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青硬着头皮重新走进卧房。李逾明还坐在贵妃榻上，贵妃榻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她的针线盒子，他随意地拿着陆晚晴送她的荷包把玩，眼神放空，脸色落寞而孤寂。

他一直坚毅刚强，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哪怕骂声一片，也不在乎他人想法。赵雪青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脆弱和无助，于是在他身边坐下，说：“大哥的事，我觉得你做的没错。大哥做事确实过分，引发了那样一场大灾祸，民不聊生，需要得些教训才行。”

李逾明惊喜地抬头看她，这段时间，他为这件事挨了无数骂，不管府内府外，人人都说他冷血无情，连自己兄弟都要赶尽杀绝。王氏还说他是为了报私仇才这么做的，可是谁知道他初衷不过是为吏治清明，治乱兴衰而已。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只能她告诉他，你做的是对的。

“雪青，这件事我绝无公报私仇的意图。”李逾明突然说，“事实上，那时候我太小，根本不记得父母当年的事，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他们关系就一直很差，同住一府，也几乎不讲话不来往。”

“那是为什么事闹僵的？”

“我是听我母亲后来说的。”李逾明说，“她说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李烨明带我出去玩，不知为何，我被他推进湖里了。我母亲看到，下去把我救了上来。事后，我母亲要处罚李烨明母子，想把他们送到溪南封地去，但我父亲觉得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甚要紧，不同意送走他们，俩人就闹了起来。”

“后来呢？”

“我母亲就说，李烨明母子不走，她就带我走。”李逾明苦笑，“那时候她还怀着利明，我们三人去了溪南府邸住了好几年才回来。王府没了母亲的管理，那几年父亲在府内胡作非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都有。我母亲性子刚烈，回来后见那样的情况，更是不原谅他了。”

听到这些事情，赵雪青都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握住他的手，说：“可惜母亲没有等到你掌家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怕赵雪青为早上的事多心，两人为此离心，李逾明今日异常伤感，得到她的安慰，心里好受了很多，说：“让润明回去吧，你睡一会，下午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去护国寺玩。”

“润明吵着明日也要去护国寺呢。”赵雪青说。

李逾明皱眉，说：“有他去，你玩不痛快的。不要带他去了。”

“有奶娘丫头照顾她，没有关系。我听母亲说，他最近在学堂也不痛快，整日闷闷不乐的，让他跟去玩一天吧。”

“她算哪门子母亲！”李逾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赵雪青闻言一震，手指抽动，握着他的手松开了，但没有说什么。

她一向和雅乐云交好，李逾明觉得自己语气有点过，解释说：“雪青，我知道你和她合得来。但是雅乐云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她和你走得近，我总疑心她有所图谋，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

“我有什么可图谋的。”赵雪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在笑，显示他多虑了。

李逾明不想和她吵，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我知道了。”赵雪青低头回答。

明日去护国寺，李逾明私心是想俩人在那里玩一晚上，不想让人打扰，但她想让李润明一起去，现在他不想和她有分歧，纵然心里不情不愿，也不敢十分反对，便把李润明叫进来训话，说：“你要是在路上不听话，我便让人半路送你回来。”

“好的，我一定听话，二哥。”李润明乖巧地保证。

*

韦怡然邀请了很多人，浩浩荡荡一大支队伍、无数华丽马车一起出城去，引得百姓们驻足观看。

三月又称桃月，城外绿意盎然，一路走来，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各色花草都热热闹闹。在城内闷了一个冬天的夫人小姐们，出城来兴致高涨，格外兴奋。

出城不久，一些人表示要下车散散步，看看花；一些人想要继续往前走,尽快到护国寺；还有一些人主张去不远处的清远山看新出现的盐泉……

韦怡然第一次组织这样的出游，出发前全然没有考虑到这么多人意见不合怎么办。她无法说服大家统一意见，最后队伍分成了几波人，各走各的，最后在护国寺集合，一起吃晚饭。

韦怡然掌控不了，望着已走远的一波队伍，气得直跺脚，说：“以后再也不叫她们出来。”

因李润明闹着要去盐泉，赵雪青选择跟最后一批人去清远山。

陆晚晴和他们一起。

李逾明没有和她们一起出发，下了早朝回府换了便服才骑马出发去追她们，在路上陆陆续续看到各府马车慢悠悠地走着，猜想以赵雪青的性格，不会直奔护国寺，必定会在附件转转，于是在中途一处专门给行路人歇脚住宿的酒肆等他们过来。等了很久，一些女眷陆续到酒肆喝茶歇脚，但王府的马车始终没到。

韦怡然到了酒肆，看到李逾明坐在店外的桌上喝茶，惊喜地问：“逾明哥，你怎么在这里？”

“雪青和润明呢？”李逾明问。

“他们去清远山了。”

“去那里干什么？”

清远山路程不近，而且山上不能走马车。

“有人说清远山出现了盐泉，润明要去看，雪青姐就陪他去了。”韦怡然说。

李逾明从未听说过这回事，在大都，盐属于朝廷管制之物，必须由官府制作售卖，价格不便宜。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处盐泉，百姓知道必会疯抢。

但她们这些贵族女眷都知道的事，周围百姓肯定早就知道了。

李逾明站起身，打算出发去找她们，问：“还有谁去？”

“晚晴，苏立立、王府三房佩娴嫂嫂也去了……”韦怡然说出一串人名。

*

李逾明骑马直奔清远山方向，到了山下入口，果然见路口停着几辆马车，其中一辆就是赵雪青乘坐的。车夫见他来了，报告说小路走不了马车，夫人让他在这里等，自己和小爷进山里去了。

山林无法骑马，李逾明把马留在路边，让车夫看住，也往山里去。路并不难找，走的人多，已踩踏出一条宽宽的土路。很快找到那处盐泉，果然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在那里，等着细细的泉眼涌出泉水，泉眼旁有一层细细的白色结晶物，看起来是盐没错。

李逾明一眼看到陆晚晴和沈佩娴在人群里，却没见赵雪青和李润明的身影。

陆晚晴本十分有兴趣，挤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不过就是个小小泉眼，只是流出的水是咸味的而已，又兴味索然地挤出人群。一转头，看到李逾明着一身藕灰色便朝她走来，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一时竟没有话说。

“雪青呢？”李逾明问她。

陆晚晴回过神来，左右看看，说：“不知道呀，刚刚还在这里呢。”

李逾明沉着脸，眼睛巡视了一圈，看到远处站着李润明的丫头，走过去问：“夫人和小爷去哪里了？”

“小爷说他渴了，夫人带他去那边找水去了，有人说那边有干净的泉水。”那丫头说，然后为自己解释，“夫人说路窄走不了那么多人，让我在这里等。”

李逾明顺着丫头指的路走过去，不久就找到了他们。

这一处山根泉眼是普通的泉水，水比那盐泉大，把周围冲出一个小水潭，溢出的水流聚成一条小溪，流向山下。赵雪青和李润明站在溪水中的石头上，用手舀水喝。

赵雪青正在喝水，听到翎儿叫“王爷”，抬头看到李逾明已站在边上，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水流潺潺，树影斑驳，她小心翼翼掖着裙摆，黑发挽在脑后，转头对他说话，粉面桃腮，眼含秋水，身心放松，神情愉悦。

他第一次见她时，是被她身上一种与众不同，其他京城女子没有的文雅坚韧气质吸引，并不觉得她有多美。但后来，特别是成亲之后，他发现她美极了，美到他心神荡漾，欲罢不能。

“没等到你们，就来找你了。”李逾明觉得这一刻那么美好，他希望她一直如此放松开心，而不是前几日在府里那样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赵雪青喝完水，小心翼翼起身，李逾明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岸边。

“那我呢？”李润明突然发现只剩自己站在溪水中央。

“你喝完了吗？”赵雪青问，“喝了那么多盐水，多喝一点，不然等下又说渴了。”

“喝了盐水？”李逾明不可置信地问。

赵雪青忍笑点了点头。

“不要磨蹭，赶紧喝水。”李逾明无语道，“喝完了到客栈去吃午饭。”

李润明本已喝饱，不想喝了，听到这话，又埋头喝了几口。喝完不知怎么上岸，赵雪青想去拉他，李逾明抢先一步一把把他提上了来。

上了岸，李润明喝多了水，又想方便。一折腾，出来发现一同来的人早已走光，只有几个附近的村民围守在盐泉周围，拿着桶等着接水。

都朝盐价格昂贵，出现这样的盐泉自然引得很多人来抢水。

几人正要走，等着接水的几个村民突然发生了口角，推搡起来。一个说自己还没接满，一个说已经等了很久了，剩下的几个人不想等，帮腔催促的人，吵着吵着打了起来。

李逾明上前询问怎么回事，赵雪青护着李润明躲在一边。李逾明暂时劝开了几人，苦于没带随从，没人去叫官府来维持秩序，刚刚被打的人听说，自告奋勇去报告给京衙，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几人继续往山下走。

“怎么冒出这么个东西。”李逾明皱眉道，“下面若是真有大泉眼就算了，要是只有这么一小股水，官府不屑管，以后可就天天打架了。”

“我们来的时候也有人打架。”李润明说，“还打出血了呢。”

李逾明上来时注意到了，说：“我说怡然弄不好这样的出行吧，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来，不派人来清场怎么行。”

“我们没有计划到这里来。自然想不到要过来清场。”赵雪青为韦怡然说话。

“这里不在计划之内，那落脚的酒肆总在吧，那里不是也人来人往。”

“怎么知道下面有没有更大的泉眼？”赵雪青转移话题。

“只有让人挖挖看。”李逾明说，“不过这种石头山很难挖，挖出来的东西可能抵不上花费的人力物力。”

“什么时候挖？我想来看他们挖。”李润明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大哥？”

李逾明没好气道：“不要问我，问你母亲去，她准你就来。”

“若是挖不出来怎么处理？”赵雪青问。

“挖不出来就让人查一下这片山是谁的，让他们来管制。”李逾明思索，“这样总打架肯定是不行的。”

几人到了大路上，各自坐车骑马去往原定的落脚处。在车中，李润明有些失落，赵雪青只好安慰他，等他们挖好了盐泉，就带他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