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曜灵是被一束刺眼的白光照醒的。

她睁开双眼，迎面就对上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

医生见她醒来，问道：“身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阮曜灵微微摇了摇头，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干净整洁的病床上，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洁白的百合，淡淡的花香晕绕在鼻尖。

她有些茫然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沙哑。

医生收起了手电筒，道：“这里是晋州市人民医院。”

晋州市人民医院？

她不是在画展吗？怎么来的医院？

难道说——

她得救了？！

那其他同学呢？

从她醒来后，除了眼前的这名医生，再也没见到过第二人。

她所在的病房是两人间的，可现在另一张病床上却空无一人。

阮曜灵忙抓住医生的手，问道：“其他人呢？现场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她的手上打着吊针，冰凉的液体顺着针管流淌进了她的体内，刚刚这么一扯，竟是不小心扯掉了针管，冒出几滴小小的血珠。

然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医生叹了口气，道：“警方赶到现场时，已经有三人断了气，来不及抢救了……”

虽然早在听到现场的种种声音时，她就已经想到了，很可能那些同学已经遇害了，但是猜到归猜到，确定了这个消息，还是会有些不忍。

阮曜灵只觉得内心被狠狠攥了下，闷闷的，很难受。

就在这时，她却听门口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现场五人，除了你，还有一名叫孙丽娜的学生捡回了一条性命。”

阮曜灵闻言，心底的烦闷消散了不少。

抬眸朝着门口看去，是名男子。

他穿着白色衬衣。皮肤白皙，他的眉骨立体，生得极为好看。他的眼睛很长，眼尾微微向上挑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嘴角挂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深色的双眸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医生转过身，朝着那名男子打了个招呼：“宋队，来了啊！”

宋队……

阮曜灵依稀记得，在画展遭到袭击陷入昏迷前，听到最后的名字，便是“宋队”。

几乎是下一秒，眼前的男子和记忆中那抹颀长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视线忍不住在男子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似乎是注意到了阮曜灵的视线，宋独清从口袋里拿出证件，微微颔首道：“你好，我是负责画展凶手案的刑警，宋独清。”

他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抽了张纸巾，又温和地抬起阮曜灵的手。

早在他走进病房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阮曜灵手背上的针孔，他小心翼翼地在针孔处轻轻地按压了下。

直到血珠被擦拭干净了，他才询问道：“你还记得画展现场发生了些什么吗？”

阮曜灵并没有直接回答，而宋独清也不急，他侧过身子，倒了杯温水，又撕开了根吸管，耐着性子，依着不久前查到的线索，循循善诱道：“昨天晚上你和同学们一起来到展厅，准备布置毕业画展，可谁知道这时候展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阮曜灵刚醒来没多久，体力不支，为了防止她一个不小心没拿稳，宋独清并没有直接把水杯递给阮曜灵，而是托着水杯，将吸管插进了水杯里，挪到了阮曜灵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边。

一时间，尖叫声、逃窜拥挤声……铺天盖地地朝阮曜灵席卷而来。

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恍若噩梦般的画展，眼前是不断抽搐濒临死亡的男男女女。

双手有些颤抖地捏着吸管，轻抿了两口，大约过了三五分钟，才缓缓开口道：“……声音很响，画展里听得一清二楚的。一下子画展里分成了两拨，一拨觉得展厅外发生爆炸，那么呆在画展里是比较安全的选择，而另一拨却觉得爆炸会造成墙面倒塌，得快点出去，跑到空地上才是最安全的。然而这两拨人谁都劝不动谁。”

双方胶着之际，她惊奇地发现——

画展内一点震动感都感受不到！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她看了眼自己布置到一半，挂在墙面上的软玻璃。

软玻璃极轻，就连微风轻轻吹过都会跟着晃动起来，但是现在却是一动不动。

这就奇怪了。爆炸声那么响，似乎就在展厅附近发生的，没道理只听见声音，而感受不到爆炸的震动啊！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就在她准备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在场其他几名同学时，却突然听见了“咚——”的一声。

原来在她思索的时间里，那两名打算逃到空地上的同学见劝不动其他人，索性不劝了，自顾自地逃了出去。

然而就在其中一人飞快地拉开展厅的大门，正要迈出画展时，却发生了意外。

门口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那急促的脚步声也登时戛然而止。

循声望去，只见原本朝着门外飞奔的人，此刻竟直直的倒在了门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阮曜灵离得又远，以至于她完全没有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名男同学就已经倒下了，他脑袋上被砸出来了个大洞，鲜血不断的从里面流出来，溅满了门口的地面。

他的眼睛还大睁着，手指直直的指向展厅门口，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大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声。

顺着那人的指尖看去，只见那扇被他打开的大门口正站着一名陌生男子，男子身形高大，穿得邋里邋遢的，脸上同样被沾上了点鲜血。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不锈钢制的饭碗，饭碗凹陷了一角，此刻赫然溅满了鲜血。

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地上的同学早已彻底断气，身子只剩下了条件反射新的一颤一颤的，抡起饭碗持续不断地朝他砸去……

尾随其后的一名雕刻专业的学生，直接“扑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她的双腿一软，完全走不动道了，只能双手撑地，颤颤巍巍的往后倒退着，嘴里不停地喃喃道：“救命！救命啊！死人了……”

然而她的呼救求饶声，并没有引起那名男子的恻隐之心，只见他快速地挥起手中的饭碗，直直的朝那名女子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之前第一人死的时候，阮曜灵离得太远了没有看清，事情发生的又太突然了，以至于阮曜灵完全没有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此刻，她却清晰的看见了那名男子的动作神情。

那名男子的动作非常快，有种超出常人的攻击性，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逐渐走向死亡时，眼底没有任何的不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得到救赎的表情。

这一次，不止阮曜灵看清了，在场其他的同学也看清了。

不仅看清了，离得较近的一名同学，甚至还被溅了一脸的鲜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画展里的壁灯“咯吱咯吱”地扑闪了两下，整间画展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原本就没接触过凶杀案，一直住在校园这座象牙塔的学生们，面对这起突发事件早就惶恐不安了，此刻更是再也忍不了了，他们不停的逃窜了起来，纷纷朝着门口拥挤过去。

门外的路灯已经亮起了，原本昏暗的环境变得明亮了些，阮曜灵越过拥挤推搡的人群，朝展厅外看去。

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全然没有经历过爆炸。

阮曜灵眯了眯眼，她道：“安静！都别动！”

如果之前她只是觉得这起爆炸有些奇怪，那么现在她却是心知肚明了。画展外并没有发生爆炸，之所以画展里能够听见那么猛烈的爆炸声，纯碎是动用了某种手段，为的就是让画展里的人，自己打开展厅的大门，让凶手进入展厅。

而凶手的攻击力强的超乎常人，再加上在进入展厅前，他就已经拿好了行凶工具，展厅里的人在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直接就会被打死。

至于展厅里的其他人，在瞧见自己的伙伴被活生生地打死后，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哪还有什么心情去听阮曜灵究竟说了些什么，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最好能直接逃出展厅。

刹那间，画展内乱成了一锅粥，尖叫哭泣声、推搡声、到处乱窜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不绝于耳，仿佛人间地狱。

不知道是灯光昏暗的缘故又或者是众人不断的逃窜，勾起了凶手的杀意，那名男子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般，拿起饭碗就抡在了那个想要从他身边偷偷溜走的同学身上。

黑暗中，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从大门口一点点的弥漫开，从最开始淡淡的几不可闻，逐渐变得浓重，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席卷了整间画展。

不消片刻，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弱，似乎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声。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画展一角的软玻璃亮起了点点荧光。

是阮曜灵的作品——《薄雾》。

镜子是非常薄的，特意选了最柔软的，近乎于“纱帘”的材质。之前展厅里亮着灯，瞧不真切，但现在展厅骤然陷入漆黑，薄雾上特意点缀的荧光便逐渐浮现了出来。

此刻一阵阵的凉风从门外吹进来，那柔软的镜面则顺风飘动了起来，乍一眼看上去薄雾仿佛有了“人”的形态，像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幽灵漂浮在半空中。

阮曜灵藏在软玻璃后，透过点点荧光，看见了展厅内横七倒八的躺着几人。

她细细地数了下，原本在场的五名学生，顷刻之间，便倒在地上了三个。

还少了一人……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在距离自己两三步之遥的东南方向的墙沿旁，她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孙丽娜。

她害怕的忍不住不停的哭泣，但同样的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哭泣的幅度太大的话，很快就会引起凶手的注意，所以她只能用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哭声……

在阮曜灵看向孙丽娜的那一刻，孙丽娜也注意到了阮曜灵的视线，她抽泣着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阮曜灵的名字，却被阮曜灵抢先一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并快速地将她按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她的动作幅度不小，现场又只剩下她们两人，故而那名男子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她们的动静，他转过身子，朝柜子这边看来。

阮曜灵心道不好。

她一手捂住那名女子的嘴，一手则死死地拽着柜门。

这家画展是晋州市赫赫有名，首屈一指的画展，如果是平时的话，安保人员众多，肯定会在发生凶杀案的第一时间阻止。

然而就在前不久，画展附近刚刚发生了“大爆炸”，保安很可能都赶去支援了，那么如此一来，原本安全措施非常高的画展，反倒成了漏网之鱼，破洞百出了。

画展只有一个出口，而那名男子就站在出口和他们的中间，想要从出口逃出去，就必须得经过那名男子的身旁，然而之前几名想要从男子身旁溜出去的人，无一例外都遭到了男子的攻击倒地不起。

大门出不去，唯一的选择就只能寄托于保安尽早发现那爆炸是假，是调虎离山之计，尽快赶回画展。

想到这儿，一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缓缓滑落。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静静蓄力，能拖一秒是一秒。

男子的脚步声很重，一下下的不断靠近，就在他即将到达柜门时，那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

阮曜灵在柜子里心惊胆战的等了好一阵，却迟迟不见那名男子破柜而入，只听到了那名男子拿着饭碗哐哐乱砸的声音。

她心下一奇：莫不是现场除了她们俩，还有其他人？

透过柜门的缝隙，她看到极为诡异的一幕。

只见那名男子的身上缠满了软玻璃。

傍晚时分，时不时便有一阵阵的风吹过，卷起画展中央的软玻璃，那软玻璃在半空中飘荡着，不轻不重的拂过他的身上。

拂过的瞬间应该是比较温和的，然而那名男子却像是发了疯似的不断的尖叫。

他站在其中不断地挣扎着，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拿起饭碗，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软玻璃上。然而，那玻璃是绵软的，怎么也砸不破。

他越是挣扎，那玻璃绑得就越牢。

阮曜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探出一只手，飞快地扯下另一边的软玻璃，朝男子的身上砸去。

层层叠叠的软玻璃缠在那名男子的身上，男子瞬间被绑缚得动弹不得。

也就是这时，展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一名保安！

他正打着手电筒，朝着画展内走来。

躲在阮曜灵身旁的孙丽娜，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飞快的冲了出去。

她一边往前冲，一边不断大声地道：“这边，救救我！快来个人救救我啊——”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生怕门外的保安听不见似的，费劲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不停地吼着。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口的保安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她冲向门口的那一刹那，原本被困得动弹不得的男子，也挣开了束缚。

在她即将逃出展厅的前一秒，那名男子快她一步，冲到她的前面。

他抬起手，举起饭碗，然后重重地……重重地砸在了孙丽娜身上。

门外的保安已经发现了画展的异常，阮曜灵和他打了个手势，决定前后夹击，救下孙丽娜。

阮曜灵刻意放轻了脚步，一点点的朝那名男子走去，就在她好不容易不动声色地勾起孙丽娜的衣服时，她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呢喃声：“他们会死亡，而你会成为杀害他们的凶手……”

循声望去，是一名女生，她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风衣，和身后漆黑的夜色几乎都要融为一体了。她的脖子上同样带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围巾长长的，将她的整张脸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而此刻她的双眸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深深的绝望……

阮曜灵被她这眼神看得怔愣了下。

也仅仅是这半秒的功夫，那名男子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不等她侧身躲避，就听见“咚——”的一声，后脑勺顿顿的，有什么液体从她的后脑勺缓缓的流下来，她有些茫然的摸了一把，是鲜红色血液，血液从她的指尖慢慢滑落，滴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震猛烈的剧痛席卷而来，全身上下都在不停的叫嚣着。

她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她的身子不受控制般的，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阮曜灵深深吸了口气，薄唇抿了抿，吐露出了案发时的最后一个场景。

她道：“……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听到门口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医院里了。”

宋独清静静地听着阮曜灵描述着案发现场的经过，直到阮曜灵说完，才开口问道：“你还记得那名提醒你的女生的长相吗？”

阮曜灵摇了摇头，道：“她当时用围巾遮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具体模样，我只依稀记得，当她撞向我时，她的肩膀正好抵在了我的肩膀上，她的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1米68左右的样子，是名女生，体重比我稍微轻点……”

阮曜灵描述的女生模样，倒是和前不久从老乞丐口中得知的投喂张昭食物的人的模样莫名地契合。

宋独清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自己中指白皙的骨节，若有所思：这是巧合？还是说是同一人呢？

正在这时，向檐飞早已推门而入，他火急火燎道：“宋队查到了，之前那名乞丐乞讨的地方在河下石板街附近的艺术展厅旁边……”

似乎察觉到阮曜灵的疑惑，宋独清简略的将调查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乞丐虽然智力方面有些问题，但不常动怒伤人，在他过去的二三十年里，只动手过两次，除了画展，还有一次就是在乞讨时殴打路人，这两次无一例外都发生了死亡案件，他的下手狠厉，却不是暴力型人格。暴力型人格在日常生活里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攻击别人，可乞丐却不是这样的，换言之乞丐这两次暴怒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才导致他突然暴起。”

他顿了顿，接着道：“画展案的凶手藏在幕后，暂时没有关键性的线索，那么只能从他第一次暴起作为切入点，查明让他暴起的原因，以此获得更多关于画展案的线索。”

阮曜灵撑起身子，握住了宋独清的手腕，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等宋独清开口，向檐飞就想要拒绝：“就你这身子还是别去了吧，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医院里呆着吧。”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听宋独清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