻阅梦中的书籍，许多都事情都无法理解，甚至梦中那些人所说的话他有些都听不懂。

可如今，竹简中的话竟然能和梦中那些人偶尔谈论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嬴政清楚的记得，两年前他刚刚梦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有几个侍从打扮的小童正私下谈论着凡间的战争，一个大国一统大陆，但各地却相继叛乱。虽然两人并不关心凡人的战争，但好像对如何平定战乱颇感兴趣。

“当以衣食平民之怨，以教化安民之心，再杀地方豪绅，分之以利，全民心愿，江山稳固，莫终如是。”

记忆中的言语，如今忽然落在了手中的竹简上，漆黑的墨字好像要挣脱竹简的束缚，又一次占据他的心神。

他当时不是不理解这段话，也早已将其埋藏在记忆的深处，可当这些话一字不差的出现在了手中的竹简上，却是另一番感觉。

那个梦中的世界，真的存在。

日光已经从东方缓缓露出头来，将大地都染上了金色的光辉，而站在窗口的秦国君主却感到自己年轻的身体有些冰凉。

他看着眼前□□的秦篆，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内侍凑过来之前收敛了神情，只是随口吩咐着，“明日寡人要在六英宫的花园内接见这位容先生，不必安排随侍从。”

在内侍连连称诺的应答声中，他终于想起梦境中那两个小童后续的话。

“你怎么突然关心凡间之事了？”

“是岁吟仙尊昨日与旁人闲谈，我无意听到的。”

“嘘，岁吟道尊只是半步成仙，还未飞升，他不喜旁人这样称呼他，还是莫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