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台歌舞升平,其乐融融,天机阁阁主在台上祝词一番后,宴席就开始了。
我和冯楚河坐在角落里,他没怎么动桌上的灵果,那些灵果便大多进了我的肚子。
原本见皓辰没来,我是准备离开的,但冯楚河拦下了我,告诉我一会儿会有烟花,天机阁的烟花是整个仙界最好看的。
我想了想,刚才那个剑尊的目光扫过全场时,也没有认出我,再加上这灵果属实香甜,我便留下了。
正当烟花已经布好时,突然大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缓缓走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凡人男子。
“代阁主,这么热闹,怎么也不邀请老朽啊?”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不自觉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窃窃私语。
“此人是谁?”我小声问冯楚河。
“是代阁主的死对头,橙衣长老古息,两人当年一同争阁主之位,古息长老不敌,最后一怒之下去了长老峰。”冯楚河也没说太多,只简单地和我交代了一番。
“那他今日来……”
“定是要代阁主难堪的。”
冯楚河犹豫着,看向了他的师父,似有要离开之意。
但那黄衣长老,也就是红莲长老,笑眯眯地给他比了个手势,然后默默拿出一盘瓜子。
冯楚河无奈地叹口气,转头又看向我。
我早已磕上了。
见他一直看我,我不禁将自己的瓜子分出一部分给他:
“我没带太多,这还是从邻桌偷来的。”
冯楚河:“……”
这时,莲衣台中间,大戏已经开始上演,代霜霜看着古息长老身后的男人,差点晕过去,由众姐妹扶着才堪堪站住。
“今日众仙家都在,大家可以做个见证,代阁主,根本就不配为仙,他女儿早就许了凡人为妻!可是代阁主却从中阻拦,将女儿带回!事发后代阁主为了隐瞒,竟以仙门身份欺压凡人,这种人,怎么配为修士!”
这个罪名可不小,毕竟是修士,若是欺压凡人,那可是重罪。
他说完,身后那个凡人男子已是泪流满面,他看向二层中的代霜霜:
“娘子,我来接你了,同我回家吧。”
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我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住我隔壁村的张二牛吗?
代霜霜原本娇嫩的面容已经惨白如纸,她根本不敢看下面,只低着头往前来安慰她的母亲怀里躲。
“看不出来,这代霜霜还有过这么一段呢。”
“是啊是啊,回到我们这儿还装青嫩。”
“现在这女修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男修不找,非和凡人乱来。”
“你懂什么,凡人哪见过天上的仙女,还不把她当宝贝似的宠着,却不知等人家腻了,你连找都找不到人影。”
“这凡人男子也是可怜,千里寻妻,我看那代阁主可不打算认账的样子。”
听着周围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我下意识看向冯楚河,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看着。
“古息,你别以为随便找个凡人就想来污蔑我的女儿!”代阁主气得不行,一跃飞到莲衣台,拔出了剑。
“怎么,代阁主是想杀人灭口?”古息站到凡人男子身前,将他护于袖后,“是不是真的,我们一看便知!”
说完,他手中拿出了一个什么镜子,一挥手,那面镜子突然变大,随后画面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拜堂成亲,那女子便是代霜霜无疑。
“乾坤镜还会说谎吗!”古息长老收回镜子,得意地看向代阁主。
“你!你!”
此时周围又响起了无数声音。
“还真是抛夫弃子!这代霜霜够狠的!”
“要是我,今晚的事过去,她名声也没了,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再要她!”
“人家是凭自己出身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怎知这男人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这样的女修,竟还能进入七阁,要在民间,早把她浸猪笼了!”
我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唇角,我怎么觉得他们比我邪呢?
而此时,代阁主气愤地站在莲衣台上,听着不断传的质疑声,他已经开始不知所措。
“够了!”二楼突然传来代霜霜的喊声,她从二层飞下,含泪看着自己父亲,“爹,女儿不孝,总是给您添麻烦。”
“霜霜……”
代霜霜突然看着那个凡人,哭着道:
“你不就是要我回去吗?我跟你回去,我做你的妻子!你不要再难为我爹了!”
“霜霜,勇敢点。”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清婉,沁人心脾。
随着无数花瓣落下,天空忽然出现一把琴,琴上坐着一面纱遮脸的女仙,她身着七彩斑斓的羽衣,头戴四对碧玉簪子,极为美丽端庄。
“是代霜霜的师父,天音阁阁主幻音仙子。”
冯楚河为我小声解释。
“幻音仙子,你来了刚好,不知天音阁打算如何处置这种弟子?”古息步步紧逼。
“天音阁向来处事公允,若真有错,定不姑息,但……也绝不容许弟子,受人欺凌。”
“哈哈哈哈,受人欺凌?幻音仙子,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一个凡人,还能欺凌你们?”
“霜霜!”幻音看向了自己的徒弟,“你还打算懦弱到什么时候?”
“我,我……”代霜霜死咬下唇,却是怎么也不肯开口。
幻音仙子摇了摇头,看样子是代霜霜有事不想公之于众,她也不好直言。
可这时,代阁主却说话了:
“霜霜,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向众人,“两年前,霜霜出任务之时,曾不甚受伤,被此凡人所救,可这凡人心术不正,凌辱我女儿不止,还将她做抵,还自己欠下的赌债!这种男人,若不是禁伤凡人的门规在,老夫将他千刀万剐难以泻心头之恨!”
这些话如平地惊雷,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冯楚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代霜霜素日里心高气傲,颇以嘲讽捉弄我们这些试炼期弟子为乐,如今她落难,只怕人人恨不得踩上一脚。”
我看着面前的大戏,本能跟了一句:
“那看来她落难,极有可能是遭人报复。”
冯楚河摇了摇头:
“不会的,七阁弟子都是修为极高之人,怎会有这种心思?”
“那古息长老还是橙衣长老呢。”我撇撇嘴。
这时,莲花台上,代霜霜已经捂住脸,崩溃地瘫倒在地,她本就心高气傲,如今这么不堪的过去被当众提及,已经难以撑住。
“代阁主,说话要讲证据。”古息长老捋了捋胡子,“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难不成我还会用女儿的清名来脱罪吗!”代阁主气得咬牙切齿。
而那张二牛很是会见机行事:
“霜霜,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才让你这么讨厌我,甚至说这些话来欺骗你的亲人,跟我回去吧,我再不惹你生气了。”
他这话点燃了本就崩溃的代霜霜,只见她嘶喊着:
“我没有骗人!我没骗人!明明就是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凡夫俗子,你趁我重伤强迫我,打骂我,把我送给其他男人凌辱,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
“霜霜,你就为了能够离开我,说出这种话吗?”
我去,这个张二牛,看不出来啊!要不是我就住他隔壁村,我都要怀疑代霜霜了!
“哈哈哈哈哈,代阁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无论如何,你的女儿,与凡人结合,本就是大罪,按照门规,她该被废修为,贬为凡人!”古息得意道。
“还有这门规吗?”我忍不住问冯楚河。
冯楚河点了点头,为我解释:
“并非出于身份之差,而是为了保护凡人。凡人境界很低,修士在其之上,若是一个修士想要蛊惑凡人情感,很容易就能得手,这对凡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有了这条门规。”
“那万一是真喜欢怎么办?”我磕着瓜子问。
“倒是也有,我的师兄,因为爱上了凡人,便主动请求废去修为,最后同师嫂在一起了。”
“哦,也就是这条门规,禁的不是仙凡之恋,若是真心爱慕人家凡人,自然甘愿变成凡人;它禁的是那些利用自己的境界玩弄弱者感情之人。”
冯楚河点点头。
这仙门的规矩就是正!
要在我们魔界,呵,玩!放开了玩!
这么看,这仙门倒也不是我从前认知的那般迂腐古板,不通情理。
“代霜霜怕是难逃了。”冯楚河叹息着。
我回过神来,舒展了一下肩膀,然后突然站起身。
冯楚河一脸诧异地看着我,用眼神问:
“你,你要做什么?”
我给他回了一个眼神:
“看姐英雄救美!”
我脚下生风,当着所有人的面,飞上莲衣台,大声道:
“我可以作证!”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安静了好一会儿后,代阁主看着我:
“你,你这弟子,为谁作证?”
“自然是为了霜霜姑娘!”我说罢,回过身,看着张二牛,“二牛哥,你还认得我不?”
张二牛果真变了脸色:
“你,你,你是,你怎么会在这儿!田芽芽!你不是都走了吗!”
还好,还怕你不敢认我呢!
“你认我就好,诸位都听到了,我叫田芽芽,家住南洲应天府草田县柳树村,这个男人名为张二牛,巧了,他家是在池子村,和我们村只有一河之隔。
据我所知,他家祖上是跳大神的,到处招摇撞骗过活,到了他这儿,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很快就把家产败光了,这个人,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地痞流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困住霜霜姑娘,现在又在这儿演情深义重!”
“你,你胡说!我,我都已经改了,你十年前就离村了,你知道什么!”
“是吗?改了啊,那有件事我倒是好奇,就你这模样,你这年纪,还有你这身板,代霜霜怎么会看上你呢?还是你认为,这仙门七阁弟子,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众所周知,代霜霜心高气傲,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她根本不可能看上张二牛。
“我是对她好!她感动的!”
“哎呀,”我故意惊讶地捂住嘴巴,“当众前来逼婚,毁她名声,要她万劫不复,这就是你说的对她好?原来你对她这么好啊!”
我咬重了那个“好”字。
众人的议论声再度响起,在座的都是修士,只要稍微引导就能猜出真相。
“你,你,你这个娘儿们!”张二牛终于忍不住爆起粗口,“那又怎么样!她那么脏的女人,我看谁敢要她!呵,要是她现在乖乖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老子还能让她这辈子有个男人,不然的话,她就等着投河吧!”
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代阁主:
“我真想不明白,您当初找到女儿的时候怎么就放过他的呢?”
代阁主后悔不已:
“我,我毕竟是仙人,怎可对凡人动手,实在是……唉!”
这时,代霜霜已经再也忍不住:
“爹,女儿不活了,让女儿杀了他吧!女儿宁愿死也要杀了他!杀了他!”
“霜霜!”代阁主心疼得老泪纵横,俯身抱住女儿,眼里透出一丝决绝。
我赶忙踩住他的剑,示意他不要着急。
我还没开始发力呢。
我再度面对张二牛:
“怎么,不就是被人强迫了嘛,她又不是自愿的,怎么就非你不可了呢?”
“田芽芽,你脑袋被门挤了?坏了身子的脏东西,我们男人碰都嫌脏!”
“哎?不对啊,我记得你当初,不是天天往我们村的李寡妇门前跑吗?那时候你怎么不嫌脏了?”
“你,你!”
“代霜霜是为除魔卫道才会落入你手里!”我突然大喝一声,“你,你们,包括这里的所有人,都只在意她是否自愿,都只在意她清不清白,你们不都是修士吗?甚至还有仙人在!为什么看不到这一点!
那日和她一起出任务的弟子呢?你们就在场,你们可以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试炼期弟子马上有人站出来:
“是,那日我们突遇妖兽,霜霜师姐鄙夷我们拖她后腿,让我们先走,却不曾想师姐竟,竟经历如此……”
“对,我还以为她看不起我们,原来是为了保护……”
呃,这个……她或许大概是真的觉得你们拖后腿,而且她自己行。
我看向代霜霜,她似是也没想到那些被她欺负过的弟子愿意帮她说话。
“所以!”我继续输出,“代霜霜明明是为除魔卫道受的伤!这有什么?和被妖兽打了一下有什么区别?”
“那怎能一样,伤是伤,清白是清白!”
“那古息长老你给我说说,有什么区别?”
“这……这……”
我看着吹胡子瞪眼的男人,不屑地笑了笑:
“我不懂为了除魔卫道,失了所谓的清白有什么,剑尊大人就坐在那儿!我相信他身上的伤,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少,同样是除魔卫道,为何他的伤就是荣誉,而女子所受的伤就是不能说的不堪?”
我指着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剑尊,说道。
大家似才想起剑尊还在场,均屏气凝息,无一人敢说话。
过了许久,上面传来幽幽的声音:
“本座并不以自己的伤为荣。”
“但却无人敢置喙您!可曾有人因您受伤就唾弃于您?”我反问。
又是安静许久,他的声音再度传来:
“无。”
“这就是不同,明明都非自愿,都是为了仙族,怎么就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她失掉的不是鲜血,而是清白,就有人觉得那清白比血肉还重要呢!”
最后,我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过了很长时间,代阁主才重新站起来:
“我的女儿,无论你们怎样说,也永远是我的掌上明珠,自会有有境界之人疼她,爱她。”
说完,他似是累了,扶起女儿,往回走去:
“今夜因为家事,实在是让诸位见笑了。”
“慢,”突然一个女声传来,我都忘了幻音还在。
她突然看向我:
“这位小弟子来自凡间,不知按照凡间的律法,强迫她人之人,该当何罪?”
我耸耸肩:“欺辱良家妇女者,斩。”
张二牛一听这话,吓坏了,连忙就要往外走,只听得一声琴声,他瞬间人头落地。
“杀凡人,是会损修为的!”古息长老震惊道。
“谁说他是凡人了?”
寻着幻音的声音,我才发现,这张二牛流出来的血,不是红色的。
他祖上就是跳大神,或许还真有那么几分真本事,不然也不会困住代霜霜。
这场大戏就这么结束了,宴席散去后,我拒绝了代阁主的邀请,慢慢往回走。
却不料走着走着,我感觉身后有人,他没有刻意隐藏气息。
我回头,就见一袭黑色斗篷,那冷面阎王般的面容,不是剑尊又是谁?
“剑,剑尊?”完了他不会认出我了吧!
“为何对本座如此惧怕?”他问。
咦?没认出来?
“那个,能见到您,有些激动。”我胡乱解释,心里却奇怪,难道他没有见过我吗?
“今日见你同冯楚河坐在一起,你也选了剑道?”他忽然问。
“没有没有,我是选的双修之道。”我回答。
他忽然静默了一下。
“他的资质一般,同他双修,你难得大道。”
我:“……我没有和他双修,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这剑尊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又是来挖徒弟的?
可他又不说话了。
“剑尊大人,您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是一个优秀的后辈,”他言语间,竟带着欣赏,“若有一日你想改道,拜个好师父,去找凌云峰的那位吧。”
他说完,就消失在了我面前,但我手中却多了一张纸鹤。
但也能猜出大抵是推荐之言。
只是,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极为沉重。为何他没有认出我?剑尊,不可能没在战场上见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