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晚上，岑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比后悔。下午她知道赵雪青嫁过人后，暗示齐萍萍告诉赛维达，以为他会介意，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晚上一起吃饭时，他还是满心满眼只有她。

晚饭吃的很沉默很诡异，她时不时找些话和赵雪青说，赵雪青很和善，乐意解答她的问题，但赛维达好几次用眼神制止了她的某些问话。后来赛英吃到一半觉得无聊闹着要走，饭局就慢慢散了。

如果说前一个月，这个突然而来的女人来意还不明确，这顿饭算是阴差阳错地点明了。

岑韵心里闷得慌，一直睡不着，半夜迷迷糊糊睡着又想起邀请她明天参加赛英生日聚会是一件失策的事。晚饭让府里人知道赵雪青来干什么的，那明天的生日宴则会向外面人说明情况。

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要把事情完全做实，再无改变的可能。

*

上午，岑韵准备宴会，齐萍萍张罗招待客人，俩人都对即将发生的改变保持缄默。

中午，女眷们来了，带着她们的孩子门。快吃饭时，赵雪青也来了，她的到来引起了注目和私语。在众人的侧目中，她取出一只碧玉簪子送给赛英做生日礼物。

簪子一拿出来，看到的人发出惊呼，其他人听闻凑上来观看。簪子遍体碧绿水润，毫无瑕疵，上面精细的雕花和流苏坠环都由一块玉石雕刻而成。在场的人不但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玉石，更没见过这样的雕刻工艺。

齐萍萍不好意思，推辞说：“她一个小孩子，不值得这样的好东西，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我出来没带什么东西，本想把它卖了给英儿买礼物，但一想卖了未必买得到这么好的，还不如直接送给英儿。”赵雪青说，“萍姐姐帮忙收着，等英儿长大了给她戴。”

齐萍萍趁势收了，在场的人都让赛英过来道谢，小女孩被推到赵雪青面前，怯生生地说：“谢谢。”

赵雪青笑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不客气。”

吃完饭，大一点的小孩跑到赛英面前说她要挨打了，赛英不大懂是什么意思，跑去问母亲。齐萍萍抱着她，说：“不用怕，不疼的。”

“我不想挨打，我不过生日。”赛英挣扎，想往外跑。

齐萍萍有些犹豫，想不打了。

周围的大人都说旧例还是要遵循，生日拍拍屁股，孩子才好养活，长的健壮。

“好吧。”齐萍萍妥协了，把女儿抱在怀里，不让她离开。

周围的小孩们起哄调笑。赛英觉得有些不对，害怕极了，全力挣脱，却又挣脱不得，哭了起来。齐萍萍心疼女儿，只轻轻拍了她屁股两下，然后放开了她。

赛英不知道已经结束了，挣脱开来，扫视了周围幸灾乐祸的人群一眼，突然一头扎进赵雪青怀里，要她抱。

赵雪青顺势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说：“不怕。”

赛英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呜呜地哭，说：“都是坏人。”

小孩软糯的身子拱在怀里，赵雪青鼻子一酸，若是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大概也会这样要她抱，像她撒娇，依恋她。她抱着赛英走出人群，轻轻拍她，说：“没事了，他们逗你呢，你娘打的也不疼是不是。”

齐萍萍不好意思地跟出来，说：“这孩子怎么要姑娘抱呢。”

赛英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赵雪青想把她还给齐萍萍。赛英却还在生母亲的气，不肯下来，依然缩在赵雪青怀里。

其他人带笑看着她们，一位微胖的中年妇人突然发现俩人有些相似，说：“英儿和这位姑娘长的有点像呢。”

其他几个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好奇地围了上来，细细地打量两人。

“是呢，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姑娘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和英儿相似。”另一个人也说，“特别是嘴巴和下巴，简直一模一样，说英儿是这位姑娘的女儿都有人信。”

一人觉得这话有些别扭，纠正说：“其实是三夫人和这位姑娘像，英儿是像三夫人。”

这样一说，大家才觉得通了，小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和一个千里之外的人相似。一对比，齐萍萍和赵雪青果然有些相似，尤其是下半边脸。当然，大家心里也清楚，只是相似而已，齐萍萍远没有这位姑娘漂亮。只是英儿长得更精致小巧一些，所以看起来更像。

齐萍萍却悟出了点什么。当初她因为种种原因，委身烟花巷，赛维达是功成名就的将军，第一次在路边见她，就停下来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后来过了几天，他果然来找她了，并租了个房子给她单独居住，后来她怀孕，他才把她带回了家。她对自己的外貌有自知之明，远没到让人对她一见钟情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落到需要自己到街上揽客的地步。

齐萍萍越想越心烦意乱，不顾赛英的反应，一把抢过女儿，说：“你们不要乱说，姑娘身份高贵，是大都的王妃，我出身低微，哪里有荣幸和姑娘相似。”

在场的人本就对赵雪青的来历感到好奇，看到齐萍萍和她相似，反应快的懂了一些，现在听齐萍萍这样说，都凝神静气地看两人交锋。

赛英被夺过去，赵雪青也不生气，说：“萍姐姐误会了，我不过是一个下堂妇，不是什么王妃，和姐姐是一样的。”

夏国风气，女人改嫁的情况不算少见，她这样一说，大家就懂了，更觉得是两个女人在争风吃醋。

赛英被母亲粗暴的动作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哭的更伤心，齐萍萍勉强笑一下，没再说什么，抱着女儿进屋了。

赵雪青告辞回风栖阁。

*

赵雪青没想到第二日齐萍萍会带着英儿来道歉，说昨日看英儿哭的伤心，着急安慰她，招待不周，请她见谅。

赵雪青参加赛英生宴会有自己的目的，说那句话也有目的，却没料到无意中牵扯出“两人相似”这种事，给齐萍萍造成困扰，忙说：“萍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我玩的很开心，没有招待不周。”

昨日那阵气性过后，齐萍萍冷静地接受了事实。她只是有些像赵雪青，赛维达便把她带回了家。现在正主来了，得罪了她，她还能安稳地待在这个府里吗？

“妹妹不怪罪就好。”齐萍萍看她表情真诚，真的不像生气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陪着她闲聊。一一介绍着昨天那些人是谁，品性如何，是否好相处。

*

风栖阁是赵雪文之前的住处，是府里最大的一处院子，赵雪青到来之前一直关闭着。赛英没来过，觉得新鲜，到处跑着玩，丫头跟在她身后，喊着：“小姐，不要乱跑。”

赛英跑到一间放杂物的屋子，突然兴奋起来，因为她自己院里也有这样一间房子，她母亲会把一

些不让她吃的和动的东西放在里面，然后锁上，所以她总觉得这样的地方装着好东西，一定要进去翻一翻才罢休。屋子没有上锁，她一溜烟进去，在里面一阵乱翻，丫头抱不走，两人在里面吵闹起来，惊动了厅里说话的两人。

齐萍萍无奈地苦笑，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带，不受控制。”

话音刚落，杂物间突然一声响声传来，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齐萍萍连忙往外走去，边走边说：“小祖宗，这里面没有吃的，快出来。”

赵雪青和她一起去杂物房，是赛英把柜子里一个针线盒子拉出来了，各色针线滚了一地。齐萍萍抱起赛英问“砸到了没有”，又吩咐丫头把东西捡起来放好。

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件做了一半的衣服。衣服是男式的，虽只做了一半，却能一眼看出用了心，衣服用料扎实，花纹考究，针尖精细。做衣服的人下了不少功夫。

“把衣服拿给我看一下。”赵雪青说道。

丫头把衣服递给她。

“这恐怕是先前那位大夫人做给夫君的……”齐萍萍猜测，也这样说了出来。

她声音很小，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座府邸的人都会自觉避免谈起之前的那位大夫人。

丫头递给她，赵雪青接过仔细看。几年了，褐色的绸缎依然波光粼粼，花纹栩栩如生，针脚细密整齐。她记得赵雪文在闺阁时，因为贪玩，针线功夫并不好，但从这件衣服可以看出，在这里几年，她的技艺精进了很多。赵雪青心脏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难受的不行——妹妹做这件衣服的时候，一定对他还有满满的爱意和期待，但衣服还没有做完，却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做了一半的衣服还在，可是做衣服的人在哪里呢？

这种感受好久没有了，在大都，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时，就忍着不去想这些事情，不让自己难受，最后对一切都麻木起来，现在那种痛苦又被一件衣服勾起来了。

齐萍萍发现她脸色不对，满面痛苦，又想到他们都是大都来的，于是问：“姑娘认识之前的大夫人吗？”

“她是我妹妹。”赵雪青摇摇头，从痛苦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把衣服递还给赛英的丫头，“收起来吧。”

齐萍萍身份低微，信息闭塞，现在才知道她们的关系，想了一会不知用什么话语安慰她，于是对赛英说：“让姨姨抱抱，叫姨姨不要难过了。”

赛英经过昨天的事，对赵雪青多了亲切之感，扑倒她身上来，挂在她脖子上，说：“姨姨不难受。”

赵雪青抱着赛英出来，问：“萍姐姐知道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是大夫人出去之后进门的，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齐萍萍小声说，“只听说当时府上闹了一场，闹得挺大的，后来……”

说是赵雪青的事，齐萍萍昨天晚上那种紧迫的危机感更强烈了。赵雪青是大都的郡主，都能被迫改嫁，她出身低微，要怎样还不是赛维达一句话的事。

“是为什么事闹？”赵雪青问。

“我不清楚。”齐萍萍谁也不想得罪，念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决定缄口不言。

赵雪青知道问不出来，也不再问了。这里所有人对那件事讳莫如深，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