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乃是从古至今的所有厉鬼都求之而不得的存在。

生前承受着极致的酷刑又怀着强烈的执念的灵魂，他们宁愿每日承受地狱火的鞭笞也不愿忘却一切，逐渐化作绝对邪恶的存在，被被要求按照规则运行的人界以一道“高墙”阻挡在外。厉鬼们少聚成多，进而形成如今的鬼界。

每一只厉鬼身上背负着几乎是世间最悲惨的故事，——更悲惨的是，他们不再具备回顾与思考自己过往人生的能力。哪怕是在他们生前的故事里的最核心的所在，——那个让他们痛不欲生的人的面容，他们都难以看清楚，——就算他们借着时不时出现的“高墙”上的裂缝侥幸来到人间，甚至不知该去何地找何人做矢志不渝的缠绵或是暴戾恣睢的索命。

原本这种可悲的状况对厉鬼们来说会持续至时间的尽头，但令他们集体感到狂喜的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出现了！

“鬼之君王”出现了。

那是一个自称为“白灼”的年轻人。——他虽是厉鬼之身，却是身具“理性”的。

只有身为人类的时候修炼到聻境才有可能修出元神，而只有修出了元神的“灵魂”才能保留从前的记忆、理性与全部修为。——又有哪位修出了元神大能会放弃继续修行的可能，去承受极致的酷刑再破碎自己的灵魂只为了做一只卑贱的厉鬼呢？

传说只要啃一口鬼之君王“白灼”的“肉”，就能恢复一丝理性，看清记忆中那个人的面容，想起关于那个人的事，——这于是成了鬼界里所有厉鬼的终极理想，——哪怕“白灼”的实力再恐怖，他也总会有疲惫的时候……

鬼之君王“白灼”住在地狱火海附近的一座黑色宫殿里。宫殿外堆砌着比漫天星辰还多的厉鬼尸骸。除此之外，宫殿之外还有一层恐怖的黑色法阵。有传闻说只要踏入“白灼”所设的黑色法阵不管是执念有多强的厉鬼都会彻底化为灰烬，连同那只鬼脏污灵魂中的所有的存在……

但只要能获得一丝“理性”，区区化为尘埃的风险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已经困顿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

这天，数百万厉鬼达成一致，准备一起闯入“王”的宫殿里吃他的肉、和他的血……

十四岁的白灼轻盈地走在依旧在不断增加的森森尸骨上，在意识恍惚间目睹了这一切。——他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他在做梦吧。

随着黑压压的厉鬼们连同他们恐怖嘶呖的叫声一起蜂拥而上，鬼之君王“白灼”所布的法阵逐渐瓦解了，他们又涌入了那座威严的黑色宫殿里，——离奇的一幕在白灼的眼前发生了，因为那些厉鬼的数量太多，那宫殿居然活生生地被“胀”开了，组成宫殿的每一颗纯黑色的石砖瓦砾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四面八方散落。

“所以我果然是在做梦吧。”白灼被原本被一块向他飞来的黑色小石头砸中了额头，可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石头穿过他的头颅向后方呜咽着悲啸而去……

可他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更别提有关“王”和“王”的宫殿接下来的遭遇，就连原本天空中那轮诡异的血红色太阳都被无数黑压压的厉鬼盖住了，一丝透着绚烂红色光彩的缝隙都没有留给他……

在这片黑暗中，白灼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几分钟，几天还是几年？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让白灼的眼睛再次变得聚焦起来。

“全部住手。”

——那是他生命中最熟悉、最贪慕的人的声音。

那声音中带着绝对的威严与神圣，令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剧烈地动荡了起来，甚至要动荡他脑海中已组成既定认知框架的一切……

黑色像是四处逃逸的蚁虫那般惊恐地快速剥离着，鬼界那轮永恒的血红色的太阳得以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但那个人的存在却令那抹强烈而惨烈的红色都要在他的身后黯然失色。

——不，那个人绝不可能是萧竖！

——是他，那个犹如神明般的男人！

白灼知道那卑微得如同一片平静无波的黑色海洋般臣服在他脚下的存在是什么，——是脱离底线的极致之恶、是藐视一切规则而被人界贬斥在外的厉鬼。

那个至高无上的人走在由厉鬼们颤抖着的头颅和脊背组成黑色地毯上，——而他怀中横抱着的人是……

神奇的是，明明隔得那么远，白灼却发现自己能将一切都听得那么清楚，看得那么清楚。

突然间，白灼的眼睛莫名湿润了。

“萧先生……对不起……是我将您忘记了……请您原谅我……”

其意识不知是清醒还是混沌的“白灼”用沾满黑色血污的手抓扯住教皇的白色衣服说道。

“我不是萧竖。”

白灼分不清这声回应的语气究竟是温柔还是漠然。

“不许骗我！你就是他！”

被教皇横抱在怀里的“白灼”开始挣扎与吵闹起来。教皇则将他的膝盖按住了：“再闹我就将你永远扔在这里，再也不来看你了。”

“白灼”的闹腾很快停止了。

“您这次是来抓我走的吗？”

“不是。我是来帮你解围的。”

“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帮我？”

“白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教皇沉默了。

良久。

“教皇殿下，您在意我吗？”

“在意。”

白灼看到“白灼”噘了噘嘴，站在远处的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教皇殿下，我好累……您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请恕在下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能违背‘大意识’所制定的规则，因为我是她在人间指定的‘神使’。”

“白灼”又噘了噘嘴。

“是我重要还是大意识重要。”

“自然是大意识重要，您只是她的第二个孩子罢了。”

“那我还没有她的第一个孩子重要吗？”

“是。”

“混蛋！”

“白灼”又开始吵闹，教皇警告似的捏了捏他的手臂。

“您为什么不愿意爱我？”

“因为我不是萧竖，我是教皇。”

“哈哈！可是萧竖也不爱我啊！这说明你就是萧竖！——因为你们都不爱我！”

“您的推理很有趣，可惜是错的。”

白灼惊讶地发现刚才还不苟言笑的教皇居然勾起了嘴角。

“萧先生，我想和您说一件事。”

“我不是萧竖。”

“萧先生，我跟你说喔，你说的那些宗教神话故事啊，我觉得都是纯扯淡，我一个字都不信喔！你其实也一个字都不信，对不对？”

“不对。”

“你骗人！”

“萧先生……我喜欢你……”

“……”

“萧先生，你对我好些好不好，带我出去好不好，我在这里每天都被地狱火烧得好疼好疼啊……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可你那一次……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

白灼猛地从床上惊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祁鹭儿的办公室。

他低下头捏了捏眉心。方才的那一切实在太真实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他当真穿越到鬼界看了一场黑灼和教皇的调情？

——但愿是在做梦吧。

“少爷，您终于醒了。”

祁鹭儿突然出现在门口，又瞬移到了白灼的床前的椅子上，她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转瞬即逝的白金色的蝴蝶光点。

“鹭儿小姐，我昏迷了多久？”

祁鹭儿：“大概两个小时吧。石枫医生来了，还有一位修末土系的下聻阶神医也来了……”

“下聻阶！”白灼惊喜道：“那戚靳先生岂不是有救了！父亲也太给力了吧！”

祁鹭儿点了点头：“神医已经将老戚的情况稳定住了，他说老戚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三天后就会醒来。——唉，这么说来许子笑那小子还真是个天才，就连神医都说老戚需要两年左右的漫长疗程才能完全康复呢……他还去爆炸现场取了许子笑制作的解药的成分……啧啧啧……”

祁鹭儿叹了口气：“如此天才的孩子……居然就这么被……”

白灼：“凶手是韫溪公主？”

“根据我查到的通讯记录，九成九是她了……”

“她居然这么残忍……不愧是即将被加封为‘皇太女’的人……”

白灼跳下床，他感觉自己浑身轻盈、四肢有力，衣服上的血腥味闻着都跟别人的似的：“说起来，鹭儿小姐，我怎么从未听闻过集团里还有修到了聻阶的大能？”

祁鹭儿摸了摸下颌：“集团里有聻阶大能这种事我觉得不太现实，但我知道，意识教的‘真核心教徒’都是聻阶以上的修为。——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位神医应该是教皇殿下派来的……”

“教皇殿下！”白灼惊讶道。他又想起了刚刚的梦，只觉得一阵头疼。

“那位神医现在在哪？我要去见他！”

“少爷慢点……如果老戚所在的病房里没有的话，您可以再去爆炸现场找找看……”

……

白灼很快就找到了那位神医。——那人正半跪在地上，仿佛正在抚摸着沾血的草尖上划过的微风。

“神医，您好，我是……”

“我知道，您是白玉集团的少公子白灼。”

那人慢悠悠地说着，又起身向白灼行了行礼：“少公子您好，我是秦思壬。”

秦思壬的外貌有种说不出的奇特感，他穿着一身纯白色古袍，还有着白发、白眉和灰白的瞳色，甚至浑身上下还涂抹着白粉似的东西，——那种白与真人的肤色有太大割裂感，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假人。

白灼开门见山道：“请问您是教皇殿下派来帮助我们的吗？”

“嗯……可以这么说。”

“请问您知道教皇殿下为什么要帮我们吗，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吗？”——白灼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让他更接近谜底的机会。

秦思壬微微笑了笑：“小公子，我可是聻阶修士，区区白曜是还不起教皇殿下派我来的这个人情的。”

白灼震惊无比：“那，那您……”

秦思壬：“教皇殿下派我来接您去教皇殿里见他，我帮你们疗疗伤也只是顺便而已，——如何？小公子，你愿意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