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断下着，已从开始的淅淅沥沥小雨转变成瓢泼大雨，刘子书示意小厮开门，昏暗的灯笼照亮着前街的星星点点，有一人举着伞，坐在轮椅上，安静的凝望着雨，待听到门开的声音，才回过头来，清冷的声音开口，“刘捕头，在下苏某。”

刘子书认得这是卞春竹那个残废丈夫，“我知道你来找谁，回去吧。她以后就要留在这里了。”

苏朝仍是让看不透的笑着，“捕头的意思，苏某不懂。”

刘子书迈过门槛，为了照顾苏朝的视线，还刻意半蹲与他直视，“我知晓你的身份不一般，但我刘某人也不是什么畏惧强权之辈，何况你现在的身份也与从前大相径庭，无论你是要翻身还是就此隐身，都与我无关。里面的人你是带不走的，我虽并没有将你交出去的意思，也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连累春竹与你一道受累。”

“刘捕头似乎对我的身份很笃定，很了解。不过抱歉，我对于以往的记忆已不大记得清，也不打算记起，只愿与我的夫人继续安定生活，但听大人的意思，似乎要强占我的夫人，大人身为官府人员，此举可谓欺人太甚。”苏朝收起了笑，气定神闲的看着刘子书，虽是坐着的，气势却莫名隐隐压着刘子书一头，叫他心生不爽。

“好一个记不清，不过我这可不叫强占，莫要污蔑我。是你夫人亲口同意的，想必跟着你东躲西藏也是累了的。”刘子书看到苏朝的脸色终于微变，心情大好，“好话歹话，我已说尽，请回吧。”

而苏朝冷冷的看着紧闭上的大门，很久很久。

“你去哪了。”

刘子书关上门就见卞春竹已经喝空了一壶酒，双眼迷离的看着他，举着杯子正要继续喝。

“见一个不相干的人。”刘子书自然而然的接过卞春竹递给他的杯子刚要喝，又停住，笑着扫了一眼杯子，递到卞春竹的嘴边，“你先喝。”

卞春竹冷笑一声，“怎么，怕我下毒？刘捕头的胆也太小了吧。”她不屑的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又直接拿起酒壶直接一饮而尽，略有些挑衅的看着刘子书，而刘子书有些吃惊，但随后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卞春竹的眼神愈加浓烈。

“喝这么多，为了谁，你那个相公？”

她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照顾苏朝的烦心事，“他才不值当，他不是个好人，都要娶别人了，还死活要我留在他身边。如今，被人抛弃后，也只有我救他。”

“哦，那你为何还救他。”刘子书不动声色道。

卞春竹醉醺醺的抱着酒壶，嘟着嘴巴，失落的出神，半晌，“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呀，为什么要救呢。

许是在山崖边看到，他被亲人背叛，许是想起火树银花下的他。这一切都很难说。余光扫过刘子书，他也在发神，手里的酒壶似乎也见了底。

“你怎么会不是好人，那日，你经过玉华街，将所有银子给了吃不起饭的王婶一家不是，还救了被李瘸子要卖掉的女儿，给了她钱要她努力自谋生路，最后还把云奶奶卖不掉的菜都买了回去。”刘子书说着似有些醉酒，用手枕着脑袋，还轻笑一下，似在回想那些时候卞春竹的手忙脚乱。

卞春竹一脸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原来他说的早就见过她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出身低微，原以为到了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便高枕无忧了。但我发现我好像错了。不是我的东西，终究不是我的。那姑娘的经历与我有些相像，只是没有人帮她一把，有时候我又在想，如若当时有人帮我一把，不对，救我一次，我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她坦然的说着这些，自是无惧刘子书听到，因为刘子书已经逐渐趴下了。她冷眼的拍了拍他的脸，她自然不会那么傻把药下到递给他的杯子里。这药够他睡个长觉了。

临走前，她还是踹了刘子书一脚解解气，最烦有人威胁她，又顺走刘子书身上的腰牌。

轻轻开了一条缝，她轻声说道，“刘公子醉了，要歇息了，你们先退下吧。”

见守在门口的仆人都走了，她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悄悄打开后门，一开门却让她愣住了。

外面正下着雨，雨很大，能将人打湿，而她面前的人，虽然举着伞，但也好不到哪去。

雨水顺着苏朝的侧脸滑落，他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在见到卞春竹的时候一点点复燃，无法形容卞春竹此刻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苏朝本就俊美的容貌在雨的衬托下，又上升了几个层次。

“你怎么在这？等了多久。”卞春竹推着苏朝就快跑，心里却有些雀跃，或许是压抑太久的心虽这场雨一起释放了，雨很大，以至于街上没有人能看到他们。

苏朝还在尽力把那柄破伞朝她遮住，“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来的。”

“那我要是出不来呢。”卞春竹反问道，一把接过那把破伞，扔到一边去。这雨遮不遮已经无所谓，既然狂风暴雨已经来袭，不如就享受它。

“那我就一直等。”苏朝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的是，再过一刻没见到人，他便会将拿着刀冲进去，将那人碎尸万段。可是他不能，他现在犹如一个残废。

“嗯哼。”卞春竹开始哼着小曲，尽管冒着大雨，依旧兴致不减，像是计划什么伟大行程一般，“我们今晚就走。”

苏朝感受到她的开心，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好。”去哪都无所谓，什么时候去也无谓，只要她在就好。

顷刻间的雨水灌下，似乎也无法阻挡两人在雨中前行的步程。

“苏朝。”

“嗯？”

“临南的荔枝似乎很好吃。”

“是吗，那便去吃。”

“嗯。”

到了染坊，所有人都歇息了，漆黑一片，她推着苏朝小声的进了房间换身干净的衣裳，简单的拿上银子和一些行李，又给仔细的穿上了蓑衣，看着苏朝茫然的样子，这蓑衣确实与他的气质不太相符，可是那也没办法，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买马车，只能到下一个城区再买，如今先出城要紧。

临走前，她有些不舍的看着院里的染缸和暗着灯的吴娘夫妇房间，他们待她很好，她却连一个道别都无法给她，犹豫再三，她还是返回去，拿出身上的一些银子放在屋里。

“春竹，你们要走了？”颤抖而又慈祥的女声响起。

让卞春竹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不知为何，她的眼眶莫名开始湿润，她很舍不得吴娘，但她实在没办法留在这里连累她们了。

“吴娘，我们走了，别说见过我们。”她擦了擦眼泪，还是不敢回头。

“等等。”见她就要走了，吴娘赶紧喊住她，不顾大雨的冲进雨幕中，惊得卞春竹才发现她只单薄的披着一件外衫。

吴娘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后门，每一步卞春竹都走得异常沉重，直到吴娘用力掀开掩住的布帘，藏于之下的马车显露出来，她才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憋回去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吴娘哭了起来。

“乖乖，别哭了。吴娘一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人，迟早要走的，怕你们没钱买马车，就早早给你们准备好了。去吧，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以后遇到再不好的事都要好好活着，知道吗？”吴娘拍着卞春竹的背小声安慰着，而卞春竹早已泣不成声，远处的苏朝安静的看着她们。

马车走之前，吴娘又匆忙拿出一个包袱给他们，神色哀伤的说，“本来想过几天让你们试一试的，但来不及了。原本是给我女儿的嫁衣，但她走得早，留在我这也是可惜，你带走吧，希望将来你可以和苏朝穿着它。”

卞春竹接过包袱，与吴娘再三道别后，苏朝驾着马车出发了，卞春竹扒着窗户朝后看去，吴娘一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她拿着手中的包裹再度湿了眼角。

忽然记起初遇，她一个人带着浑身是血的苏朝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向人呼救，无人应答，在绝望之下，是路过的吴娘停下马车，朝她们而来。

“停车。去哪？”

“我们去都城。”苏朝面不改色的答到。

卞春竹则擦了擦眼泪，撩起帘子，将从刘子书那里顺来的腰牌给城门口的士兵看，“刘捕头有要事要我们即刻进京。”

那令牌毕竟是真的，那几个士兵就算再有疑问，也只得放他们离开。

而苏朝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告示栏上贴着几幅画像，有些眼熟的面孔，他顿了一下低下头，好在雨势较大，士兵并未认出他。

离开了很久，苏朝才开口，“刚才画像上的人，是我。”

“嗯。”雨已经变小了许多，她便开了窗，风吹在她脸上格外的舒适。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