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乘云 > 第98章 花晨月夕(四)

第98章 花晨月夕(四)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这天的万象课照旧两节相连,上半场过完,师尊双姝行远了,一众府仙便马不停蹄赶赴下一节。

“下堂课在哪儿上来着,是哪位师长来讲?”

“我看看。在风物府,授业仙师是……”

”蔚然师尊?!!”

惊呼三两声,引得左右仙友一阵打量: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课业日程不是早发出来了吗,你们才瞧见?”

“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蔚然师尊嘛。”

“是啊是啊,我们也就是看到的那天激动了一整天而已。”

“?”你们没事儿吧。

亦有一位仙君,露出许愿得偿、别无所求的形色:“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蔚然师尊讲学,我们写的谏言总算叫掌纪长老采用了!”

这正是孜孜不倦给真言树写谏言,请求蔚然师尊出山讲学的那位。

身边人啧啧一声:“你最好是真的只想听讲学才写的。”

“那不然呢?”

仙君怒而为自己正名:“我才不是只看脸的肤浅之人啊!如果我是这种人,根本进不来我们府!”

又摇摇头,痛心疾首道:“唉,你不懂,你们根本不懂。”

“蔚然师尊的讲学实是出神入化,哎,你们入府晚的没见过,今天听一次,我保管你下次会求着跟我一起写谏言。”

人言熙熙,唯独沈欺这一组心无他物,全是因为……

“沈欺刚才说的法子,用洗魄灯来解仙人狱的那个,”宋既白不忘研习课业,“大家都听见了吧?来来来,我们先记着,回头择日详谈。”

方堇色精于此道,顷刻间文随意动:“我记下了,看有哪处要修正的?”

她手持云澜令,发进小组议论里了。

同组几人接连翻出云澜令,一一查看。

宛颐没意见:“先这么写,得空了再慢慢改吧。”

沈欺:“可以。”

“诶?”蝶仙冷不防发现了别的。

“沈欺,你的云澜令,是不是和我们的有点不一样啊。”

蝶仙不说,宛颐还瞧不出来,这时摊开自己的云澜令,翻来覆去,和沈欺那枚几番比对:“还真是。”

方堇色效仿她们,同样瞄见了:“真的。多了一道……瑕疵?”

五枚云澜令摆在一起,沈欺的那只,显现出一点毫末的差别。

“你们才知道啊。”

宋既白早有见识:“沈欺来云澜的第一天我就看见了。”

沈欺入府那天,宋既白前去迎接他的友邻,那会儿宋既白就察觉到一缕异样:沈欺的云澜令,好像和他见过的稍有不同。

当时宋既白觉得不太对,没能说得出哪里不对,归结于他是太久没见过一道水花的云澜令了。

云澜令以灵玉为骨,背面刻有风行水波、云成烟雨之图。云水相接处勾勒道道波纹,云澜纹之数,对照府中弟子所在的级等。

那时沈欺的云澜令,背面云澜纹只有一道,对照初等第一级,与别的令牌几乎看不出差别。

先前只当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此时让人提起,沈欺遂又把这枚令牌端详一番。

现今,令牌背后的云澜纹变成二十四道,最后一道凹下个极浅的痕迹,勉强能叫肉眼看得清了。

平时不觉得如何,与其他云澜令放在一处了,愈见分晓。

分明是如一的形制,无异的图案,连云澜纹也一样的栩栩如生。

可,越是瞻观,越以为相同,越见不同。

盖因他掌中之物,寄予了一种独到的写意气韵,如有神赋。

“我记得,云澜令没改过样式吧?”宛颐说着,瞧了瞧方堇色的云澜令。

方堇色和沈欺同时入府,云澜令也是同时到手,她那枚却规规整整,是正常制式。

蝶仙:“堇色的看起来就没问题,难道沈欺你的这个刻偏了?算是独一份了吧。”

宋既白:“云澜令是分批炼制,同一批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会有哪一个突然刻偏吗?”

宛颐听他们说不出个结果,转而关心实际的去:“沈欺,你用着出过问题吗?”

沈欺回道:“从未。”

正是用起来毫无拖累,他一直没将这点微瑕放在心上。

“不同便不同,”沈欺不甚在意,万事皆可搬出府训,“守心随意,用来无碍就是。”

也是。

四仙想了想,与众不同的云澜令,似乎也没那么稀奇,于是胸臆开阔,偃旗息鼓了。

闲话一番,风物府已至,众仙顺次落座。

四面八方静悄悄,安静得出奇。

这安静又有别于以往的课堂,不是害怕九十九晓仙无情点名的那种心虚,不是折服于唐想妆冷酷作风的那种敬畏。

是珠玉在前,无人有心惊动。

今日的风物府,风景格外耀眼,说是满室生辉也不为过。

要说缘由,俱是源于早已等候在云台的那位神仙。

神君白衣胜雪,着端雅服制,其上暗藏繁复的流纹。广袖翩翩,佩玉将将,垂坠饰带无风自动,白夜菱花纹若隐若现。

观之,形貌出尘只应见画,松烟设发,裁玉成簪,束一顶琼华冠饰。腰际一柄乌檀折扇,手持一件精巧的灯笼。

芝兰砌骨,皎月为魂。

俊极风神,形姿斐然。

不论多少次所见所闻,猛然一睹蔚然师尊形容,总少不得目眩神摇。四下里不乏遭受冲击的可怜人,相互掐了两把,龇牙咧嘴地回神。

沈欺掀起眼帘,望着上方那人白璧无缺的姿态,似有若无地一笑。

蔚止言似有所感,自人群间一眼相见了他。

瞬息对视,芸芸之中,交汇了一个只有两人知晓的眼神。

不为他人所知的视线里,蔚止言刻意讨好的意味尤其浓厚。

话要从今早说起。

近来,蔚止言痛定思痛,决心克服手残的痼疾。他听取了沈欺意见,搁置了一堆复杂饰物,捡出最最简洁的衣裳,从最简单的开始,练习如何修饰打理整套衣物。

今天却一反常态,故态复萌,挑出一身繁琐无比的四十九霄所制云锦仙衣。

这等复杂的衣饰,蔚止言亲手而为,必然是没法善终的。

把一身好好的衣物摧残得乱七八糟后,蔚止言勇于放弃,一道仙术已到了衔云扇边,有了个更好的办法。

他惨兮兮地向沈欺求助了,美其名曰,请求沈欺拿他示范一次,好让他学个明白。

沈欺这才得知,今日万象课的其中一节,要由蔚止言来讲。

蔚止言此人,身上有许多烦人的讲究,比方说出门在外,但凡抛头露脸的场合,总要装束得衣冠楚楚才肯罢休。

沈欺禁不住蔚止言央求,替他拆掉惨不忍睹的一团衣物和发冠,只留了件里衣,再将七七八八的配饰整理好,叫他重新穿好。

期间蔚止言借着天赐良机,屈着膝,没了骨头似的倚靠着沈欺,非要将下巴埋在沈欺颈窝里。

清冽气息悉数灌进沈欺鼻尖,带着些许潮热。沈欺顿了顿,不为所动。

指节轻探,拨开身上人披着的仙衣,将那些层叠的飘带归置到适宜位置。

他不加理会,埋在肩上那颗脑袋愈发无法无天了,贴着颈侧柔软的皮肤,蹭了一下,又蹭一下。

乌漆的长发扬扬洒洒,扑入他怀里,亦缠落他的后背。

此外一道灼灼目光,一寸寸,拂过白发青年心无旁骛的侧脸,拂过他分明修长的指节。

沈欺殊为冷静,一手提起蔚止言后颈,一手掸了掸不存在的浮尘,眨眼工夫,一匹外裳朝蔚止言兜头罩下,隔绝那如有实质的腻人眼光。

蔚止言的眼睛老实了,手上便不老实了。

正巧沈欺整理到两只衣袖,蔚止言捉住沈欺一只手,一下子摸摸那纤长的手指,一下子摩挲过他的掌心,圈着那段细腻腕骨,许久不放。

沈欺之宽容由此告罄。

他一根一根,掰开蔚止言的手,没好气地将它们打开,直呼蔚止言名号:“晏辞。”

“手脚再要乱动,”沈欺以一个通知的口吻,不给蔚止言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便让纸傀来了。”

蔚止言正欲醉卧温柔乡,不防听闻噩耗,脸色一垮,继而一僵。

疑是怎么舍得搬出纸傀儡吓唬他???

沈欺分给蔚止言一点眼色。

好吧,蔚止言瘪嘴,疑是确实舍得。

这种东西用来威吓蔚止言,百试百灵。蔚止言忍痛缩回手,没胆子动手动脚了。

作乱的人一老实,沈欺打理得更快,转眼收拾出一个光采翩翩的天上仙。

沈欺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遍,差不多了,头顶却一暗。

嘴唇传来清润触感,蔚止言凑过来,飞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末了,很无辜地看着他:“疑是,我听你的话了,没动手,也没动脚。”

沈欺气笑了,抄起一边的衔云,扇骨那侧敲了下蔚止言脑袋。

蔚止言沦落到被自己认主的法器袭击,却中邪了一般满脸期冀:“疑是,再来一下可以吗。”

明晃晃的不良居心。

他想要的可不是折扇打的那一下,是一下之前的那一下。

沈欺横他一眼,把衔云折系在他腰间,重重打了个结:“不可以。”

蔚止言悻悻作罢。

蔚然师尊姿仪斐然的背后,便是有这样一个不要脸的由来。

“诸位安好。”

蔚止言登临云台,倒是很有仙家风范。

在于人前,蔚止言向来是君子如玉、很能糊弄人的。然而面对群仙讲课论道,又是另一回事,蔚止言此刻不急不缓,居然极具仙道师尊应有的旷然清逸之相。

蔚止言一挥衔云,提在手心的灯笼里飘出团团光晕。

不多不少,座下每支小组各得了一团。

光晕落下,蔚然师尊的声音响彻风物府,恍如珠玉落盘:“此为幻阵所化之灵光,每则灵光含纳十重幻阵,阵中所见,即为本节课业所论。”

弟子们纷纷腾起一种难言的心慌。

能搬上万象课的课堂的,从没有不棘手的事物。虽然,虽然这是蔚然师尊的课,嗯,蔚然师尊一定不会像仙女师尊那样摧残他们的,但好歹也有十个幻阵啊,十个!

好在蔚然师尊发话了:“望诸位先行入阵,时限之内,进入几重幻阵,全凭各自决定。”

“无论解开幻阵与否,”蔚止言话语轻和,令人如沐春风,缓和了众仙心绪,“分数不计,期满即止,大家量力而行便是。”

大家感动得眼泪汪汪。

万象课回回计分,回回比拼,比得昏天黑地,终于来了一次“分数不计”,呜呜呜呜,蔚然师尊对他们果然还是温柔的。

“请教蔚然师尊,”有人提问,“十重幻阵当中是哪些法门?”

蔚止言一笑:“这便留给你们去看了。”

哦——云台下方心领神会:课前提示只到这儿,后面的要先交给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各组复又聚集,你一言我一语,专心对付起十重幻阵。

沈欺这边的光晕格外活泼,围着他转来转去,曲指弹了弹,这团小东西便上下翻滚。他稳住光晕,道:“这些幻阵和登仙楼幻境不一样吧。”

“对。”宛颐道,“登仙楼的幻境是凭空设造的,拿仙人狱那层来说,那是仿照了仙人狱,在空虚之境里一笔一画搭出来的。”

“蔚然师尊带来的这种,则是幻阵之中的一种,从真实的记忆里抽出来做成的。”

蝶仙加以补充:“可以抽取自身记忆,也可以抽取别人的,只要记忆的主人愿意。”

不同于登仙楼幻境全然的假象,此类幻阵之“幻”,只是眼前的幻,而在过往是真正存在过的。

进到这种幻阵,面临的试炼与记忆主人相同,几乎比拟真实。

“要是被破解了,幻阵就会消失,对吗?”方堇色也来学习了。

宋既白:“没错,这种幻阵一个只能用一次,解开了就得重新来做。”

所以蔚然师尊才给每个组都带了一份。不像登仙楼幻境,就算被解开,当下一个人进入,只是重新开始,周而复始。

宛颐:“我们怎么安排?一起进去,还是一个个进?”

蝶仙:“先一个个来吧,怎么样?我们很久没有分头行事了耶。”

方堇色:“我没问题的。”

宋既白:“可以啊,反正有十重幻阵,先选一个进去看看。”

只有一个人没出声了,四双眼睛看向那个方向,沈欺却道:“你们先去吧,试完了我再来。”

四人不免困惑,但选择相信沈欺,于是点了点头,身影融入光晕之中。

没多久,宋既白率先出来了——以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栽出来的。

相差无几的时间里,全场出现了不少和宋既白同样遭遇的人,狼狈地掉出了幻阵,表情清一色的苦不堪言。

很快,方堇色、蝶仙扶墙而出。

宋既白的哀嚎与其他小组的惨叫融为一体:“怎么这么多魔界的东西啊!”

蝶仙:“我选的那个是哪位神仙的记忆啊,好多魔族啊啊啊!”

方堇色:“我这边遇到的是长生肆……”

痛苦之际,宛颐也掉了出来,花容失色:“这里面居然有逢魔谷,当真不是在说笑吗?!!”

别的小组已然有人想要哭泣了:难怪蔚然师尊任由他们选择进入几个幻阵,难怪不计分数,到期能解开一个都算是他们的造化了吧。

这么难的十重幻阵,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蔚然师尊对他们温柔了,又没完全温柔。

大家一边想哭,一边屡败屡战,越挫越勇。

宋既白几个逐一试完十重幻阵,无不是被虐得凄凄惨惨,更凄惨的是,每人才将将试了一轮,时限将至。

只剩最后一轮机会了,四人交头接耳,拿不定主意,他们身后,久坐多时的白发青年站了起来:

“一起去吧。”

仿佛只得一晃眼的时分,解阵之期已满。

围绕群仙的光晕大多数维持着原样,十重幻阵无一勘破。只有三两团散去了一角,众人细细一数,竟有三支小组破解了幻阵,其中一组,更解开了两重!

“是哪个组,竟能解开两道?”

“岑航他们啦。”

仙人们探头去瞧,倒是瞧见了另一支行为古怪的小组。

宋既白那组围桌而坐,动也不动。

“宋既白,你们这是在干嘛?……你们的幻阵呢?!!”

原本属于宋既白一组的幻阵灵光,不见了。

闻言四张脸转了过来,神情一个赛一个的空白。

因此,目前能够回答他们的,只有沈欺一人了。

“解完了。”他不慌不忙,道。

十重幻阵解完了,所以灵光消失了,合乎常理。

十重幻阵……解完了?

???!!!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你来我往的惊呼声,声声不绝于耳,仙友们震惊得好比见了鬼。

对面的宛颐仙子好像比他们还震惊:“堇色啊,刚才发生什么了?”

方堇色迷迷糊糊:“我们跟着沈欺一起进了幻阵,然后就……出来了。”

“怪不得让我们先进一轮,”蝶仙道,“沈欺,你是担心你先去了,我们就连幻阵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吧。”

许是她们的语气太过沧桑,沈欺竟反省了自身:“方才是我判断有误。”

他说:“出手得太快了。”

“……”

“……”

“……”

唯有宋既白还笑得出来:“哈哈,也是。”

沈欺确实出手太快了,或者说,何止是太快:逢魔谷那一重幻阵,他们身处逢魔谷外围,燎火魇魔环伺。本以为又是一场苦战,沈欺比他们见过的所有时候都熟练,手起箭落,万魔退散。

若不是这个幻阵来源于记忆,他们都要杀进谷主重奕的老巢了。

“要是幻阵里有仙人狱和诛灵阵,”宋既白睁眼做梦,“我们是不是也能解开啊。”

宛颐听不下去:“我觉得你冷静会儿吧。”

“这些幻阵的主人是谁呢?”方堇色忽生异想,“蔚然师尊吗?”

“……嘶。”蝶仙被她天真到了,“毫无可能吧。”

看看幻阵里是些什么啊,魔界,魔界,魔界,间或夹杂着一两个恶鬼,一两个冥界恶人。

和蔚然师尊扯不上一点干系吧。

宛颐也是无法想象,翩翩君子的蔚然师尊,身陷魔窟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吗?再说蔚然师尊能去魔界做什么?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她甩甩头:“应该不是同一个人的记忆吧,否则也太……”

太可怕了。

宋既白:“不需要一个人,仙师组一起收集就好了呀。”

各科的授课案卷都是由仙师组共同编撰,仙师们课上使用的法器、法阵之流,本来也是仙师院共用之物。

“也没准,有几个是夙饶仙上的记忆呢,蔚然师尊和夙饶仙上不是同门嘛。”蝶仙道。

沈欺默默听下来,心头自有猜测。

十重幻阵,其中有一部分,应当是蔚止言本身的记忆而来。

譬如那个冥界的幻阵,长生肆,冥河鬼船,无穷尽的傀儡,就很具蔚止言的风采,一看即是来自他亲身经历。

其他多数的,则不像是蔚止言手笔。

况且不谈如果蔚止言曾经斩下如此之众的凶煞、仙界却毫无传闻;那些幻阵消去了记忆主人的身法,却还能看出一二,那人迎敌之势异常果决,甚至可以说是……无情得骇人。

看起来,与蔚止言毫无相像之处。

再来,幻阵里有一重在逢魔谷外围,燎火遍地。先前蔚止言中过燎火毒咒,而就连方堇色,面对燎火虽显吃力,也时刻谨记防备毒咒的道理。

一个生疏到被燎火所伤的神仙,能够击退幻阵里数不尽的逢魔谷魔物吗?

他又端详一番蔚止言楚楚动人的面貌,唔,十分的不像。

之于万象课上的仙者,幻阵来源如何,终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此仅仅充作课间一时谈资,再不见什么人有意深究。

“幻阵之试暂止于此。”蔚止言召回灵光,自云台凌空步下,但行一步,足下祥云生起,伴随衣裾而绽。

“今次所论,以幻阵所见为题,”蔚止言环视众人,“讲授之人却不在台上,还需请列座诸位,与我一同。”

端坐的神仙们左顾右盼:蔚然师尊的意思,是要让他们上去讲学?

蔚止言面上蕴着笑意:“幻阵当中,何物予人最是难以忘怀。各研习小组写下一样,交至前来。”

师尊的要求定然有他的道理,满堂弟子乖巧地照办,唰唰下笔。

“幻阵里面最难忘的东西?”

宋既白充分吸取了上次命题作文的教训,这次说什么也要写个简单的:“那我最难忘的就是燎火了!你们说呢?”

燎火,列入中级必修风物课及仙术课的知识点,小组里头三个至等弟子早已掌握;方堇色升仙前正在不应谷修行,对燎火一脉有所触及;而沈欺……

沈欺就更不用说了。

宋既白等人不晓得,一夜夷平逢魔谷的绯刃本尊就在他们面前,尽管如此,不妨碍他们在幻阵里目睹沈欺动动手指就全灭了燎火兽群,不费吹灰之力。

由此可见,燎火,实乃他们组最最稳妥的选择。

难于登天的研习课业在前,大家唯恐多生事端,纷纷向稳妥屈服。

遂全数通过。

等所有小组写完,蔚止言轻挥折扇,各组写下的符文飞向空中,交错打乱,成一道水墨流云。

水墨流云沿着风物府飞舞而来,每经过一组,分出一股泉流。泉流奔至人们身前,似水珠洒落,云絮逸散,化分为数量不等的文字。

“如各位所见,方才写下之物,次序已被随意打乱。”

蔚止言音如温玉,闲庭信步,温文尔雅地说出让所有人心里打突的话:“眼前交换所得,即是各组稍后上台来讲的题旨——若遇题旨之中的此物,该当如何应对。”

“怎样讲、讲哪些,诸如此类,皆由各位自定。”蔚止言放开手,提着的那盏灯笼缓缓浮空,亮起一片光芒。

“灯灭之时,我们便开始。”

接下来一段时间,留给满座做准备。

不妙的预感席卷了全场:写下来的东西要上去讲,大家多多少少想到了,可是——没有人预判得到他们写的东西会被打乱啊!

沈欺离他们组交换到的文字最近,定睛一看:

逢魔谷之魔。

马上,宋既白一行人也看到了。

“……”

如遭雷击。

原本的稳妥摇身一变,送给他们一个莫大的惊吓。

逢魔谷之魔,这个题眼写得简单,却囊括了不少情形:可以是逢魔谷外围豢养的魇魔、燎火之类凶兽;可以是驱使鬼烬枝夺人魂魄的魔物;更可以是逢魔谷主手下一干闻风丧胆的魔族使者,甚至于重奕本人。

不知哪个组的狂徒写出这种题眼,宛颐简直心力交瘁,无力反抗:“来吧,想吧。”

让他们想想,举整座无渡城之力才能剿灭的逢魔谷,这样的魔,该怎么对付。

沈欺淡淡道出两字:“绯刃。”

“是哦,”蝶仙道,“蔚然师尊让我们讲怎么应对,没说是谁来应对啊,那这也算是一种解法吧。”

宋既白:“我看可以,逢魔谷的魔怎么对付,我们直接用绯刃对付。”

方堇色:“这是绯刃的情形,若是回到六界之内的族类……”

……

多亏组里有个非常了解逢魔谷的沈欺——怎么说呢,似乎有点了解得过头了。总的而言,面对逢魔谷之魔,他们竟然列出了十数条之多的解法。

讨论再三,敲定了讲解纲要,最终选出方堇色上台陈词。

第一个就轮到方堇色,她定了定神,道:“逢魔谷之魔,应对之要其一,以绯刃摧之。”

当即有人露出惊诧的形色,或是忍俊不禁,却听一道赞誉:

“此法甚是。”

蔚止言款款而谈:“惩恶断邪,但凡不违仙道,不必囿于仙族之法。自他族得见相克法门,哪怕虽非仙术,若能引以为鉴、兼采其长,不失为受益修行。”

一阵春风化雨,吹拂人心,骤觉开阔。

那些流露惊讶的弟子们纷纷自惭:和研习课业框定的范围不一样,蔚然师尊给的题目并不限于仙族,是他们狭隘了,还当方堇色是说玩笑话呢。

得了师长肯定,满座全神贯注的注视下,方堇色深深呼吸,接着讲下去:“应对之要其二,若为仙族……”

方堇色讲完,已为小组赢得全场敬佩。蔚止言点了几组名姓,皆是逢魔谷那重幻阵里有所亮眼表现的,令其一一给予建议。

又问余下几组,按照他们的经验与所学,哪些可取,哪些可加完善。

最后,才是他作讲解。

不得不说,蔚然师尊身上有种神奇的力量,虽然衔云折不在神兵谱上,虽然不见得他与哪个妖魔鬼怪对战,但只要他站在那里,看上去就是极为可靠。讲出来的言语亦很是让人信服。

一分之事,蔚然师尊讲出来,能叫所有人信服十分。

何况蔚然师尊说的都对,谁人在幻阵里遗漏了什么,如何尝试可以做得更好,对得无能更对——他们每个人在幻阵当中的言行,讨论期间的心思,蔚然师尊竟然都记得一清二楚!

又譬如燎火啊,逢魔谷啊,长生肆啊,云澜弟子从未听说蔚然师尊何时降服过此类凶邪,蔚然师尊一旦开口,座下如聆妙音,齐齐奉为圭臬。

此时此刻,沈欺似曾相识。

恰如彼时彼刻,群仙试之时,论及韶乐,蔚止言连一个音都弹不下来,却能位列韶乐试的客座评审席,说得头头是道。

蔚止言讲着讲着,说到人界,说起凡间修道者,又及符箓之技,竟传授了几笔画符的技法。

他画符的手法仍然清奇,奈何弟子们被蔚然师尊迷了眼睛,虔诚地效仿。

望着蔚止言矜持端方,浑然是个为人师长的正经模样,却画出一笔笔奇形怪状的符篆,不知怎么,沈欺忆起不应谷的春晴。

环湖书院绮窗前,他学会的第一笔灵符,那时教他画符的人,说的只言片语越过荏苒星霜,乘风云而下。

沈欺忽而浅笑,一面笑,一面与满目的云澜府仙一样,往云澜令里誊抄课业纪要。

“仙界正兴办学府,往后有机会了,还可以去听他们讲符箓之技。倒不知有没有仙师开这门课业,万一没有,待我学成了,就……”

就如何呢。

——哪里想得到,其时无心之言,倏而应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