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点了点头。

秦思壬走上前抱住他，白灼被他身上阴冷的气息惊得打了一个寒颤。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秦思壬带到了一座大殿门口。

他原本还想询问教皇殿下要见他做什么，但当他走入这座大殿内部后，他却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秦思壬走在他前面，脚步轻盈而无声。白灼这才注意到原来秦思壬并没有穿鞋，只是用绸带缠住了脚心的部分。

教皇殿的地面是一整块深不见底的黑色晶体，光滑如水面。白灼甫一低头，却乍然望见了无数个在不同层次的自己。每一个自己的眼瞳深处都毫不留情地映照出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慌忙抬起头，他仿佛看见了潜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罪恶。

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座座纤细灵动的玻璃雕塑。这些庄严而诡异的雕塑似乎正在按年代顺序述说着《意识经》里的神话故事，——其中的精微与情绪足以让每一个叛逆而冷静的无神论者都心生敬畏。

神性亦是悠然，撕裂与狂野的。情到深处，总有雕塑会开始蔓延。他们伸出手臂、裙摆或是眼泪，将其所爱者或是所恨者缠绕在一起，毫无界限地继续书写他们古老的故事，直至天花板的穹顶。

他们穿越了一座又一座大殿。不知走了多久，白灼终于望见了那人在寂静与神圣的尽头的宝座。

最为金碧辉煌的空间已不屑于任何墙壁的存在，——那是一处完全由神圣的讴歌所构成的空间。白灼惊慌地站在毫无实感的无色地砖上，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处于人世。

坐在高耸宝座上小憩的那人睁眼的瞬间，白灼跪倒在了逐渐泛起金色涟漪的无色地砖上。

那人对白灼露出了一个和萧竖一摸一样的美丽的微笑。

“孩子，你起来吧。你不是意识教的成员，不必向我下跪。”

今天的教皇没有戴面具，那神似萧竖一颦一笑终于让白灼彻底理解了“白灼”的疯狂。

“你退下吧，我要和这孩子单独聊聊。”

“是。”秦思壬向教皇行完跪礼，一眨眼的功夫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孩子，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应该已经和‘未来的你’见过面了吧。”

“是，是。”白灼惶恐得口齿不清地答道。

“我很好奇，听完他的讲述后，现在的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我……我……”白灼低着头，他现在已经完全乱掉了。

“孩子，你不必紧张，无论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白灼心一横豁出去了：“我……我……我觉得他误会您了！我当时就反驳了他的观点！”

“喔？”

“他坚信您和陪护我们长大的萧竖先生是同一个人！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教皇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为什么呢？”

“因……因为……我觉得萧竖先生是不会骗我的！您也不会骗我！”白灼终于还是开始胡说八道了起来，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只是当时的推理涉及到了在现在的场合绝对难以启齿的事。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比那孩子要懂事多了。”

白灼的脸颊微微泛红。

“教……教皇殿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您……在不久前去鬼界看望过另一个我吗？”

“嗯，看望过。”——这是萧竖经典的漫不经心式语气。

——我的天啊，看来那根本不是梦！

“他……他之前为什么总说您要抓他回去受罚？”

“那孩子……他误会我了……我当时并非是要抓他回去受罚的意思。”

“那您当时的意思是？”

“只是为了让他不过多干涉你的事，哄哄他玩罢了。”——这是萧竖经典的更加漫不经心式语气。

“您，您这……”

教皇轻笑一声：“好孩子，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问题吗？”

“我……我想知道……为什么父亲要造一个和您从内到外都神似的仿生人萧竖……是因为他喜欢您吗？您您……您会介意萧竖的存在吗？”因为教皇和萧竖的笑声实在太像了，白灼的问题也越来越大胆。

“我嘛……不仅不介意萧竖的存在，反而还很支持你父亲的这个决定呢。”

“为什么？”白灼十分疑惑。

“因为萧竖的存在会让你对我感到更加熟悉和亲切。”

白灼惊得往后狠退了一步：“这……这是什么理由？”

——这听上去也太儿戏了吧！真不是在拿自己当小孩哄吗？

教皇眯起了眼睛：“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是大意识的第二个孩子‘阿祢祺’。我身为大意识在人间指定的神使，有必要带您去履行属于您的神职。——若是您能对我感到亲切，想必这个过程也会更顺利些……”

“就……就只是因为这个吗？”

“嗯。”

——可是宗教里的那些神话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啊？那些不应该都是各个时代的上层阶级为了方便集体统治而编出来的道德规训吗？

见这傻乎乎的孩子一脸的将信将疑，教皇笑道：“好孩子，你愿意听我的话乖乖履行神职吗？”

白灼仔细地思忖了片刻。

“教皇殿下，在我回答您之前，我可以再问您一件事吗……”

“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和《意识经》里‘阿祢祺’的故事有关，我时常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坏人，我的灵魂里充斥着无比磅礴的泛滥的恶意……而且随着我每一次力量的提升，我体内的恶似乎就会更甚一分……我对此感到非常惶恐。我想知道，如果我履行了属于‘阿祢祺’的神职，这个情况会有所缓解吗？”

教皇眼睛一亮，仿佛白灼终于问对了一个问题：“完全正确。‘阿祢祺’殿下是人世间所有恶意的载体。如果您完全按照自己的欲念活在人世间，‘恶之湖’恐会再度泛滥，人类也会有灭绝的风险。所以您的母亲大意识才让我监督您在人间履行属于您的神职。——只要您按要求完成我给您的任务，您就会逐渐被进化成一个神圣且正直的存在，人类世界也会变得更加美好……”

“那……是不是只要我愿意乖乖听您的话，就不会想要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了……”

“自是如此。您还会变得非常强大，能保护所有您爱的人。”

白灼对此感到非常惊喜。

“那……如果我愿意履行神职，我还可以自由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爱自己想爱的人吗？——比如说，我还可以去爱萧竖先生吗？”

“当然可以，您是绝对自由的。在我给您布置任务之后，您可以自由地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对于您完成任务的时间我也不会做任何限制。只怕是到时候我等得起，您会等不起。——不过，您和我说得这么直接，不怕我把您喜欢萧竖这件事偷偷告诉董事长先生吗？——他可是经常会邀请我一起去唱卡拉OK喔？”教皇笑眯眯地说。

“啊！您……”

——什么！半神之躯也会唱卡拉OK吗？好奇妙的爱好！——萧先生虽然声音很好听但他唱起歌来实在是五音不全……教皇也会和他一样吗？

——等一下，父亲真的在追求教皇吗？韫溪公主真的在追求父亲吗？——成年人的世界好乱啊！

见到小屁孩如此错综复杂晦明晦暗的神情，教皇继续笑道：“不过‘阿祢祺’殿下您放心，我是不会把您喜欢萧竖先生这件事告诉您父亲的，我在一旁开心地吃瓜看戏就好了。哈……你们一家可真有意思……

说起来，我在我家后院种了一些西瓜来着，可甜了，小殿下要抱一个回去尝尝吗？”

白灼吓得往后又退了一步：“不……不必了！”

——半神之躯也会种西瓜吗！不是说修士修到鬼阶之后都不用吃东西喝水了吗？

——而且这个教皇唯恐天下不乱，对任何事情都抱着玩味态度的说话风格，和萧竖简直也一模一样啊！——外向型人格真的很能给人造成压迫感啊！

“乖孩子，你现在愿意听我的话，好好履行神职吗？”

“我当然愿意！”

“如果小殿下出尔反尔，我可是会生气的喔？——我若是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喔？”

“我绝不会出尔反尔的！”白灼立正道。

但当他听到“后果很严重”这五个字的时候，他还是脊背发凉了一阵。——如果教皇给他的任务很难、他冲得头破血流都做不到该怎么办？

“教……教皇殿下，如果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我可以请求您或是意识教的协助吗？”

“ ‘阿祢祺在履行神职的过程中不可有太多外力协助’，这可是您母亲大意识给我下达的指令。——若是您在这个过程中不幸丧命，我也会去另一个时空寻找新的‘阿祢祺殿下’……对大意识来说，死亡并不是结束，——毕竟她在太多时代见过太多次您丧命这件事了，这对她来说早已不足为奇。而我身为她的神使，亦是如此……”

白灼咬了咬嘴唇。——原来自己在教皇眼里也并没有多么重要，可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出尔反尔的机会了。

“那……如果我成功完成了您布置给我的任务，我……我会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自然是有的。每当您成功完成一个任务，我就会亲自传授给您一个功法。——这意味着您在今后的修行之路上将不会有任何的‘瓶颈’可言。——在我的教导下，就算你有像仿生人那样薄弱得无可救药的底子，都能突破瓶颈，登峰造极。”教皇懒洋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