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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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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绫去乾清宫中猫了一会,隔着花窗使劲往外看那两人说话的神情,恨不得长一双顺风耳出来。

她一回头,见宁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也在拔着脖子往窗户上贴。

夏绫被他吓了一跳,瞪他道:“你干嘛?”

宁澈跟她凑在一堆:“就只许你在这扒墙角,我就不能看一下了?”

夏绫哼声,皇上心里也住着一只好奇猫。

等了一会,夏绫见廊下两人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才揉了揉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出去找方苒。

“苒苒!”她小步跑过去,见了庄衡,故作很惊讶的样子,“庄衡大人,这么巧,你也在呀?”

庄衡耳朵烧的透红,微咳了两声,正色道:“夏姑娘。”

夏绫不怀好意的冲他乐了一下,轻轻扶起方苒,同她道:“皇上让你进去呢。”

方苒抿了抿嘴,在夏绫的搀扶下站起身,缓缓往乾清宫的汉白玉墀台上走去。

庄衡就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她们快他则快,她们慢他便也会慢下来。

殿内,宁澈又坐回了书房中的御案后,神色冷淡的倚着御座的扶手,手中握着一卷书。淡定的就好像方才扒在窗户上往外看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绫陪着方苒走进来,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以示鼓励,扶着她到御前见礼。

庄衡同方苒一起,并肩跪在御案前。

夏绫站回到宁澈身边,正好看到他从书卷后挪了一只眼睛出来,同自己对了个眼神。

“皇上,这位便是方姑娘了。”

“哦,来了。”宁澈这才将手中的书卷撤下来,摆上一副帝王气度。

方苒在尚宫局中受过很好的礼仪教养,她徐徐下拜,口齿清晰道:“奴婢方苒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宁澈嗯声,波澜不惊的问:“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方苒微微抬起身子,看向庄衡,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庄衡却回给方苒一个温和的眼神,示意她大胆去说。

方苒心中多了几分坚定,叩首答到:“奴婢谢陛下体恤,感念皇恩浩荡。然心中所想,亦不敢欺瞒君上。故斗胆回禀,奴婢暂时还不想出宫,仍然想要考取女官,此等初心未曾改变。”

此言一出,不止宁澈,连夏绫都有些讶异。

宁澈看向庄衡:“你的意思呢?”

庄衡同叩首道:“禀皇上,方姑娘的意思,便就是臣的意思,臣尊重她的任何决定。只不过,臣还想再同陛下讨个恩典。”

“你说。”

庄衡抬起头,神色铿然,却又带了几分憨涩:“待到方姑娘愿意出宫的那一日,微臣恳请陛下,能为臣赐婚。”

铁树开花了。

宁澈心中已然有十分笑意,却硬忍着只露出三分,颔首道:“准了。”

夏绫却已经管不住自己要疯狂上扬的嘴角了。

她笑吟吟的问宁澈:“皇上,有这等喜事,您都不赏点什么吗?”

宁澈挑眉,他今日还真没准备什么能赏的物件。可若说没有,也显得他这皇帝做的忒小气,于是朝夏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看看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谁知,他却发现夏绫已盯上了自己的书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宁澈看见了自己那盒今年新进上来的徽墨。

他的脸一瞬间变了色。这盒徽墨是刚从南直隶送上来的,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墨谱,做工极为精美,他就是因为喜欢的不得了,才成心放在案头上,以便时不时的拿来把玩一下。

宁澈看向夏绫的眼神里满是抗拒——不行,不要,我不乐意。

夏绫权当没看见,魔爪已伸向了那盒松烟墨。拿来吧你。

她将那盒墨递给方苒:“方姑娘,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勉励你能榜上有名。”

方苒受宠若惊,忙谢恩道:“奴婢谢陛下恩典,自当勤勉自持,不负陛下隆恩。”

事情到了这份上,宁澈也只能咬牙说道:“女官遴选在即了吧,给你添个好彩头。”

夏绫冲御座上的皇帝勾了下唇角。

苒苒此番这遭血肉之苦,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出点血吧你。

*

何敬是转过天来,才知道皇上在乾清宫同时召见了庄衡与方苒的事。

猝听此消息,何敬如坠冰窟。方苒那丫头在皇上面前,都说什么了?

他赶忙找昨日当值的人去打听,可问了好几个,得到的回答都是,当时只有小乔跟在皇上身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也不得而知。

这让何敬愈发觉得心里没底。

这几月来,无论他怎么谨小慎微,皇上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就连在御前当值伺候的时间,也明里暗里被削去了近半。这无异于透露出一个信号,皇上对他已心有不满,并不想看见他。

如若方苒再从皇上跟前说了什么他曾用钱袋子威胁过她的事情,那自己这司礼监掌印,怕是真的要做到头了。

何敬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即便今日仍不是他的值,还是吩咐手下秉笔换了班,往乾清宫去了。

上午皇上在文华殿同几位阁部大臣议事,见何敬在一旁伺候茶水笔墨,神色与往日无异,还问了他几个同批红相关的问题。

廷议散后,何敬伺候皇上回乾清宫午歇了片晌,醒来后皇上见春光明暖,又让他将藤椅置于花窗下,躺在上面看起书来。

何敬半分不敢出声打扰,只安静的侍立一旁,随时等候皇上差遣。午后慵懒的春光给人片刻的松弛,却忽听得皇上说了一声:“何敬。”

何敬后颈一僵,忙至藤椅旁跪下道:“主子,奴婢在。”

宁澈依旧在漫不经意的翻动着书页,淡淡说道:“朕听闻,你从前在内书堂念书时很是刻苦,考校时常名列前茅。”

何敬俯身答:“是奴婢愚笨,只得多在时间上下功夫。”

宁澈哦了一句,状似无意的问他:“那你同朕讲讲,‘借刀杀人’是什么典故?”

何敬冷汗乍起,却只得硬着头皮答到:“回主子,出自……?三十六计?,‘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后演绎为‘借刀杀人’的典故。”

见宁澈许久未语,何敬心中惶惶不安,冷汗涔涔的抬起头:“主子……”

宁澈却打断他:“你答的很好。出去吧。”

何敬只得出了乾清宫,明明殿外一地暖阳,可他却觉寒意浸身,两股战战。

数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几转,最后何敬下定了决心,抬脚往东侧廊后的那间小房走去。

夏绫正蹲在狗窝前,将小铃铛的狗粮倒进它的饭盆里。她站起来时,刚好看到何敬往这边走来,于是过去打招呼道:“何掌印。”

谁知何敬却直直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道:“姑娘,求您救救奴婢吧!”

“哎,掌印。”夏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给下了一跳,“您有话起来说,这要让人看见别再多一重误会。”

夏绫请何敬进了屋。她同何敬当算是故年旧识,从前在西五所时,也没少承他的照顾。因这一份情分在,夏绫也很不忍心真看着他走进死路里去。

“掌印,您先请坐吧。”夏绫自己也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何敬如坐针毡,急着开口道:“绫姑娘,恳请您能给奴婢指条明路。”

夏绫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不疾不徐的浅淡一笑:“掌印,同您对坐在这倒让我有些恍惚,想起张掌印还在时的事来了。”

张寅。

“何掌印,在你心里,张掌印是个怎样的人?”

何敬同张寅,确是有父子情分在的。他想了想答:“干爹他性子温和敦厚,却又赏罚分明,所以奴婢既敬他,但也怕他。”

夏绫点头道:“我同你一样,对张掌印既敬又怕。不过,我却有一点最佩服他。那便是知道他向皇上请辞去给先帝守陵的时候。何掌印,你觉得张掌印缘何会将在宫中经营的一切片叶不留,而心甘情愿的将掌印之位交到你手里?”

何敬低头沉思了片刻,他被夏绫引着,的确想到了一些事情。

那是张寅决意辞去司礼监掌印之职的前一个晚上。

“干爹,”何敬跪在张寅身后,声声切切的恳求到,“儿子求您了,不要走!”

一直以来,张寅都是他的主心骨,何敬无法想象,如果干爹不在了,凭他一人,如何拖得动整个司礼监不行差踏错。

张寅从桌案前转过身,将何敬扶起:“敬儿,干爹老了,还想要一个善终。”

数十年的宫廷生活,让这个自幼便因穷苦净身入宫的老内侍,青丝不复在,白发已成霜。

父子二人同坐在司礼监值房的门口,遥望着耿耿星河。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我自己不走,现在这位新主子,也不会容得下我的。”

张寅淡淡说道,此时距新君即位,尚不满一月。

新皇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他心中怎么可能想不明白,瞒住傅薇在浣衣局生子,让他十年不入宫廷,这其中究竟有谁的手笔。

何敬低头道:“干爹,您伺候了先帝那么多年,新主子……难道真半分不念旧情么。”

“皇上念不念旧情,是主子的事。但是咱们在宫廷中,不能抱着侥幸讨日子。”张寅声音中难掩沧桑,“乾清宫中的新主子,会是位厉害的角色。他看似同先帝并无二致,杀伐果决,城府难测。可是在内里,他却像极了他的母亲,纯良正直,千仞无枝。”

“寻常人家的孩子,乍一由俭入奢,有多少被财权色欲迷了双眼,乃至荒废怠惰,再不愿忆起之前的辛苦日子。可他不是。独居高位,仍宵衣旰食,昔年故交,仍视若珍宝。这样的人,能将权术玩弄到极致,却又不屑于摆弄权术。想在他身边讨日子,不能没有心机,却也不能有太多心机。”

张寅在何敬肩上拍了拍,声声郑重:“敬儿,干爹已身无长物,唯一能留给你的,就是在宫廷中这几十年自己悟出来的保命法子。”

何敬心中悲戚翻涌,双膝触地道:“干爹,儿子听着。”

夏季的夜风将老掌印的双眼吹拂的有些潮湿。

“外头寻常人家,或为父母,或为妻儿,都想着能多挣点什么,能多留下些什么。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自净身入了宫廷的那一日,便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财物也好,性命也罢,全都是主子的私产,主子想让你为白,那即是白,主子想让你为黑,那便是黑。跟在主子身边,重要的不是你自己挣到了什么,而是主子究竟想给你些什么。所以敬儿你记住,你现在所得到的这些,都不是你的,只是主子暂时要你保管的。往后在宫中,你一定要恪守住‘放手’二字,这样方能走得长远。”

彼时的何敬,只是记住了干爹的这番话,但并没有参透话里的意思。可自执掌内府后,权势越来越盛,私欲也越来越旺,竟忘了要守住“放手”二字。

夏绫见他是真的想进去了,又喊了喊他:“何掌印?”

何敬恍然回神。他站起身,同夏绫深深作揖道:“多谢绫姑娘提点。奴婢自知此次犯了大错,罪无可恕,这就去向主子请罪。”

“哎,何掌印。”夏绫却叫住他,“我私以为,皇上要的不是你的认错。”

这段时日,夏绫自己心里也老是琢磨着,宁澈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何敬直接到皇上面前挑明认了罪,那就相当于把球踢给了皇上。若饶,皇上对庄衡不好交代,若罚,他确实也不想舍了何敬。

所以皇上才迟迟不对何敬发难。因为他在心里,压根就不想让这件事情有个了结,而将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变做何敬头顶的一把刀,让他此后再不敢轻举妄动。

此才为诛心之道。

夏绫也站起身来,同何敬低声说:“皇上动怒的原因,不在于你想对庄衡大人做什么,而在于你绕过了他,自己私做了主张。何掌印,皇上念及旧情,对你仍存了几分宽容,他想要看的是你今后的态度。我言尽于此,相信以你的心思,不会想不明白的。”

何敬沉默片晌,心中已了然。能救他的,干爹早已告诉过他了,不过还是那“放手”两个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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