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是坚笃奋发的眸子像是藏着一团光，这光芒让他看到了年轻与活力。
她在寻求他的答案，寻求他的心意，仿佛他是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乾隆道：“你有干一番事业的野心，就像画出那副世界堪舆图一般。”
云锦书垂眸勾了勾唇，道：“夜深了，皇上该回去了。”
乾隆蹙眉，“朕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明日不是还要去观炮吗？”
乾隆眼中填了一丝愉悦，“自然。”听到外面宫人的动静，他看了一眼，“用完晚膳就早点歇着吧。”
乾隆见她没有吭气，似乎在沉思什么，不打算等到她的回应，便先离开了。
隔日，云锦书画了个孱弱的妆容拜见了太后，太后拉着她不住感叹，“病了这么多日，好些了吗？太医那儿说你之前身子亏损的厉害，兼之有热症，如今缓解了吗。”
云锦书笑了笑道：“儿臣觉得如今大好了，您瞧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太后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歇歇，园子里的事儿你找个稳妥的人管着，不要累着自己。”
“是。”云锦书应下，回去就将事情悉数交给了庆妃容嫔几人负责，她才事情安排好，李玉来了。
“奴才给娘娘请安。”
“起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玉余光扫了眼其余妃嫔道：“皇上命皇后娘娘、豫妃娘娘还有容嫔一同去西苑。”
“知道了。”她看向跃跃欲试地豫妃容嫔，道：“走吧，我们去西苑。”
“西苑有马场，皇上是不是想叫咱们去骑马玩儿。”豫妃当即猜测。
容嫔烦忧道：“皇后娘娘身子尚弱，若是骑马，不知会不会吃不消。”
豫妃豪气道：“到时娘娘在一边儿看着，不用下场。”她不想放过这次纵马玩乐的机会。
云锦书含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乾隆叫她们也去西苑是为了什么。
等她们坐着轿辇沿着一片榆林逐渐靠近西苑的时候，忽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的枪声，脆而响亮地从密林后传来。
“皇上要打猎吗？”豫妃惊喜地在轿辇上张望，催促道：“快些快些！”
容嫔道：“总能看到，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姐姐这么着急做什么？”
豫妃嘿嘿一笑，道：“皇后娘娘，对不住，臣妾太心急了。”
“无妨。”
穿过榆林，绕过一片池沼，很快便是朱色的大门，一边儿停了轿子、马车、轿辇，侍卫等伫立守候。
西苑极大，昨晚上被漆黑幔住，不见其广，但到了白日，它的阔大便一览无余了。
厢房、哨所、马厩、兵器房以及远处的青草地使此地既可以赛马驰骋，又可以搭弓射箭练习箭术，还可以训阅军队，虽比不上狩猎的南苑和塞外，但在圆明园里算是难得的一片北方之景。
三人到了乾隆跟前，见他正在考较阿哥们的箭术，齐声道：“给皇上请安！”
阿哥们立马停了手中的比试，请安行礼。
“都起来吧。”乾隆吩咐了一声，眉目之间是喜色，吩咐道：“你们好好练，豫妃你与容嫔去挑一批马，一会儿与朕比试一番。”
豫妃眼睛一亮，当即当下，“臣妾遵旨，皇上不知彩头是什么？”
“一斛东珠！”
“臣妾谢皇上！”豫妃大喜，拉着容嫔去挑马，她看了眼被皇上拉走的皇后娘娘，心中浮上疑惑，“皇上叫咱们来是为了让咱们赛马？”
“管那么多了。”豫妃低声道：“你看皇上与皇后娘娘两手相执，两人要么是要去畅叙夫妻之情，要么是有事相商。”
“自然是，只是不知是什么事……”容嫔想到皇后娘娘大有将事情全部交给她们的意思，再想到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久久不出，忍不住叹息一声。
“好了，你别操心那么多了，你当她是皇后娘娘了？”豫妃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提醒道：“她可是神仙，你忘了。”
容嫔顿时清醒了一些，“自然没忘……”只是这位随和带人亲热，以至于她都忘了她的身份了。
“这就对了，走！”
那边，云锦书抽出胳膊，“皇上有什么说便是，拉拉扯扯的，叫大家看见了有损威严。”
乾隆讥讽抱怨道：“朕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威严。”
云锦书蹙眉，“今日不看大炮了？”
“自然要看！”说着自顾自地走了。
云锦书跟上，到了昨日的地方，昨天那位大人也在。
乾隆吩咐道：“放炮。”
额尔衮高喝了一声，他周围的士兵立刻严阵以待，往添加炮弹，在挥了一下旗子后，三门大炮立刻咚咚三声，朝着远处的打去。
远处只听得轰隆轰隆一阵巨响，而后便有一棵树木倒下。
“打中了。”乾隆道。
云锦书立刻查看了弹药，一查成分，二查分量，她心中有了大概，“那几棵树距离此地多远？两里有吗？”
额尔衮惊讶这位娘娘的精准，“有两里五。”
云锦书飞快计算了一遍，道：“命中率大概是多少？”
“命中率？娘娘说的是命中多少吗？”
她点头，额尔衮看了眼皇上，恭敬禀道：“因往日不曾使用，所以不知道它们放多少中多少。”
“这三尊大炮可以推动，你们三人成群，一边往里面添加弹药，一边推着行进，皇上可否在不远处立一些稻草人或者靶子之类的，我想看看作战情况。”
乾隆命额尔衮去准备，吩咐道：“速去做，扎几个草人，树几个靶子分别放在一里、一里半以及两里的地方，推炮前行，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功夫，必须要将那些靶子全部打中。”
额尔衮面上有明显可见的郑重，“臣遵旨，这就去！”
乾隆颔首，见皇后蹲在一门炮边依旧在研究，道：“我召见了造火炮的臣工，过了晌午，你就能看到草图了。”
云锦书大喜，“果真？”
“自然。”乾隆道：“不仅如此，朕还命人重开了皇玛法开设过的算学堂。”
“之前不是开了西洋学堂吗？”
“那些主要是学西洋话的，我们的人若去西洋，不会他们的语言怎么能成。”
“是这个道理，学习他们的语言，才能更好的与他们周旋。”
“周旋？”乾隆哂笑，“错了。”
云锦书凝眸看向他，乾隆摸了摸大炮，“是为了更好的统治。”
“统治？……”
“你以为朕这几个月在做什么？难道系统……”他飞快扫了眼在场的人，道：“难道你都不知道朕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云锦书诚恳摇头，“的确不知。”
乾隆不悦，“真不知要你有何用！”
云锦书没反驳，他负手，眉目之中俱是慨然霸气，“朕命人造船训练了水师。”
云锦书点了点头，乾隆没看到她面上的赞许与眼中的肯定，道：“怎么，朕做的不对？”
“没有不对。”
“那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乾隆为自己无法掌握眼前之人的想法而不满，“你到底在想什么？”
“西洋的坚船利炮是建立在数学的高度发展之上的。”
乾隆沉吟一瞬，“怎么说？”
“就像水利离不开计算一样，造炮也一样，它不仅仅是手艺，不仅仅靠工匠，西洋已经超越了对工匠的依赖，而将数学引入了其中，这就意味着，只要懂这门学问的人，就可以通过计算与工匠一同造出大炮。
而且可以通过造炮反哺数学，数学知识不断充盈，又可再次作用于造炮冶炼水利治理等等，如此循环促进，自然无敌。”
乾隆惊讶一瞬，思索，是这个道理。
所以她说的那些飞机大炮便是这样来的把。
“甚至由此可以延伸出新的学问。”
“比如？”
“弹道学。”
“弹道学？”
“研究各种弹丸从发射点发出的运动轨迹及伴随现象的一门学科，西洋早就有了这个词，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乾隆凝视着她，“你懂这些吗？”
云锦书动了动唇，想到了家里那些变态。和堂兄堂姐们比起来，她真是不够看， “一点点吧。”
乾隆喜悦，“你竟然懂得这样多。”
“只是皮毛，我差远了。”她道：“所以你明白差距了吗？”
“是人才与学问。”
“大清也有杰出的人才，其学问未必输给西洋人，我们输的是……”
“是什么？”
云锦书移开视线，是封建的体制，封建体制下的教育，是落后的思想观念……
“怎么不说？”
“是一套完整的培育人才的体制。儒家根深蒂固，皇上用起来也顺手，即便重开一条取士的路，也难以走下去，不过……”
乾隆沉默一瞬，见她满目忧色中带了嘲，“不过什么？”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树叶是不是黄了。”
“秋天快到了。”
“树叶会不断掉落，而后落在地上腐烂，快速地腐烂，能够孕育一个新的开始。”
乾隆猛地看向她，一把拉过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云锦书将他拉远，望着远处立起来的靶子和几个草人，郑重道：“我要去西洋。”
乾隆骇愕，“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