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溪！”薄燕声看着鸿溪两眼瞳孔缩紧成芝麻仁大小，面目赤红，浑身可见的肌肤上青筋暴起，再也笑不出来。

是身体醒了，人彻底走火入魔。

庆幸的是，周戌久现在是附近最强手，他吸引了鸿溪的战意。

薄燕声赶紧催动招蝶铃，他也不知道需要这个小铃铛发挥多大的威力，才有可能控制住一代剑修尊者。

所以，只能不停地蓄力。

研究了招蝶铃这么久，薄燕声知道这个邪物的大概用法了，不同的实力可以发挥的作用不一样。黄狗、野兔、狐妖、樵夫、小鱼、青蛙、平陶牛肉、鸿溪、盂长池、雪……

现在是北极地的永昼季，时间在流逝，白日依旧在。

没想到周戌久和走火入魔的鸿溪能打成不分上下的局面，现在来不及感叹徒弟的本事，因为薄燕声发现，这招蝶铃开始从他的伤口处吸血了。

“……”薄燕声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亏损，该夸一句果然是邪器吗？

难怪你是邪器呀！

居然还能血祭！

但是出现血祭的现象，薄燕声就放心了，这必然是个靠谱的大招，就算鸿溪和周戌久同时走火入魔，他这一出手也能通通拿下。

随着招蝶铃要的血越来越多，薄燕声的皮肤快要赶上冰一样透明。

“差不多了吧……”他现在是孤注一掷，成败在天。

血红色的铃铛还能看出一点点原本的金色，寻常施法后会发出声音的铃铛，这一次不响了。

不但它不出声了，而且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光明剑和上善撞在一起，冰面碎成齑粉，周戌久脸上也出现诧异的表情，随后他的嘴巴在动，他在和鸿溪说着什么，但都没有声音了，他还找机会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招蝶铃不再吸血，它的摆动幅度很慢，铃铛本身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薄燕声盯着它，在悟。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血液在铃铛里，他和铃铛有特殊的链接，静下心来后，薄燕声感受到了——气的速度。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睁开了眼睛，虚弱得说不出下一句话。

是铃铛的声音太大了，把天地万物的声音都压了过去。

是铃铛摆动太快了，所以他看不见。

薄燕声现在是吊着一口气，等一个救鸿溪的机会。

然后，一卷若隐若现的血雾及时拍在鸿溪的后背，须臾后，不需要经过任何的过度，鸿溪的魔兆骤然退下，两眼清明。

“欺师灭祖，罪不容诛！”在鸿溪看来，周戌久在对薄燕声赶尽杀绝，他不能忍。

而周戌久发现鸿溪终于回到了可以讲道理的状态，于是不再和他纠缠，往薄燕声跪倒的方向绕去：“燕行门私事，勿要插手！”

“你带不走他。”鸿溪飞出一把剑，在周戌久身前立地为牢。

剑尊，终究是剑尊。

困住周戌久的那把剑，是黄钟。

薄燕声被鸿溪带走了：“我的阿钟。”

鸿溪：“要命还是要剑？”

“……”薄燕声视线模糊，看着那圆顶状的金色牢笼，“是什么阵？”

鸿溪：“天地君亲师。”

薄燕声用生命赞扬：“好阵。”

以后要学到手，用这招对付逆徒。

“你怎么想出这一招的？”薄燕声用生命发问。

鸿溪：“自然是有个逆徒……闭嘴，你快没救了。”

薄燕声闭嘴，昏迷前还在想，这玩意儿以前还收过徒？他怎么没有印象。

混沌如潮水一般淡去，再次恢复一点点意识，薄燕声转动眼珠都十分费力。

他听到身边有男人的声音：“快去通知夫人——薄尊主醒啦！”

夫人？

那是谁？

鸿溪呢？是鸿溪带他来到这里的吗？

很快，薄燕声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过来，他看到了鸿溪。

鸿溪已经换了衣袍，这一身重紫华服，好似曾经见过的瑰丽云霞。

“你在——”薄燕声抬手，摸了摸那上乘的衣料，“自暴自弃吗？”

这不是你的风格。

还有头上华丽的宝冠，耳朵上还戴着流苏坠子。

天老爷！

薄燕声直接坐了起来，颤抖着，不敢置信：“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

他眼神真挚，嘴角压笑：“好看的吗？”

“刚醒就要嘴贫，”鸿溪坐在他床边，探了探薄燕声的脉搏，“感觉如何？”

薄燕声说实话：“不想再睡了，急需活动筋骨。”

“你的心脉都已经修复，完好无损。”鸿溪告诉他，“这里是仙人城窥天宫，城主住的地方。”

城主府！

眼睛一闭一睁，他都混进城主府了！

跟对人，果然重要。

薄燕声笑道：“你那个没名没分的心上人，混得那么好？也是，剑尊的眼光能差到哪里去。”

说着，他也要探一探鸿溪的脉象，真气畅通有序，脉搏强健有力，没有了走火入魔的象征，随即放松下来：“这一劫算是渡过去了，只是不知道招蝶铃会不会埋下什么隐患，你日后还是小心为好。”

鸿溪道：“我的无情道被金铃催破，现在的修为还不太稳定，有时候与凡人无异。慢慢来吧……”

“夫人，尊上在催了。”鸿溪身后的随从小声提醒。

薄燕声睁大了眼睛：“他叫你什么？？”

鸿溪表情依旧淡淡的，看着薄燕声说：“你既然伤好了，就早点离开仙人城吧。”

当初薄燕声要跟着鸿溪来仙人城，也是不放心鸿溪的身体，怕他半道上走火入魔有危险。

现在鸿溪已经渡过来了，薄燕声自然可以放心离开。

但是那个“夫人”……？？

本来抬脚要走的薄燕声又坐回了病床上，盘腿注视一脸无辜的鸿溪：“我可太好奇了！”

“快走吧。”鸿溪开始赶人。

薄燕声咧嘴笑道：“我偏不！你那么反常地赶我走，是怕被我撞见什么丢脸的事么？你那位没有名分的心上人，我还没见过呢。”

他越说越兴奋，而鸿溪越听越拘谨。

堂堂剑尊居然双膝并拢端坐着，还偷偷揪袖子内衬。

薄燕声看他这样，觉得他是鸿溪，又觉得他不是，于是头一回认真地打量了给他养伤的这个房间。

说房间都掉价了，这得是个宫殿，一个寝殿。

在鸿溪的身后，还卑躬屈膝站着一溜人。

看来，他的相好，大有来头啊……不会是城主吧？

仙人城的城主是修真界臭名昭著的剑修明鸮，无论正道邪道什么道，挡他路的人，全都被他杀了，而江湖上也有一则不知真假的传闻——

那就是挡他道的人中，有一个还活着。

仙人城主和正道剑尊，窥天道和无情道。

嘶！！

薄燕声更不想马上走了，走之前怎么说也得把这两人的事问个透彻才行。

这时候，鸿溪也松了口，和薄燕声的猜测一样：“走吧，我带你去见明鸮。”

“果然是他，你们两个，怎么好上的？”薄燕声挤到他身上，促狭追问。

两人出了门，冷意笼罩下来。

薄燕声凭栏远眺，这地方真是高，本来选址就在王座冰山上了，给他养病的宫殿还在高楼之上。

整座仙人城尽收眼底，连带一片城外的苍莽冰原。

鸿溪带路走下连廊的前方台阶：“明鸮是我曾经的……徒弟。”

啥？徒弟？师徒？

薄燕声猛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被冷到了。

他在思考，是那种正经的师徒吗？

作为一个被徒弟挂过悬赏的师尊，他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始理解。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理解了。

薄燕声看向他：“早就想问了，你什么时候收过徒？”

鸿溪的徒弟是明鸮这件事，也足够让人大吃一惊啊！

“很早以前收的，”鸿溪经过那些精美的连廊冰雕，路上遇到的人都向他行礼，“八百三十年前他叛出师门，我和他打了一架，他走之后没过十几年，我就认识了你。”

鸿溪停下来，侧身，眼神揶揄：“一般来说，都是徒弟叛出师门的。”

“……我就是喜欢搞特殊，怎么样？”薄燕声理直气壮，接着把话题扯回来，“你倒是挺能忍的，现在你寄人篱下，明鸮待你如何？”

而且，他们原来已经认识八百多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八百多年前，鸿溪还不是剑尊，薄燕声也没有开宗立派。周戌久刚入道拜师，最喜欢缠着他去秘境探险，如果他不答应，周戌久还会撒娇。

过得可真快啊。

鸿溪答：“嗯。”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个“嗯”模棱两可的。

薄燕声拍着冰栏，亦步亦趋：“对了，我昏迷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周戌久不会还蹲守在城外堵……”

“五年，”鸿溪拐过一道回廊转角，登上前方的宫阙长阶，“到了，明鸮就在住里面。”

长阶之上，厚重的殿门打开。

而薄燕声还震撼于“五年”这个时间，他伤得有这么重？居然一闭眼五年就过去了……

自前方的大殿上传来一道桀骜不羁夹枪带棒的问候：“师尊——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你还记得这里有个我——”

鸿溪仿佛听不出其中的抱怨：“燕声已经醒了，他来向你辞行的。”

谁来辞行啦！他是来看热闹的！

“久闻城主大名，原来是师侄。”薄燕声笑盈盈拜谢过后又调侃道，“哦，也是——嫂子。”

鸿溪握紧了拳头，侧过身来瞪他一眼：“现在也见到人了，我送你出城吧。”

尊位上坐着的明鸮忽然放声大笑，大步走下来，不顾鸿溪的抗拒顺手揽上鸿溪的腰，接下了薄燕声的那句调侃：“原来师尊是这么与小师叔介绍我的？听师尊说小师叔的命剑丢了，那我就尽地主之谊，送师叔一把急用之器。”

薄燕声笑容更加灿烂，两人很快攀谈起来：“嫂子！要不说你能当我嫂子——呢！”

鸿溪真是受够了，一掌一个，把两人拍得都翻出了白眼。

明鸮送的剑通体暗红，要放在夜间就很难分辨，他把剑交给薄燕声：“这把剑叫残阳，虽然比不上小师叔的黄钟，倒也能用上一用。小师叔试一试，看看趁不趁手，不趁手我再去给你换一把。”

剑修试剑，只要拿在手上就知道是否如意：“好剑啊！嫂子，它是什么来历？”

鸿溪看着那柄剑，眼底有些动容：“残阳是我和明鸮一起锻造的，只是我们两人用着都不合适，就被他收了起来。”

没想到千八百年前的旧物，明鸮还存得这样好。

“不错不错，”薄燕声端详起这把剑，“既然你们愿意把爱情的结果交给我——”

窥天宫主殿的大门涌出一瀑爆炸的碎雪，“我会好好照顾残阳侄儿的哈哈哈哈！！”薄燕声提着残阳剑擦着那近在咫尺的冰晶狂奔，大笑着逃出了宫。

殿内安静下来，鸿溪收手后就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薄燕声御剑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

“我还以为师尊会把人留几日说说话呢。”明鸮走上前，单手把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一一关闭，隔绝了永昼季熬人的白光。

鸿溪眼里没有了光，转身要往里走：“留下来做什么？难道仙人城是什么好地方？”

他的手腕被粗暴地扣紧，现在的鸿溪哪里还有反抗的力量，只能绷着身骨。

明鸮见状，气到冷笑：“今日人活着离开了，师尊就开始对我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

鸿溪已经习惯了被明鸮从身后拦腰抱起，半眯着眼睛顺从地靠在明鸮怀里，平静地挣扎：“办事就行了，我不双修。”

“呵，不愧是无情道，”明鸮不满，但只敢嘴上抱怨两句，“那些勾引过你的炉鼎，可有弟子这般资质么！”

鸿溪：“……”

脚下的仙人城里看起来稀奇古怪样样有，可惜这一次没有闲心逛了，鸿溪催着他走，他也实在留不下来。

薄燕声也是有徒弟的人，看他俩你侬我侬总觉得别扭。

估计鸿溪也看不来，但他没办法，死了都要爱的本心早被招蝶铃勾了出来，要不怎么会被折磨到道破的地步。

还有是他那个徒弟啊，真是会卖乖！

薄燕声出城时就告诫自己，一定要警惕这种装乖的徒弟。

像燕阵这种特别爱撒娇特别黏糊的，更要注重教导，以前疏忽了，以后绝不能宠着，得把他教成周戌久那样的板正才放心。

一想到周戌久，薄燕声站在冰原上不走了，有些落寞。

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师尊，早已叛出师门了。

“五年……”他仰头看着依然高悬的白日，吐出一团雾气，不知道周戌久挂他的悬赏撤下来没有。

他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几个修士手持各色武器，朝他杀过来，嘴里大喊着：“总督院悬赏，薄燕声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