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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千夜晚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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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连日的雪,游学师生归来当日,云澜府总算放晴。

有客造访九重仙阙时,蔚止言正被一只庞然大物纠缠不休。

蔚止言他这趟远门出得委实有点久,群仙试结束后,云朵朵被上官留意捎回了云澜,日复一日独守九重仙阙,不免想念蔚止言——准确来讲,是想蔚止言不时投喂给它的海灵芝。

云朵朵想得抓心挠肝,翘首以盼的海灵芝终于回来了,它赶紧冲上前来,围着蔚止言打转转,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好了,朵朵,”一大团软绵绵的□□紧追着脚跟不放,蔚止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可以了,我懂你的意思。”

云朵朵蹲好了,亮闪闪的两只铜铃眼儿望眼欲穿。

“但海灵芝,”蔚止言和颜悦色,“断然是没有的。”

云朵朵不敢置信,垮下个大脸。

它没死心,敦的一下缩成小巧形态。一团短腿的蓬松小云朵,还拖着只绵绵小尾巴,眼珠里包着水汪汪的光,亮晶晶地瞧着蔚止言。

蔚止言冲它笑了。

云朵朵感觉胜利在望,云朵小尾巴变成一朵小花,飘上空送到蔚止言手边。

蔚止言接了云朵小花,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朵朵,你要知道,”他揪住小花,捏成一团圆润无比的球,抛了回去:

“装可怜这招,对疑是说不定有用,但是呢,于我而言。”

他笑眯眯的,善意发话:“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云朵朵为之震惊,为之气愤填膺。刚瞪大了眼睛,突然几面水镜包围了它,全方位无遗漏地,把它圆滚滚的体态照了个十成十。

蔚止言一指:“你看。”

他的言辞有多友善,杀伤力就有多巨大。

你这个……你这个黑心的坏人!

云朵朵无能狂怒,嗷嗷叫唤。

蔚止言勉强听懂它气得变了调的叫声,回答它:“你想找疑是?他有课业在身,今天都不会来这儿哦。”

云朵朵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它心如死灰瘫在洗魄灯下,一方杏黄色裙角飘过来。

来者衣裙简约灵动,姿容英气飒爽,乃是云澜二府主,云澜招生办之掌权人,卿半夏。

“朵朵!”

卿半夏同它问好,云朵朵也只是抬起一只爪子,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怎么了朵朵?精神头这么不好?”卿半夏关心道。

云朵朵还没吱声,听见蔚止言睁眼说瞎话:

“没事,它只是吃撑了。”

云朵朵:“???”

卿半夏恍然大悟:“哦哦,我还当它走不动道了呢。那朵朵你还是歇着,消消食吧。”

云朵朵:“……”

污蔑,何等的污蔑。

云朵朵愤怒地变回了原形,来去如电,力证自己能跑能飞。

甩甩尾巴,一只丧失希望的勾明决定专心守阵,留给两位府主一个悲愤的背影。

奈何它的苦心注定白费了去,并无哪个在意。

“闲话就不说了,蔚然,”无事不登九重仙阙,卿半夏是带着托付来的,单刀直入道,“我这有样东西,上官说要交给你。”

蔚止言看过去,卿半夏带来的是一幅古旧卷轴,眼熟得不可再眼熟了。

“这是……”

太胥图。

蔚止言和沈欺走出太胥图后,太胥图不再封闭,开合恢复正常。

三味火种熄灭,太胥图成了一张普通图卷。里面发生过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然而忘忧仙主还是听说了一点风声,说是沈欺一位血亲的意念飘进太胥图,亲缘之间铸成了因果,才使得附着在太胥图上的循踪法术被触发,对他的风物试考卷给出了回应。

忘忧都不知其详,误会了云澜府这名弟子不说,还触碰了他人的伤心事。忘忧仙主越想越是过意不去,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携家带口给云澜登门赔罪。

蔚止言那时一心只装着沈欺,抽不开身去和忘忧都客套,不加思索,把这应酬的差事交给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云澜府之主,兼之头号出头鸟,上官留意。

不知道上官留意怎么去交涉的,应酬着应酬着,让忘忧仙主感激涕零地把祖传的物件给送了出来。

其他该要的道歉赔礼,上官留意一个没少要。至于太胥图,上官留意急着赶赴琅環院的仙府议事会,托付卿半夏先行捎回云澜、转交给蔚止言。

蔚止言想通了原委,收下太胥图:“好,我明白了。”

睹物难免伤情,蔚止言预计先收着这幅图卷,等到往后有合宜的时机了,再让沈欺决定如何归置它吧。

他谢过卿半夏:“只是又劳烦你,多过来一趟。”

“举手之劳嘛。”卿半夏全不在意。

“我倒是听晨赋说了,你提过想要卸任府主?”卿半夏纳闷,“蔚然,怎么回事儿?”

蔚止言颇显无奈地笑了:“一时愚钝,说了些庸人自扰的傻话。亏有晨赋他们开解,已经没事了。”

“好,好,你想开了就好。”

卿半夏戏说道:“否则我便要来一个挟恩图报了,就凭那回帮你游说沈欺入府的人情,都不能让你撂下云澜府跑了!”

“自当不会,半夏言之甚是。”蔚止言忍俊不禁。

云澜新生入府当天,蔚止言就对卿半夏说过,欠她一份人情。

那时卿半夏得了个人情,却不大能理解,为什么蔚止言请她从旁配合、劝说沈欺拜入云澜府。

华瑶潜入云澜府了,蔚止言和他们商量如何放松华瑶警惕,定下来诱使华瑶藏身登仙楼、再由仙师轮番监视的计谋。

卿半夏由此才领悟,沈欺的灵脉被华瑶视作猎物,让沈欺入府,实为保护他,再为捉拿华瑶。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内情,卿半夏能同意蔚止言的请求,其中最重要的缘由,也是她确实看中了沈欺的天分。

以卿半夏的招生之道,宁缺毋滥,没有合适的招不满也不要紧;此外还要当机立断,遇见良材即刻出手先发制人。

是故,云澜府每次新招弟子的数目并非恒定不变。新近这一轮府主院原定招收十七名,沈欺的名额本不存在,是遇见合适的人,才因此多加了一个。

亲眼看着蔚止言立下承诺,卿半夏彻底安下心,朗声笑道:“那便最好不过了!”

卿半夏是不变地雷厉风行,东西带到,疑虑打消掉,也不再多留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她道,“过会仙师院再见吧。”

为了新开设的万象课,关晨赋成功拉来一支堪称造极的仙师阵容。万象科仙师组刚成立,关晨赋召集了一场集会以讨论授课事宜,地点就定在仙师院。

蔚止言同样被告知了此事,应道:“好。”

卿半夏走了,飞过仙阙祭坛,蓦然停下。

云朵朵趴在祭坛中央,百无聊赖地探出爪子拨弄洗魄灯。灯心光芒摇曳一下,窜得更高,盖过了云朵朵。

它不服气,拱起身子,认真地磨了磨爪子,誓要和灯芒争个高低。

诶嘿,卿半夏啧啧称奇,折回去问了一嘴:“朵朵看守洗魄灯也这么久了,怎么这会看着格外激动啊?”

云朵朵玩闹归玩闹,洗魄灯正常运转不受影响。反常在于,洗魄灯做了几百年云澜大阵的阵眼,云朵朵与之相伴,已然闭眼数得清灯盏上每一寸纹路,何处重拾对洗魄灯的这股新鲜劲儿?

卿半夏上看下看,看不出个门道。

蔚止言神秘一笑:“我们往洗魄灯里加了些东西,不碍事的。”

卿半夏:“哈?”

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话又说回来,洗魄灯一件除厄辟邪的神物,往里头加东西是哪门子说法?什么东西能经得住洗魄灯的纯然灵力???

=====

游学队伍回归,云澜府上下重现活泼的面貌。

云澜此次游学从群仙试之后起陆续出发,众人所属队伍的路程各有不同,算起来,互相都是多日未见,少不得忙里偷闲小聚一番。

之中最为积极的,当属宋既白。

学成回到云澜,重见同门师友,宋既白总归是兴奋的。踏入云澜大阵的那一刻,宋既白便左右寻人问讯谈天,回到游仙十九栋弟子居了,宋既白嘴里仍是闲不下来,跑去友邻那头。

宋既白他们久久不见沈欺面孔,理所当然地认为沈欺和他们一样,随不同的仙师队伍出府研学去了。

没人想起来问,沈欺也就任由他们误会,省下来再作解释。

假如说游学指的是出府拜访切磋、增长道术,宋既白他们的误会也不算误会,沈欺诚然是好好地游学了一把——只不过他的游学是一人结队,由云澜三府主蔚止言随行陪同、跨越人冥魔仙四界的那种。

接近沈欺那面院墙,宋既白随身法器齐齐异响——罢工了。

宋既白茫然四顾,花老大一阵工夫鼓捣好了法器,敲开隔壁那扇门。

和沈欺会面第一句,不是宋既白想象中的问候,而是:“沈欺,我怎么感觉……法器又开始躲着你了啊???”

刚来云澜府那阵子,沈欺所经之处法器成群避让,成了远近闻名的法器杀手。

随着沈欺入府时日渐长,法器们的状态有所恢复,虽然仍无灵器敢于近身接触沈欺,至少同处一室是不成问题了。

眼见法器杀手的症状好转,宋既白他们欣慰不已。

如此看来,法器杀手是好转了,又没能完全好转。

宋既白在门口支棱着个迷惘的脑袋瓜,沈欺心知原因所在,真真假假道:“啊,是这样么?我还不曾注意到。兴许同上回那样,过阵子就好了。”

“不曾注意”是道托词,沈欺早有所觉,云澜府法器的种种异状,无不是源于绯刃。

绯刃与恶煞伴生,气势凶悍,通灵的法器碰上绯刃,轻则顾忌,重则畏惧。

沈欺是驭使绯刃之人,灵脉更是绯刃所塑。初来云澜府时,尽管绯刃不在沈欺身畔,但仅仅是他周身沾染的绯刃余势,足够众多法器感知到一股森冷威压,因此纷纷避之不及。

现今绯刃物归原主,当沈欺回到云澜,那股令法器忌惮的威势卷土重来,且变本加厉。

沈欺提前就思虑过这个问题,即使他收起绯刃,也不能时时刻刻压制绯刃那道强烈的煞意——更不论云澜府有着数不胜数的仙器,无法一一切断法器之间的感应。

他和蔚止言商量过后,给绯刃在云澜府找了个绝好的去处:

九重仙阙,洗魄灯。

洗魄灯熔天地清正之息为烛,若绯刃是至煞的一把兵器,洗魄灯即是至清的一件灵物。将绯刃收进洗魄灯里,恰好可以盖住它的戾气。

沈欺身上缠绕的绯刃血煞暂且消散了去,只留个十之一二——刚才吓得宋既白随身法器一齐失灵的,就是这一点仅存的威势了。

也就如沈欺所说,过一阵子,仅存的威势也淡去,受惊的法器便能回复正常。

“也是。”有上回经验在前,宋既白马上信了沈欺的话,转而担忧起来,“可你这个事儿不用解决吗?老是用不上法器也不是办法吧……哦,不对。”

宋既白想起来:“群仙试看你用过法器来着,是把弓对吧?”

“是,”沈欺道,“那是我从前使的兵器,不慎丢失过,近日寻了回来。好在它是件不具灵的兵器,用起来没有什么不便。”

失而复得的好事,宋既白替他高兴:“那便好了,管它有灵没灵,法器还是趁手的最适合!”

沈欺一笑:“说的是。”

说到群仙试,宋既白又道:“你身上的咒印解开了,没想过要升到至等吗?”

咒印,沈欺顿住,明白了宋既白的意思。

歆州以真容现身,沈欺被蔚止言揭穿了一层身份,他本想着仙界已经不是久留之地,蔚止言一通胡搅蛮缠,把他拐去了群仙试。

沈欺恢复了真实样貌,修为不再压制,他的云澜令随之变化,原有的一道云水翻澜纹变为二十四道——也是由于云澜令上的纹路,至多至多也只有二十四道。

他这一阵大变样,云澜同门见之皆是惊诧。群仙试上众人问起,沈欺按照蔚止言给的说法,一概宣称自己中了道古怪咒印,先前以为无法解除,故而难以开口,不想咒印被歆州医仙破解,他才能够以真面目示人。

以沈欺真正的修为,达到云澜至等绰绰有余,只要他想,通过至等试炼,就能从初等弟子一跃成为至等。

但那时沈欺一心比完群仙试,他好早日远离仙界,哪里有心思想这些。

其后一番峰回路转,预料之外地重回云澜府,沈欺放着二十四道云澜纹不动,依旧是和初等弟子一道学习课业。

宋既白由此深思,是不是有着深远的理由,沈欺才要继续守在初等弟子的席位上。

沈欺胸中自有计较,然而和宋既白想的,却是千差万别。

理由很简单:他只是不想太快地学完所有课业。

因为他还得在云澜府等一段时间——等傅静植的消息。

逢魔谷覆灭,重奕魂飞魄散,其秘密心腹、名为白错的魔族却出现在长生肆,又趁乱销声匿迹。

千岁掳来的多余灵体,自此不翼而飞。

傅静植因此怀疑,逢魔谷不乏死灰复燃的可能。

无渡城一场密谈,傅静植要沈欺查清重奕究竟是生是死。

根本无需傅静植多话,知晓重奕之死留有蹊跷,沈欺本来就不可能放过丝毫纰漏。

重奕死得透彻了是最好,万一重奕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魂一念,他也会清算干净。

只是白错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渡城抓回来的逢魔谷逃兵对白错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也说不出白错的去处。

查探无从入手,沈欺将调查白错行踪的差事抛给了傅静植。

反正傅静植很擅长干这种事,别人去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无渡城有消息传来之前,这段时间里,沈欺要做的唯有等候。

既是等候,沈欺不急于改变级等,照旧保留着初等弟子的课业日程。

他本人有意留在初等,仙师长九十九晓仙尊重弟子主见,只循例告知给掌纪长老,关晨赋阅后,表示鼓励支持。沈欺以至等修为修初等课业的事便定下来了,十分守心随意。

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沈欺只能对宋既白说:“我修为虽在,学识不精,从头学一遍,循序渐进也是好的。”

……好高的觉悟,宋既白为之折服:“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治学态度,何愁写不好仙道课辩文呢?!”

沈欺:“……”

“可惜啊,”宋既白不无遗憾,“还以为你能一起来学我们至等的课业呢,我可白高兴一场了。”

沈欺不好浇熄他满腔热血,劝解道:“云澜之大,总有共同修习的机会。”

“哈哈哈,也对!”

宋既白挥走那点小小遗憾,自有说不完的话茬接了上来:“还没跟你说,我这次出府游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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