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明最近回家总是见不到赵雪青，每次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去了荣华院。

这一日赵雪青回懒云居，李逾明问：“怎么去那么久？我中午回来你也不在。”

“你中午回来过？”赵雪青有些吃惊。

“是呀。”李逾明问，“你上次不是说少去，现在怎么又开始每日都去？”

“懒云居吵得很，无法看书作画。”赵雪青说，“那边安静些。”

“你要是觉得无聊，白天帮我去察看一下荣和院吧。”李逾明说，“管家说快完工了，白天我总是没空，晚上又没法看。”

他突然提这样的要求，赵雪青一时没有说话。

“还有一些采买的事情，是沈佩娴在管着。”李逾明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情绪，继续说，“你知道她那人，只想把银子装进自己的口袋，你也帮忙看一看管一管，让她不要太过分。”

“好。”赵雪青同意了。

“荣和院整修的图纸，还有一些采买单在我书桌右侧，你明天慢慢看。”李逾明交待，“有点事做，总好过一天到晚在荣华院消磨时光。”

赵雪青点头。

“你要是觉得他们做的不好，尽管按你的喜好让他们去改。”李逾明说。

赵雪青又点头。

李逾明知道让她照管这些事很是残忍，有些不忍，轻声说：“雪青，你知道我不想娶她，只是没办法。”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不用在意我。”赵雪青勉强笑着说，“我明日一早就去荣和院督工察看。”

“好。”

*

李逾明起先以为赵雪青说她不介意他娶陆晚晴，是顾及大局说的违心话，她亲口说过喜欢他，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喜欢的男人娶其他女人。但慢慢的，他发现她所言非虚。自从他同意娶陆晚晴后，她梦魇的次数减少了，甚至这几日开始能睡整觉。

这当然是好的转变，但又让他无比失落，因为这预示着，她真的不在意他娶别人，预示着她说喜欢他只是在骗他。

时间过的很快，经过日夜赶工，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赵雪青是较真的性子，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答应的事都会做好。李逾明很放心，便没在管过婚礼的事，时间很快来到成亲的头两天。

“荣和院布置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赵雪青在饭桌上和他说。

“我不看了。”李逾明埋头吃饭，没有抬头，“不过是个仪式而已，你布置的我放心。”

这段时间赵雪青心里一直很平静，现在突然有些伤感，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以后俩人这样面对面安静吃饭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陆晚晴进来，她就要院门常闭，幽静度日了。

谁能说这是好还是坏呢。

“怎么了？”李逾明看她不说话，又不动筷，抬头问。

“没什么。”赵雪青摇头，连忙拿起筷子吃饭。

“要不你明天回赵府去吧。”李逾明突然说。

“为什么？”

“我怕你伤心。”李逾明说，“等事情完了，过几天我去赵府接你。”

“没关系，我不伤心。”赵雪青平静地说，她不想回赵府，回去必有一堆人来问东问西，她宁愿关上院门，安静的在懒云居待着。

“还是回去吧。”李逾明坚持道，“那日忙乱，你又不便露面，待在懒云居不免烦闷，回去让你的容姐姐陪你说说话。”

赵雪青不想和他争论，妥协道：“好吧。”

*

第二天一早，李逾明出门后，赵雪青带着徐娘和羽儿等丫头简单收拾一下，回了赵府。

“秋水苑”这几年一直空置，没有人打扫，陈设虽一如往常，但落了厚厚一层灰，收拾了半日，才能勉强住人。

赵雪青出嫁后，因李逾明对赵家多有照顾，黄婉玉等人对她态度好转不少，逢年过节也和她走动来往。这次她回来，赵雪容也被接回来陪她说话。黄婉玉吩咐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叫她过去吃。吃完大家又陪她说了一回话，天色晚了，才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赵雪容要陪她一起睡，赵雪青只想自己待着，谢绝了她的好意。

吃饭时，徐娘把秋水苑收拾的更干净了。赵雪青一进院门，倒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几年前，自己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可惜迎出来不是翎儿，而是丹儿，她是李逾明身边的旧人。

赵雪青觉得有些累，早早就上床睡了。

*

这一日，赵雪青早早就醒了，睁眼看了会帐子，自觉再也睡不着，便起身到藏书楼去。

依然凭栏远眺。天还没有亮，朦朦胧胧中，已有不少人出城回城。以前，她想象别人的人生，生出的是无限羡慕。因为想象总是只勾勒美好的部分，自动忽略了艰辛的部分。人生，只有自己真真实实的过了，才懂得全部滋味。

渐渐地，天大亮了。

今天是好天气，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从今天起，一切将变得不一样。虽然心里明白，他给自己的一切是她不该得的，早晚也会失去。但毕竟这样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舍和难受。

但情况也不算太坏，她不得他的喜爱，隐藏在暗处的一切就可以结束了，那种若隐若现，始终折磨她的恐惧终于可以消失了。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远远的，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新赵府那边有些动静，但听不真切。

过了不久，羽儿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边跑边喊：“小姐，你快下来，王爷带了好多人到赵府来了，你快去看看。”

赵雪青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带人过来干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就见羽儿身后，一身鲜艳的大红色礼服的李逾明意气风发地走来，还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大事不好。赵雪青明白过来，连忙往楼下跑。

她在窄小的楼梯上健步如飞，李逾明心惊胆战，大喊：“雪青，你慢一点，小心摔倒。”

赵雪青听见，反而跑的更快了。

成亲后，赵雪青曾出钱简单修缮过这座藏书楼，楼梯坚固不少，但她这样跑，楼梯还是咯吱作响，摇摇欲坠。

李逾明加快步伐，三步两步进了藏书楼，想去楼上接她下来。

他很少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几年前俩人成亲时，因带着红盖头，赵雪青都不曾在白天见过他穿红色的样子。所以他来到她跟前，带着笑望她，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李逾明见她发愣，笑着说：“认不出来了吗？”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赵雪青反应过来。

“来接我的王妃呀。”李逾明嬉皮笑脸，又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你的王妃不在这里。”

“当然在。”李逾明吊儿郎当，“就在我面前。”

“你不能这样做！你快回去。”赵雪青突然明白他搞这一场的用意，用手推他下楼。

李逾明趁机拉住她的手，小心地带她往楼下走。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藏书楼，你还记得吗？”一面走，李逾明一面回忆当初。

赵雪青有点懵。

“我和你堂哥赵连成上楼找书，你正在里面看书，看到我们来了就躲起来。”李逾明回忆，“后来我们找不到书，你又出来告诉我们。”

好几年前，李逾明想找一本兵书，找遍了京城，打听到赵府有这本书，于是登门借书。赵雪青的堂哥赵连成带他到藏书楼找书。一踏进藏书楼，他就察觉二楼有人走动，然后躲起来了。

“楼上有什么人在吗？”他问赵连成。

“可能是老鼠。”赵连成没听到，也不在意，“这里常年没有人来，蛇鼠成群。”

上了二楼，李逾明一眼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抹娟秀的淡蓝色身影掩藏在书架后面，他起初以为是偷懒的丫头。等在二楼转了几圈，几次不经意瞟到她，她都在入神地看书，没有丝毫慌张。

他意识到她只是在躲他们，但并不害怕，应该不是丫头。

两人在二楼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本书，赵连成说：“我记得在这里，不在的话，还是叫人来帮忙吧，这里书太多了，我们两个人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完，要出去唤人，角落里那个身影才待不住了，慢慢走了出来，叫了声：“大哥。”

赵连成很意外，说：“雪青，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她是赵雪青，李逾明不久前刚听杜霖先生和叔父安王爷说起，新收了一个女徒弟叫赵雪青，天分了得，还刻苦勤奋。不知为何，知道她的名字，李逾明突然紧张，竟然有些不敢看她。

“我也在找书。”赵雪青回答，“大哥要的书在三楼右手边第二个书架的最上面。”

“好的，谢谢。”赵连成道谢，对他说，“世子请随我上楼吧。”

两人上楼取了书下来，已不见了那个身影。李逾明正觉有些遗憾，赵连成又唤她：“雪青，你还在吗？”

那抹身影又轻轻从书架后走了出来，问：“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嗯。”

“这里蛇鼠虫蚁多，不安全。”赵连成嘱咐，“要看什么书拿回去看，不要在这里久待。”

“好的。”

等她转身走了，李逾明才抬头，问赵连成：“她是你的胞妹吗？”

“不是，她是我叔叔的女儿。”

回去之后，那抹身影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一不留神就会想到她。活了二十二年，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几天后，他居然在街上遇到了她，她一身男装，在一个丫头的陪伴下，行色匆匆的往前赶。

后来回家后好久，他突然想到她可能是去杜霖学堂学画。

虽然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李逾明确定自己是有些喜欢上了赵雪青。那段时间凌灵热衷给他说亲，把京城女眷在他面前过了一个遍，但没一个让他可心的。他想既然要成亲，就选一个自己中意的，犹豫了一段时间，自己托官媒打听说媒。几天后，媒人回复，赵启言只有一个女儿，才刚过11岁生日，远未到成亲的年纪，从未听说过赵府有什么赵雪青。

李逾明非常困惑，还书的时候问赵连成是怎么回事。赵连成有些尴尬，说：“她是我叔叔的私生女儿，从小养在西北，才刚回京城没多久。”

原来是这样，李逾明说：“赵将军现在不在京城，如果我想娶雪青小姐，是找你父亲赵大人，还是那边的赵夫人提亲呢？”

赵连成惊掉了下巴，不可思议地看他，好久才说：“世子还是不要去了，雪青已经定亲，她回京城就是为了成亲的。”

那几年，除了凌灵，给他说亲的人非常多，他自大的以为，以他的外貌家室，只要他愿意，京城的女子都同意嫁给他。所以从未想过自己主动提亲会被一口拒绝，一时慌乱，只说：“我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应仙街如意茶楼二楼和人喝茶，无意中看到赵雪青站一品书屋外，不久，书屋出来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她见到他，马上笑着跑过去，和他轻声交谈，最后两人相视而笑。

那一幕，李逾明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闷闷的。

从那以后，他再没想过娶她。但渐渐地，他发现了她的出行规律，半月必去一次应仙街。只要有空，他总会去如意茶楼二楼等待看她一眼，除此之外，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直到有一天，他去找父亲，雅乐云也在，说她邀请了赵家三母女去白云寺赏菊花，于是一切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赵雪青记得有这回事，只是那时她没敢抬头，不知道堂哥身边人长什么模样。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