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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雪拥云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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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十九栋,意指云澜府西南部十九座相邻浮岛,是府中弟子的居处所在。此间建筑群潇洒不羁,或豪放或婉约、或乡野或华丽,各色流派并存,堪称无奇不有。

此刻的十九栋红红火火轰轰烈烈,满山遍野打出迎新条幅,化为一片喜庆的汪洋大海。

沈欺沿路接受了好几位师兄师姐的嘘寒问暖,经过形态各异的重重屋舍,摸到第十座浮岛,顺着环岛云路直行,抵达分配的弟子居。

与其说居室,不如说是一套宅院更为恰当。云澜弟子不过百余人,分散在十九栋,每栋人烟稀少,很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

浮岛灵韵深足,院落清幽雅静,是适宜修行的好去处。不愧是仙界名门,沈欺前后左右参观了个遍,越看越是满意,提步欲进寝居。

“这位新来的府友!”

一声热情似火的呼唤叫住了他,打云路尽头来了个男仙,三两下到沈欺身边,一句三叹:“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这男仙浓眉大眼,双眼黑白分明,显得极是有神,嘴角微微翘起,流露出狡黠的少年气。不待沈欺发言,他自报名号:“府友好啊,我名叫宋既白,住在十栋零零五号,是你的邻居。听闻今天隔壁来了新入学的弟子,特意前来见你一见。”

说到这里,又是一叠儿喟叹:“我的亲娘欸,这间院子空置了好几年,附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不来人我便要给憋疯了!你叫什么名字?”

宋既白殷切注视着沈欺,因喜迎邻人而感动得只差热泪盈眶。沈欺让他说得一愣一愣,不留神报了名姓:“宋师兄,我名为沈欺。”

宋既白瞪眼:“别别别,大家都是同座岛的邻居了,不用叫我宋师兄,听着忒生分,没意思。”

“你初来乍到,我们住处相近,答疑解惑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沈欺求之不得,内心的狂喜尽显无遗:“好,你放心!”

宋既白套近乎的天赋卓尔不群,三言两语间已然不将沈欺当外人,转眼笑嘻嘻地问他:“来来,你和我说说,这届的入府试炼是何境况?你在观镜台里经历了哪般试炼?”

沈欺如实道:“其他神仙的我还未问,不如何清楚。我遇上的是几道问题,回答完后就结束了。”

“几道问题?你遇到了天问?”

沈欺自从踏出观镜台后,揣了满腹关于入府试炼的问题,奈何没寻着合适的时候问个究竟,此时觅得良机,反把问题抛回去:“天问又是什么?”

“唔,云澜的官方解释是‘天地观人,因人设问,窥破则明’。总之是一遭天地围成的幻境,踏入者在勘破天问前不得脱出。”

宋既白忽而笑出声,幸灾乐祸地透露:“与你说,天问难倒过的仙师不在少数,纪录最久的那位在幻境里待了一百多年才破了局,哈哈哈。”

沈欺似懂非懂:“听起来似乎是道很高深的试炼啊。”

“那是自然。”

“然则天问好些年不曾出现,怎又重出江湖了?”宋既白困惑一番,复而咋舌:“你竟以如此速度走出天问,莫非这一届观镜台终于良心发现了?!”

沈欺顺势问道:“天问既然少有,那么大家平常都会遇到什么样的试炼?”

宋既白咂了咂嘴:“不好说。观镜台此物阴险的很,历来专挑着叫人不痛快的地方出题。”

“就拿我说,”宋既白说来都是泪,“你知道当年的观镜台对我多残暴吗!”

他有声有色地控诉道:“遥想当年,我前前后后考了云澜府十次才成功入府,前九次都挂在最后的观镜台试炼上,还都挂的是一模一样的试炼。”

“你瞧它心眼坏不坏?每回都把我独自丢进山洞里听水滴声,说是只有分毫无差数出水滴的数量才算通过。”

宋既白停顿了一下:“乍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是吧?”

沈欺料想此处应有转折,配合宋既白欲抑先扬,点头如捣蒜。

果然,宋既白当场发作:“不错,要真只是这样,我也觉得没什么,但是!它让我听上整整十年啊!你敢想象吗,十年!就你一个人,在那个两眼一抹黑的山洞里,听十年的滴水声!十年!”

宋既白回想起来仍濒临崩溃:“没有听你诉苦发泄的人也就罢了,可你连自言自语都不行!还不准你东想西想,因为中途一分神就数错了!到最后我数完了出去一看,好啊,外头都水滴石穿了好吗!”

沈欺:“……”

他深表同情:“你想开些,都过去了。”

沈欺大约了解观镜台专攻软肋是怎么个攻法了,瞧宋既□□力旺盛的模样,想也没有比静心更为难他的考验了。既然入府试炼有的放矢,为什么轮到他就换成了少有的天问?

思来想去,只猜到一种可能,便是他的仙术过于低级,软肋太多,以致观镜台攻无可攻,索性放弃了。

沈欺盲目偷乐一阵,提到另一桩疑惑:“说来,观镜台不考验修为吗?”

沈欺苦恼已久,试炼中并未安排斩妖除魔的打杀环节,这和各大修仙话本里说好的不一样啊???

宋既白:“不是不考,其实一旦你踏进观镜台,它就能识别出你的修为如何,所以不再刻意设置考试。”

“你走出来后见到了观镜台上的等级吧?那就是云澜府对你修为的评断。云澜弟子的修为从浅往深有四等,每等作六级,你看云澜令,就可以分辨他人的级等了。”

沈欺依照宋既白示意取出云澜令,云澜令以灵玉作骨,上刻风行水波、云成烟雨之图,而云水相接处破开一道流畅纹路,果真对应他的初等一级。

“咦,怎么我瞧着,你这块云澜令好像和我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于是沈欺再看宋既白的,数过对方白玉令牌上的花纹:“你是……至等四级?”

真人不露相啊。

“嘿嘿,切莫太过敬佩我啊。”宋既白故作矜持。

难怪宋既白说不一样,没准他还是头一遭见到一级的云澜令。沈欺看了看宋既白那繁复的云澜图,又看了看自己那道凄惨的小水花,默默流下了不学无术的泪水。

宋既白出言开导他:“铭记我府府训:守心随意。分各个级等只是为了便于大家修道,没有攀比的计较,你不用看得过重,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云澜府按照修为深浅,将弟子分为初、中、高、至四等,其中各等内又划为六级,每等设一位仙师长与数位仙师负责管教。仙术有高低之分,但弟子间一视同仁。当初云澜府将弟子分为四等二十四级,绝非为较上下之别,而是便于因材施教,使同侪共勉,互有请教。

“当然了,修习也是不能懈怠的。新进神仙的课业自明日开始,你先好好休整,熟悉熟悉府中事宜,我明天再来寻你!”

时辰不早,宋既白好歹还记得正事,不得已先行打道回府。

沈欺笑道:“嗯,那就明日见。”

送走宋既白,沈欺进到寝居,伏于案头着手研究他那枚云澜令。

云澜令是云澜弟子行走六界必备之物,听宋既白介绍,此令有五类功能,其一核验弟子身份,其二作云澜府罗盘,其三可与府中神仙传信往来,其四查阅云澜所藏典籍,最后其五,乃是一个新奇的功能,称作云澜广集。

沈欺打开云澜令,转眼光芒闪烁,蹦出一连串告知,敦促他查阅《云澜新生必读》。其下涵盖云澜府注府记府诫,林林总总详实无比,密密麻麻的文字霎时团团包围了沈欺,誓有不读完不散开的架势。

沈欺:……哦豁。

就当读一本连载百年的话本吧,沈欺没被铺天盖地的文本吓退,反倒饶有兴致地读完厚厚一摞云澜全书,又打开他最感兴趣的那列“云澜广集”。

云澜广集是云澜令中一处供众弟子议论交流的场所,据宋既白说,在云澜府藏典籍里查询不到的消息,到广集里没准可以找到答案。广集其中充斥着各类议题,跨度之广阔让沈欺叹为观止。

今日广集顶端的议题是“喜迎新生,云澜老师兄在线解惑”,随后最火热的是一条“迎新有感,请教各位当年的入府试炼是什么?”

沈欺心里一动,手痒点进去,议题下方早已有不少答复:

“在幻境徒手和一百只《六界大凶图志》里出现过的族类车轮战,微笑。”

“第一次试炼要求锻造出匹敌绯刃的法器,看到试炼的瞬间就想弃考,最后果然没有通过呢,嘻嘻嘻。”

“仙人狱和荧惑关场景二选一,惊不惊喜刺不刺激?你们说怎么选?我还能选哪个???”

“和隔壁上峣的流派论道八十一日,要求有理有据不失新意,且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观镜台服不服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服了。”

答复区充斥着众仙的哀嚎,各等弟子大倒苦水,虽间或夹杂着陌生词语,亦不妨碍沈欺窥见其入府时被观镜台虐得凄凄惨惨戚戚的情状,与宋既白相比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观镜台对他算是格外留情,沈欺不由感动:“万幸观镜台放我一马,下回路过要好好向它道个谢才是。”

此后整夜沈欺都忙于摆弄云澜令,将各类用法摸索得通透。不知不觉间抬眼,已是次日清晨,云澜令提示道——

今日课业:府主讲学;初等风物。

“不好,差些耽误了时辰!”

沈欺清醒过来,遂收拾精神出门,谁曾想他甫一踏出弟子居,登时傻在原地。

……没看错吧。

沈欺昨日入府时云澜诸岛春光明媚,仅仅一夜间,云澜府竟由春入冬,千里岛群雪色苍茫,满目皑皑白雪自云端漫漫跌落。

云澜府记有言:解岁渊气候奇特,云澜府终年只得春冬二季。昨夜沈欺看了还不当回事,毕竟仙界与人间有异,不循四季轮转之律的地方算不得少。怎知云澜府记所谓“奇特”二字是指春冬二季任性切换,说变就变,不给人留一点点防备。

云澜春景盎然,而雪时浩渺,苍莽解岁渊上盘踞着冰封的千百里浮岛,碎琼乱玉拥入山川渊屿,呈一方壮阔雪域,也成就仙界十八胜之中“雪拥云澜”一景。

沈欺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严寒,愀然伫立凛冽寒风中,打了个长长的哆嗦。

“沈欺!”

宋既白已在云路旁等候沈欺了,满腔活力半分未受大雪影响:“今晨府主讲学是各级弟子一块儿的,走吧,和我一道过去!”

云澜三位府主不时面向府内所有仙人讲学,兴许是趁着新生入府,这回府主讲学的日子恰好定在今天。沈欺赶紧抄起云澜令飞奔而去:“就来了!”

两人上至云路,沈欺仗着他那少得可怜的法术抵御住寒意,在千山浮云飞雪间穿行。再次路过千奇百态的十九栋建筑时,沈欺道:“既白,十九栋弟子居的装潢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宋既白摇头:“怎么会?当然是没有了。”

沈欺面露迷惘之色:“我原以为十九栋各具变化,定然是有深意在其中的?”

“小老弟啊小老弟,这就是你想太多了。”宋既白拍拍他的肩,拖长了尾音道。

“云澜弟子居任各人自由修葺,所以十九栋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宋既白解释道,“像衣着住所啊之类都是小事,府里不作太多限制,只要不妨碍他人,莫有碍瞻观,你想怎样就怎样,否则还怎么叫随意?”

沈欺眼尾一跳:无怪乎他的隔壁矗立着一栋张牙舞爪的宅院,隔着半个山头都能感受到屋主人的不拘小节,原来是拜面前这位仁兄所为。

宋既白的话匣子一经打开便是再收不回,随之就云澜府的随意之风展开了大量举例说明,也叫沈欺充分领略了该兄的嘴皮子功夫。沈欺如同伴着一万只小麻雀同行,乘着雪色来到云澜大殿前,宋既白仍未停止:“还有一回,是有位师弟在……咦,我们到了,没办法,下次再说吧。”

府主讲学并非常有,场面也就必定每每火热非凡,大殿人头攒动,一万只小麻雀不得已因此打住。

宋既白带着沈欺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寻得空位,坐定后,沈欺向着前方张望:“今天是哪位府主来讲学?”

“险些忘了你刚入府,”宋既白道,“为防混淆,云澜的三位府主,”他伸出三指,“分别称作三府主,”收回一指,“二府主,”再收一指,“以及府主。”

“也即是说,如果你听人单独提到府主,必然只会是称呼建立云澜府的那位,”宋既白一字字说,“上官府主。”

依照沈欺所知,古往今来但凡执掌仙界知名学府之材,必要德能兼备。雁城赏花会谈及上峣掌门容临渊本事过人,姿神亦清正,在仙界享有盛名。沈欺类推道,既然云澜府与上峣仙宫不相上下,上官府主身为云澜掌首,想必也是位德高望重的神仙。

讲学时辰已至,大殿仙人济济,而越过重重弟子,令众仙视线全数聚集于一处的上首那位,约莫就是云澜府主本人了。

其人一袭璨金华服,饰金钩玉带,顶戴芙蓉冠,可见贵气逼人。右手执金灵杖,杖首铸成探出的芙蓉一枝。丰神俊朗,修眉星目,好一副夺目出尘的仙人风姿。

风姿固然是好风姿,但若要沈欺摸着良心讲,比起仙府掌门,这位上官府主乍看去更像哪家权贵名门出身的贵胄子弟——无他,全因此种光彩照人的行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雍容富贵”四个字。

上官留意开口道:“昨日云澜迎来十八位新晋府友,讲学之前,上官以府主之名深表祝愿。”略一颔首:“其余事项,二府主昨日业已说过,诸君也可在云澜自行寻求答案,别的废话么,我也就不讲了。那么进入今日的正题。”

沈欺与众人一般全神贯注,竖起双耳翘首以待。

便听得上官留意道:“今日要与诸位讲的题目是,论脸皮与道术的辩证关系。”

?????

沈欺: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然而座下众人包括宋既白完全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劲,上官留意亦是理所当然,模样十分的正派:“云澜诸君皆知,我云澜府的宗门训.诫是什么?‘守心随意’。”

“此四字若要详解,即是恪己随意,守正出新。莫失本心,而后行止随意;恪守仙道,可以新奇守之。”

沈欺心道,看来是他想岔了,上官府主选的题目虽看似蹊跷,所言还是颇有见地的。

上官留意继续道:“因循守旧,迂腐古板,此非云澜府风所向。但随意要怎么随,却是个很值得深究的议题。”

“其中牵扯太广,大家平日里修习往来都有诸多感悟,上官今日不再多言,只简单讲讲随意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不要脸。”

“首先我们来看看,何谓不要脸。”

沈欺:……

不,不。果然还是有点不对劲吧?!

显然上官留意不曾听见沈欺的心声,步入弟子席,持灵杖缓缓踱着步,不紧不慢的:“世人所说的不要脸,多数并非单纯的顾名思义,此处的脸也并非真正的脸,而是指一层无形的脸面。”

“至于脸面,诸位可以简单理解为世间对你的尊敬,施加予你的名声。是以我们便能发现,脸面此物不属于你本身,你的脸面不是你的,实则是外界对于你的认知。所谓不要脸……”

那厢上官留意侃侃而谈,从何为不要脸讲到为何不要脸再到如何正确地不要脸,众仙目光追随而去,细细聆听。唯有沈欺一面觉得府主所言思路清晰、甚是有理,一面忍不住怀疑人生。

是他落后世道太久了吗?如今仙界的学府已经开明至斯了?德高望重的仙府掌门还能是这般风格?

沈欺怀疑着怀疑着,上官留意以闲庭信步之态回到了殿上,讲学接近尾声。

“故而,不要脸之后,你就能得到很多原本难以得到的东西,做到许多原本觉得不能做到的事情;然而脸皮修炼得太厚,枉顾是非廉耻,丢了仙人一颗道心,就有堕入邪道的风险;但如果有了道心而不要脸,却没有过人的本事,那么出门在外,总有一天是会遭遇毒打毫无还手之力的。”

最后,上官留意肃穆地总结道:“综上所述,坚守道心时刻莫忘,同时勤修道行,辅以器术,而后不要脸,便能所向披靡了。”

“今次讲学至此结束,诸位有疑义异议尽可留下相互探讨,也可通过云澜令直接传信于我,或前来府主院当面言明。散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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