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扪心自问，自己虽说从来都不善良，但也绝对不是一个阴险的小人。

这一刻，他别无选择。

在厉鬼再次跃起的一刹那，路德冷漠地计算距离，及时松开手掌，任由谭大婶肥胖的身躯向后软倒。

利爪洞穿了她的胸膛。

鲜血像是开闸的洪水，从破开的腔口喷涌而出，有些溅在路德的脸上，形成妖异的纹路。

谭大妈的眼睛猛然睁大，似乎是从昏迷中惊醒，开始剧烈地抽搐。

死亡在这时显得格外漫长。颤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拍打地面，肺部被洞穿无法呼吸，鼻孔向外冒出血沫，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犹如破风箱一样的粗喘，仅仅旁听，都感到艰难。

路德热爱人类生命力的激烈、热情、茁壮，有时又痛恨这种顽强。

理智全无的怪物似乎被地上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扭动脖子张开粘连的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一口啃上谭大妈的脸。

皮肉的断裂过后，是骨骼与牙齿摩擦后碎裂的声音，刺耳难听，几乎能激发同类心中最深的恐惧。

血腥的场面不忍直视，路德转头看向余成春。

余成春的脸上写满惊恐，瞳孔放大，在眼睛里颤抖，像一颗弹性十足的乒乓球。

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怎么看都是被吓坏了，嘤嘤叫的可怜小狗。

路德勾勾手指，示意楼梯的方向，提示余成春跟着他趁厉鬼分心时赶紧逃跑。

但是余成春迟疑着抿唇，眼中倒映出路德染血的影像。

感到不愉，路德想小声催促，刚刚开口，就见这人坚定地摇摇头，移开视线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双眼，像是做出什么决定。

甚至挪动脚步，悄悄远离路德。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合理的。

如果余成春觉得他冷血、残忍，因此不再信赖，转头离开，当然合理。

但是他曾救过余成春，对方也曾许下诺言。难道余成春真的希望他替别人送死吗？

虽然羞于承认，一丝疑惑和愤懑仍在他的心头弥漫。

小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算他看走了眼。

没有一丝迟疑，路德转过身离开，脸上冷若冰霜，眸中点燃烈火。

——

清癯骨感的背影像是一截拔生的苦竹，瘦削却不病弱，气贯长虹。

余成春留在原地，深深地看一眼，像是要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直至路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口。

他转过身，狠狠踹了一脚趴在地上啃肉的厉鬼。

厉鬼趔趄着栽倒在尸块中，脑袋呱唧一声扎进尸体的腹腔。

愤怒地甩开罩在脸上的肋骨，厉鬼被这种带着浓重侮辱意味的挑衅行为彻底激怒，癫狂地嚎叫起来，想跟对方决一死战。

结果一回头——

余成春已经手舞足蹈地在走廊里窜出十几米，跑到拐角处，没有一点鱼死网破的端倪。

厉鬼：……

更生气了。

怒火超级加倍的厉鬼彻底疯狂，飞身跃起，尖长的指甲在地面划出深深的沟壑，拖着口水追赶余成春。

余成春不敢回头，巧妙凭借地形优势，进入厉鬼视线外的长廊，随便拽开一扇门，躲了进去。

这是一位男性的房间，晦暗无光，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只是行走带起的空气都会扬起孢子、尘埃。

余成春艰难地驯服四肢，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以及细碎的低语，令人不寒而栗。

经过门前，脚步声猛地停止。

他要被发现了。

顾不得床上还有个人形的起伏，余成春掀开月白团丝的薄被钻了进去。

若是路德在这里，一定觉得他的动作无比眼熟。

一片漆黑中，听觉自然变得灵敏。

先是推门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野兽一样嗅闻的声音，于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

等待是如此漫长，头顶悬挂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迟迟未能落下。

余成春用全身的重量压住摆动的手臂，放缓呼吸，专心侧耳倾听厉鬼的动向，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似乎是霉菌的气味阻塞嗅觉，厉鬼并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余成春。

一阵物品翻滚倒地的撞击声后，厉鬼摔上房门，去了其他地方。

余成春长舒一口气。似乎是随着注意力的转移，又或者是他适应了鬼怪追逐的危机环境，他的双手重新得到大脑的支配，终于不再向四周挥舞。

忽然觉得身下似乎有些东西硌人，他伸手去摸，碰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拽出来一看。

一只手。

白骨材质的。

余成春现在面对多次惊吓，已经有些麻木。

他机械地放开手，僵硬地站起身——

手骨的指节勾在衣服上，一整具白骨化的尸体被带出被子，躺在床边。

本来这倒也没什么，只是，那骨头架子在余成春站出三步远后，扭过头颅，张开嘴巴，叹了口气。

“唉——”

余成春一蹦三尺高，又听见后面传来一句娇软的女声，似是埋怨。

“三爷，您做什么吓唬他呀。”

余成春寒毛耸立，一寸寸转过头，见到一个女鬼。

乌黑的头发盘在一起，穿着红色旗袍，脸着浓妆。

正是芸娘。

“你怎么现在才来？”

芸娘拉过余成春小声道：“你悄声些！我也害怕他呀。”

余成春原本还指望芸娘能够帮他除掉那只厉鬼，闻言顿时觉得前途渺茫。

他本来打算让路德先走，自己则吸引厉鬼的注意力，若是有人帮忙能够解决掉厉鬼最好。若是没有，那他也应该信守承诺，挡在路德前面。

只是，没想到，或许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芸娘似是感受到一些悲伤，小声道：“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方法。”

“李管家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

路德跑到一楼，打算离开这鬼宅子。

迎面撞上了瑟瑟发抖的邓老头。

与第一天见面时相比，邓老头变得更加不正常，精神恍惚，时不时抽搐一下。

见到路德，他神经质地笑起来，边笑边道：“出不去啦！嘻嘻嘻嘻！出不去啦！嘻嘻！嘻嘻嘻嘻！”

路德打开大门。明明是白天，门外却浓雾弥漫，阴森可怖，只是走两步便又转回到门前，是鬼打墙。

真是倒霉。

路德生气地转头，回到宅子里。

略一思索，他锁定目标，直冲向芸娘的房间。

他不当人啦！他要去吓唬鬼！

无论如何也要让芸娘拦住李管家。

三楼的楼梯口，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谭大妈还躺在地上，死状凄惨。

路德小心地左右看看，见四周没有一丝厉鬼的迹象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芸娘房间的门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狂叫，是厉鬼的声音。

路德迅速推开门，结果和芸娘正好撞在一起。

他想进门，却被芸娘拦住，还没等他质问，芸娘倒是抢先开口。

“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去帮他？”

路德冷漠道：“为什么要帮忙？”

芸娘横眉冷对：“凭什么不去？人家对你用情至深，连主动赴死都在所不惜，你怎么这样薄情寡义？”

“你说什么？”路德疑惑。

芸娘没再废话，一把将路德拽得双脚离地，带着他瞬间飘到三爷的房间。

路德艰难地站稳，揉搓被撞到的脚踝，只听见耳畔厉鬼咆哮不断，却没有惨叫声。

他抬头看去。

房间内，三个不同种类的“人”构成了一幅奇怪的对峙场面。厉鬼在门口，余成春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床铺，床铺上还有一幅骷髅架子。

像是捉奸。

似乎那骷髅嘴里下一秒就会蹦出来一句：老公你说句话啊！

厉鬼似是有所顾忌，站在原地阴恻恻地磨牙，没有立即将余成春撕成碎片。

人头鬼头骷髅头听见门口的响动，一起看过来。

余成春见到路德，瞪大了双眼，朝他猛烈地摇头，显然是在阻止路德闯进来。

路德当然视若无睹，挤进门，跑到余成春身边戳了戳他的胸大肌，激起一阵颠簸的浪花。

“死鬼！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小三小四！”

真是不合时宜，这么危机的关头，这人怎么老是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余成春又尴尬又着急，左顾右盼，甚至想把路德嘴巴堵上。

“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快躲起来。”他又觉得路德肯定有自己的计划，将人拉到身后，又说，“骷髅鬼是余家三少爷，虽然一碰就碎，但是李管家有些怕他。”

路德问：“李管家？他还有自己的意识？”

余成春紧盯着管家，丝毫不敢大意，小声道：“不算多。”

“那就可以谈判。”

余成春点点头。

天色阴沉，房间狭小，气氛在此刻格外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随着鬼蜮的降临，所有厉鬼的力量都会产生惊人的提升，鬼蜮之中，百鬼当道。

不能再等了

余成春趁李管家迟疑，迅速上前，一个箭步，紧紧抓住李管家的双手。

生死攸关，存亡之际，肌肉迅速绷紧，青筋一道道鼓起，形成漂亮的纹路，本就线条优美的手臂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竟真的限制住挣扎的李管家。

李管家低吼着反转手臂，利爪弯曲，在余成春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液滴在地板上，让路德心烦气躁，莫名觉得刺眼。

他跟着余成春的动作来到李管家身后，狠踹厉鬼血淋淋的腘窝，将厉鬼的脑袋向后按倒。

李管家顿时狼狈地跪倒在地。

余成春忍痛道：“李守义！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