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片漆黑，细细簌簌的摩擦声伴随着凄厉的哭声，恐怖的氛围渐渐蔓延开来。

素屏已被放好，只能看到后面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啊，或者说是鬼。

那道影子看着是个女人，风姿绰约，腰肢细软，扭成弱柳扶风之姿。

等待许久不见动静，鬼影越发焦灼，摇摇摆摆在那里踱步，哭声也越发大起来。

路德凝神细听，鬼影的呜咽凄切，哀怨非常，絮絮叨叨地讲着什么卿卿檀郎，像是小女儿的娇羞呢喃，隐隐有摄魂夺魄的嫌疑。只可惜，床上二人，一人把紧闭双眼，捂着耳朵瑟瑟发抖，另一人更是天生缺少名为共情的筋脉，完全不受影响。

哭泣一会儿，那鬼低了声音，像是逐渐远去。

等了又等，四周皆是寂静非常，鬼影全无踪迹，余成春悄悄抬头，战战兢兢向外看去。路德一下没拦住他，他便直直地和一对发着红光，满是红血丝的可怖鬼眼对上视线。

这鬼看起来死相极其惨烈，眼睛瞳孔散得极大，眼周的皮肤已经完全掀起来，碎成一块一块的，黄色红色的血肉乱糟糟绞合在一起，白色的筋脉鼓动起伏，像是蚊蝇的幼虫在一片血色中爬动。

那鬼诈走！

鬼影伏着身子，眼眶旁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眼珠子紧贴在屏风的缝隙里，拼命向里挤，简直要从眼眶中蹦出来，满满尽是狡黠的恶意。察觉到自己被发现，那鬼厉声嚎叫起来，嘶吼声尖利刺耳，直击心底，让人毛骨悚然，饶是路德也不由得轻轻一震。

侧耳细听，鬼叫的内容倒是现实不少，怒骂床上的两个人是奸夫□□，狼狈为奸，害人不浅。

路德心底闪过怒意，这鬼反倒是装作正义的一方，无中生有，诽谤他二人，在这里教训起他来。

他见那鬼似是没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在那里瞪眼骂人，便想教训那鬼一番，定睛一看，却惊出一身冷汗。

鬼影虽还在素屏后面叫骂，却有一团黑影已经慢慢绕过障碍，正在缓缓向房间内伸展。鬼眼乍看还是那般狰狞，周围的血肉却是挤压变形，一双血色的眼睛突出来一截，像蜗牛一样，还在缓缓向床头探来，所幸两者的速度都还算缓慢。

路德皱眉，推了推身旁的青年，悄声道：“快走！”

余成春急忙起身，准备窜下床，就见，他一动，那鬼影的速度便加快不少，眼珠子申得越发长起来。路德忙压住他的动作，鬼影竟也跟着慢下来。

显然，这鬼会随着眼前之人改变自己的移动速度，照这个趋势发展，不用一分钟，鬼影就会移动到床边。

余成春恨恨咬牙，推了一把怀中美人，道：“你先走！我在这里拖住她。”

路德没动，凝神思索一瞬，反手握住余成春的掌腕，拉着他缓缓倒在床上。

余成春急道：“你做什么！”

路德顺手捂住他的嘴，将人往床上又按了按，顺着姿势，悄悄看向鬼影。

鬼影见两人安眠，怒意更甚，嚎叫声更加响亮，探过来的眼睛却是停滞在半空中，急得在空气中直哆嗦，也没能再进一步。

路德终于松了口气，在余成春耳边小声咬道：“没事了，只有咱们害怕乱动，那鬼才能伤人。”

面对两人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的鬼影对于路德来说毫无杀伤力，他干脆一闭眼，又梦会周公去了。

——

第二天清晨，红日初升，天光微亮，竟是难得的大好天气。

一阵狂放粗野的鸟叫撕裂密林，打破这份静谧与美好。一群黑色的乌鸦一边嘎嘎乱叫，一边盘旋在宅院上空，落下的影子闪烁，像极了故事中不详的征兆。

后半夜，路德心大，完全睡熟，余成春则是紧攥被子，等到鬼影讪讪离去后才合眼，这会儿又精神百倍地坐起来。他轻轻晃了晃路德的肩膀，想把睡美人从迷蒙的梦境中唤醒。

路德自从车祸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梦里也是刀光剑影、电闪雷鸣，被余成春这么一骚扰，烦不胜烦，又不愿醒过来呵斥他，含糊不清地抱怨几声，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只用后背对着余成春。

从相见开始，路德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昨晚面对可怕的鬼影，更是临危不乱，找到鬼影的弱点。现在，像是一个软乎乎的可爱猫咪，陷在被子里吱吱歪歪地撒娇，增添几分烟火气，少了原本的非人感。

窗外隐隐约约的鸟鸣越发扰民，刺耳的叫声像是烧开的开水壶，上气不接下气，却又滔滔不绝。

余成春自幼就离开故乡，和祖母一起搬到别处生活，也见了不少世面，可从没有听过这样凄厉的鸟叫，和其他地方悦耳动人的合奏曲绝无相同之处，难听得别出心裁。

他打开破破烂烂的窗户，抬头向外张望，一个带着浓郁腥臭的颗粒从天而降，紧紧擦着他的鼻梁落下，在余成春惊恐的目光中落到一楼的平台上。

余成春嗖得缩回脑袋，紧接着，另一颗臭气熏天的“炮弹”直直地穿过他脑袋刚刚所在的方位。

真不愧是穷山恶水，连鸟都这么歹毒。

他抬头张望，却吃了一惊。头顶，鸦群盘旋，足有上百只之多，密密麻麻地缠绕成一个诡异的圆形，其余的一些乌鸦，则落在墙头、树梢，或梳理羽毛，或争抢食物，几百只黑色无光的眼睛交替，生出一份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余成春连忙关上窗子，向路德求救：“路德，路德！怎么办啊！外面好多乌鸦！好吓人！”

“正常的事，你先去一边玩石头，听话。”

余成春欲哭无泪：“不是！好多乌鸦！几百只！”

“清晨，城里的乌鸦就是会到郊外觅食，很正常的，不要大惊小怪。”

余成春被如此科学的理论震慑住，一时间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敏感。

——

路德赖在被窝里又享受片刻温馨的清晨时光，便被起了一大早的谭大婶拽出房间。

热心肠的大婶精力充沛，拽着两个小年轻往楼下冲，和暑假里激情拉开小孩房间窗帘的母亲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正厅里，他们撞上了情侣和邓老头。

邓老头战战兢兢，贼眉鼠眼地到处乱瞟，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很明显被外面的鸦群吓得不轻。

这幅惶恐的神情让路德回忆起晚上的刺激经历。

现在想来，其实这鬼出现得有些可疑，没去其他人的房间，反而是跟着看起来最难招惹的余成春跑来跑去。可惜，没等他提醒那呆子注意言辞，余成春就抢先一步开口。

“听我说，这宅子里真的有鬼，我昨天晚上遇到了！咱们赶紧离开吧！”

许亮看笑话一样，撇了余成春一眼，嘲笑说：“看你这一身肌肉，还以为多厉害呢，怎么胆子这么小。瑶瑶，你听听这个人说的话，也太好笑了！”

王瑶脸色苍白，没有回答，只是担心地看过来一眼，又匆匆扭过头，不敢和其他人对视。

路德暗地里摇摇头。

昨晚女鬼一直盯着他们两个人，更是紧追着余成春，似乎对其他人毫无兴趣。没有人看到女鬼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相信余成春冒失的话。何况，除了他们现在所住的宅院，鱼山上根本没有其他住所可以供几人暂住。

即使乌鸦飞来飞去很可疑，说到底也是一种自然现象。

当今时代，大部分人都不信鬼神，对于灵异事件更是只有鄙夷，最多是好奇，既不相信，也不畏惧。

余成春见几人明显不信他的话，连忙又说：“是真的！你们相信我！而且，昨天晚上，路德发现了女鬼的弱点，那鬼不能伤害装睡的人！”

“别瞎说！”谭大婶厉声呵斥道，“都现代社会了，哪里来的鬼？我看你是个好小伙子，怎么这么迷信？你是不是想造谣，侮辱我们村？”

余成春委屈万分，扭头寻找援军的认可。

眼见着其余几人不是质疑就是指责，路德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抗众人。两个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黏在一起，就算是承认有鬼也毫无说服力，还不如人云亦云，将来也方便从其他人嘴里套出点线索。

何况，都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眼见着这地方越来越诡异，说不准还有其他鬼东西，想想如何对付过去今天晚上才是上策。

于是，路德也跟着道：“我没见到鬼，你是不是做梦了，混淆了现实和梦境啊？”

那呆子显然被冤枉得狠了，微张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路德，埋怨和不解简直有如实质，像是被主人欺负的小狗，尾巴也不摇，嘴角使劲向下耷拉。

路德见余成春还执着的看着自己，给他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余成春张了张嘴，虽然不解其意，还是选择相信路德，没再继续辩驳。

谭大婶倒也见好就收，嘟囔几句，没再继续指责。

明明此处格外可疑，那愚钝的几人却像粘在凳子上一样，无所事事地枯坐，像是无动于衷地等死。

路德不想再陪着这么一群人留在大厅中，招呼余成春一声，上了楼。

楼梯口，余成春一颠一颠地追上路德的脚步，凑在他身边好奇地问来问去。

“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呀，后来甚至都不让我张嘴了。”

路德道：“我就算说实话，他们也是自欺欺人，不会相信的。”

余成春担忧地说：“那女鬼好厉害！他们不信，晚上遇到危险怎么办？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咱们。”

路德又起了逗他的心思，道：“什么咱们？我可没说有鬼，他们只能连累到你喽。”

可惜，经过昨天晚上的不离不弃，余成春对他的人品现在已经到盲目崇拜的地步，听到这话也只当路德嘴硬，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兴冲冲地发问。

“路德，你上来做什么呀？”

路德：“看看我那情人到底想干什么。”

余成春呆滞，露出一副小狗宕机的表情，被搞迷糊了。

“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找的情人？”

路德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一把推开余成春房间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