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照进训练室的玻璃，像潋滟的水光落在地上，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

许聿之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在痛。

距离ERT结束已经过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的生活堪比魔鬼训练营，让她痛不欲生又无处可逃。

她从没想过格斗训练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对于她在ERT改造中成功坚持下来这件事，整个基地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如果不是不允许和要保密，基地恨不得在天安门前大摆三天流水宴。

在经过一系列全面的身体检查和评估后，团队为她安排了一个月的康复计划。只不过她觉得这个名字和实际情况有严重出入，叫“训练计划”还差不多。从适应新身体的力量、耐力和灵活性到呼吸控制、核心稳定性以及疼痛训练，总之就是让她适应身体的新配置。

当确认她已经掌握新身体之后，下一步便是极限测试和作战训练。

训练室是健身房的一部分，在最里端。它的特殊之处在于拥有一个“作战分析界面”（Combat Analytical Interface，CAI），利用嵌入训练环境墙壁和地板中的高科技相机和传感器，在模拟作战情况下准确跟踪生物的动作和动作，然后通过CAI对所收集的数据进行处理和分析。

许聿之几乎所有的训练都在CAI面前进行，运动和神经科学的交叉团队一直在CAI另一侧观察她的数据分析并记录下来以备调整。

张教授手里的记录板记满了数据，不禁感叹，“她的恢复力和适应性真让人惊讶。”

虽然对ERT的改造结果早有预估，但她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还是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算数据。而且，基地的超级战士不止埃罗一人，他们个个都以一当百，身怀绝技，按理来说看惯了这些的众人已经不会为随便某一个超级战士就感到震惊，可见许聿之的战斗数据到了一个怎样的离谱程度。

埃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付出的努力并不输ERT。”

新向生长治疗和ERT几乎将她的身体增强到了极致，但就算是这样，在最近的压力测试和极限测试中，她仍在不断受伤——不夸张的说，她身上的骨头断过好几根了。要不是改造过后的身体愈合速度快，现在还得在病床上躺着。

许聿之是个很沉默的人，她知道基地需要从她身上得到反馈的数据，因此总是不声不响地做到极限。CAI收集到的关于她的那些数据，都是没什么水分的具有极高准确度和价值的信息。

埃罗毫不怀疑她会为基地奉献自己的一切。她身上有那种传统的高尚与无私，沉默奉献的精神。

训练室内的许聿之依旧在完成动作，训练室外，运动科学团队围绕着CAI的分析仪表板，不断放大和调出某些数值，以便能够捕捉到许聿之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通过复杂的生物力学参数对她的表现进行详尽的评估。

“肌电图读数表现优秀，肌肉纤维的激活同步性已经非常出色，但还有细微提升空间。特别是她的快肌纤维比例，理论上还可以通过特定的训练刺激进一步增加。”

“骨骼的生物力学负荷分布显示，骨骼适应性已经达到了超常水平。不过从动态数据上看，还有上升空间，可以通过调整训练负荷，优化骨骼肌腱单元的应力吸收能力。”

“在格斗技巧方面，她的运动学链分析显示出极高的效率，但招式转换中还存在微秒级别的延迟。通过神经肌肉训练可以进一步缩短反应潜伏期，提高连击精度。”

“心率变异性指标表明自主神经系统调节能力很强，但可以利用生物反馈技术进一步增强压力适应性。”

随着她又一次被击倒在地，张教授的声音通过声音传输系统的移动麦克风传进训练室。

“暂时到这里。许聿之，休息一下，做个检查。”

最近做的检查太多，她已经能够适应并放松了。而且相比于训练，做检查真的约等于休息。因此听到这个声音，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任由自己瘫在地上。

她真的浑身都在疼。那种每次都到达极限的训练，在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后带来的抽筋一样的疼痛，更别说还有实打实的击打碰撞。虽然身体已经被强化，但她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每次迎接碰撞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骨头要碎了。

她喘了一会气，睁开眼，结果看到了埃罗在她头顶。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外面和张教授看了一会儿你的数据，刚进来。”见她睁开眼，埃罗后退，伸出手握住她的小臂，在她也回握时微一用力，轻松将人拉了起来。

“我有进步吗？”

“非常好，超出了预期。”回答的是后脚跟进来的张教授，她晃了晃手里的记录板，“可不是在安慰你，都是分析墙给出的数据。”

由于基地里各类仪器和技术太多，缩写也太多，有些时候大家就能省则省，起一些简单的名字，比如作战分析界面因为嵌入墙壁，被简称为分析墙。

埃罗补充，面带鼓励之色，“你的进步速度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他递给她一条新毛巾和一瓶运动饮料，她之前放在身侧的毛巾几乎湿透了。

她接过来擦了擦脸和脖颈，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

张教授的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温和关怀，“你的战斗数据也很好，但别忘了，身体是自己的，要懂得照顾。如果不是极限测试，平时训练的时候不需要那么拼命，慢慢来。”

在这半个月里，许聿之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柔和的语气。在某种程度上，她或许确实是试验数据，但不妨碍她得到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关心，轻轻点头：“谢谢教授，我知道分寸。”

张教授没有一直留在这，许多研究都离不了她，简单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埃罗倒是一直没离开，跟她讲基地的事情。

这段时间下来，许聿之对基地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基地建于2007年，当时拨款的用途是农业试验田，从基地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但实际上这里是个生物科研所，方向是生物医学和人体生物增强。

除了顶尖的医疗团队和生物工程团队之外，还有基因编辑、神经科学、生物信息学、药理学、生理学、运动科学、战术训练等不同分工的团队。简单的说，基地几乎汇集了这一部分最高精尖的人才。

而这些团队的任务之一，就是在超级战士这个领域有所突破。

目前基地一共有四个小队，分别被命名为第一种植小队、第二种植小队、第三种植小队、第四种植小队。

许聿之初听到的时候很无语，这名字起了和没起有什么区别。

“是四个不同的超级能力方向。第一小队的成员是机械增强和仿生器官植入。第二小队是外因超能力者，比如通过基因优化、生物加强等技术改造而成的超级战士。第三小队是自体基因突变，或者生物原因导致的增强，比如我。第四小队是武者，来自古武世家，古代那种飞檐走壁、会点穴的真功夫。”

“所以你是哪个小队的队长？”她想起刚结束新向生长治疗那天，路过的人们管他叫斯队。

“三队。”

许聿之点了点头，“那我会被分在哪个队？”

“其实一队和二队都可以，你枕叶里不是被植入了一个仿生大脑么。但上次我听基地开会的意思是把你分到二队，因为你的基因优化占比更多。”

“分在哪个小队有什么区别吗？比如出任务会有什么不同？”

“没有，就只是单纯做一个能力来源的划分而已。”

“哦。”那确实完全没差。她想了想，又问，“现在基地一共有多少超级战士？”

埃罗：“加上你的话，一共四个。”

“……”许聿之没说话，但神情很好猜——才四个？

埃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超级战士这么容易创造吗？”

她回想了一下现今世界的生物科技水平，虽然不是这个行业，但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基地的水平确实已经脱离了她的认知，像科幻片里的范畴了。

埃罗继续说，“虽然生物医学工程已经进行了几十年，但以前由于技术桎梏，进展一直很缓慢，是从07年基地建成后才开始突飞猛进。”

其实生物医学严格来说已有数百年历史，虽然正式归为学科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事，却始终在稳步进展。然而像基地这样突破性的技术显然脱离了常规规律，埃罗才会形容它突飞猛进。

“另外两个，他们是什么样的超级战士？我在基地一直没见过他们。”

张教授说她是第一个成功完成ERT改造的人，那么另外两个人是接受了什么不同的改造吗？

“他俩出任务了，一个今天回来，一个下周回来，正好给你们介绍认识。”

许聿之有点无语，“我都改造完两个月了，每天去食堂和训练室，然而一次都没碰过面。所以他们执行任务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是什么任务要这么长时间？她印象里的特工不都是解救个人质、偷个货物，最多杀个人，加上来回路程几天也就搞定了。两个多月是什么任务？去当卧底了吗？

如果换成是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胜任不了卧底这种任务，吴霜大概很擅长。

“你先给我介绍介绍？”

“好。”这很简单，埃罗回答得很快，看得出他们彼此很熟，“等会要回来的那个叫白葳，是第一小队的队长，他的能力是生物召唤兽，很有趣，你会喜欢的。”

许聿之：“？？？”她听到了什么？

召唤兽？召唤兽！游戏里那种召唤兽吗？

埃罗看到她震惊的表情，哈哈一笑，“不是你想的那种召唤兽，是一种……”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恰当的措辞，“这个东西说起来有点复杂，你暂且把它当成拥有独立思维的纳米机械人吧。”

许聿之瞅着他，不能理解机器人为什么要叫召唤兽，这也太中二了。

“因为小奇迹不仅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还能承载白葳的思想，当需要的时候，它可以成为白葳的化身，大概这么个意思。”

“小奇迹是那个召唤兽的名字吗？可以做化身？”许聿之眨了眨眼睛，“听起来比ERT要先进。为什么基地不制造出更多的这种召唤兽？起码有成功的例子，可以批量生产。而且你说第一小队是机械增强和仿生植入方面的能力，总比改写基因要风险小一些。”

这两个多月没白呆。她在检查的时候旁听了很多，大概能知道实现难度最高的技术就是可控的、定向的基因编辑。

“对。不过不是基地不想，而是召唤兽不是基地的技术。”埃罗耐心答道，“基地成立之初，白葳就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拥有小奇迹了。让人工智能诞生思想这件事真的比基因编辑要难很多，后者依靠生物科学总能达成，但前者更像一个奇迹。基地试了很多次，一直无法找到让人工智能诞生自主思想的契机，毫无头绪。”

“所以它叫小奇迹？”

埃罗：“它确实是个奇迹。”

“所以这个白葳，他的能力是召唤兽，那他本身呢？身体像普通人一样脆弱吗？哦，他是男的女的？”

不怪许聿之这么问，在这两个月，她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经过强化的身体有多么变态，她现在真的可以一个人打败一支几百人的部队，当然，是不配枪的那种。

不过，她现在的身体就算受了枪伤，也几乎不会影响战斗力，除非打在致命部位。

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确实已经不能算个正常人了。

这两个月，埃罗一直充当她的陪练。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在她彻底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和能精确掌握力量之前，放任她和普通人战斗是危险的。这个危险指的是对对方而言——她很可能失手打死对方。

考虑到未来的任务，埃罗说超级战士彼此间的配合是训练和实战的一部分。为了彼此熟悉，他们之间必然会有对战练习。埃罗战斗经验丰富，也很熟悉自己的力量，跟她对战的时候很少真的受伤。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自己的能力收放自如，相反，只能说明埃罗是多么游刃有余。

所以，她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万一她力气用大了，对方又是个脆皮法师，那可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白葳很强。”埃罗失笑，“从基地成立，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任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许聿之欲言又止，“可是……”

看到她依旧担心的模样，埃罗想了想，补充道，“他的身体也接受过强化，只是没有ERT那么夸张，是生长激素强化。而且他的主要能力之一是生物机械融合，肌肉群和关节植入了很多微型机械增强器，体内还有很多纳米机器人。”

“……”许聿之觉得，这听起来比ERT酷炫多了。

“他的全身几乎都植入了能量强化接口（Energy Fortification Interface, EFI），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开启一个能量场，抵御伤害。所以他的防御力算是挺高的？”

许聿之：“我有一个问题。”

千岁老人埃罗有求必应，“你问。”

“这玩意儿这么好这么厉害，而且也不像小奇迹的诞生那么难，还有白葳这个成功先例，为什么不给大伙都配一个？不说整个部队，起码基地里的武装团队可以配吧？”

基地里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但人数很少，只有两百，平时负责巡逻警戒，维护基地的安全。但他们战斗力强悍，是一支足够抵挡数倍敌袭的精英作战部队。

“很难实现，白葳的身体比较特殊，没经过新向生长改造的身体很难扛得住仿生器官或者生物机械的增强。”

许聿之回忆了下，“你们不是说只有我经过了新向生长改造吗？那白葳为什么可以扛得住？”

“白葳是天生的，他的基因生来就发生了异变，才能承受。”

许聿之无言。想想也对，她自己现在是三百年寿命，埃罗是永生，白葳身体里有机械装置。这么变态的超级人类如果可以批量生产，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简直是对科学的不尊重。

“还有一个呢？他的超能力是什么？”

“是古武世家的天才，叫闻人岚，复姓闻人。”

“……”许聿之只觉得短短一场谈话，把她这辈子的沉默都用完了。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先说哪个。所以这是四个小队各一个？考虑到埃罗和白葳都是各自小队的队长，“这个闻人岚不会也是队长吧？第四小队的队长？”

她可还记得刚才对四个小队的介绍，这个闻人岚很显然就是那种武林高手。

大概埃罗也觉得大家都是队长这件事有点好笑，轻咳了一声，“她不是，她不喜欢当队长。”

所以如果她喜欢，就也是个队长？想到这，许聿之不禁担忧了起来，“如果我被分到二队，二队现在又没有人，不会也让我当队长吧？”

埃罗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很有可能。因为就算在你之后，能抗住ERT的人估计也不会很多。”

何止是不会很多，而是很可能依旧没有。超级战士不是能量产的部队，他们每个人很可能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意味着许聿之的战斗能力，几乎无法复刻无法重现。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很强，但许聿之接受的是由供体DNA重新编辑的基因优化、战斗本能增强，以及仿生器官植入，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改造，说将她整个人重洗成别的种族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基因编辑技术不单纯涉及激素水平的调节，而是深入到细胞和分子层面的精准操作。它所引发的免疫应答以及与人体多个生理系统相互作用时可能产生的复合效应，均存在显著的个体差异。每个系统对基因编辑的响应可能截然不同，甚至在不同生理途径间可能触发前所未有的生物学变化。这种高度的不确定性和潜在的复杂性，构成了基因编辑领域中最难以预测和控制的挑战。

许聿之才来基地没多久，也没真正出过任务，还没近距离观察过超级战士恐怖的战力，也没法真正体会创造一个超级战士有多难，毕竟在科幻题材的文学作品里，超能力者一个接一个往外蹦，有时候会让人有种现实世界也能达成这样的错觉。

“我也不想当队长。”她喃喃地说。

埃罗了然。

在他“尾随”许聿之和吴霜的过程种，没少注意到做决定的人都是吴霜——并非她自负要包揽，而是许聿之有选择困难症。

他不知道许聿之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状态，但是和吴霜在一起的时候，她很明显总是听吴霜的——是宠爱，也是顺从。

而吴霜也愿意去顺从去许聿之，但是她骨子里更强硬，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只是她平时更愿意表现得顺从和柔软。

这是她和帕顿最不像的地方。

他的挚友是个从里到外都很柔软善良的人，虽然有坚强的那一面，但他是个真正的好人。而吴霜是个看起来很柔软的人，她的柔软就像一层软甲——她和帕顿不一样。

埃罗毫不怀疑，如果今天经受过ERT的人是吴霜，她必然会成为队长。别说第二小队的队长了，就算让她成为基地负责人，她都无所谓。

至于许聿之是否被任命为队长，他有建议权，却没有决定权。想到这他不免有点难受，许聿之本来就是被架着参与了ERT改造，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包括将来可能落在她头上的队长头衔也一样。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来，还有最后一次分析墙的数据采集，做完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