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雾突然发现金栩伤口上边有一颗细小的红痣,点缀在喉结的右侧。
手指从那颗痣的位置滑过,金栩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了两下。
连雾垂眸看过去时,金栩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动静。
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几个白衣剑修,看衣饰应该是内门弟子。安源恭恭敬敬的缀在后面。
那几个内门弟子连正眼都没给连雾一个,便直奔石床。
连雾连忙侧身闪开,便见那几个剑修数道灵力朝石床上打过去,使得那几道钉进石床里的锁魂钉缓慢的拔起来,保持着一种仍然穿透骨肉但解除了禁锢的状态。
连雾尚不知道这群人突然闯进来是在做什么,其中一个内门弟子便将一件黑色的,绣着各种复杂符文的长袍甩在了连雾身上,道:
“给他换上。”
连雾抱着长袍,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依言朝石床走去。
金栩虽然脱离了石床,但锁魂钉的作用让他仍旧没什么活动的力气,只能任人摆布。
连雾给他套上那件一看就不简单的黑袍时,他也没有挣扎,或者说没有力气挣扎。
刚穿好,金栩便像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般,被人拖走了。
连雾看着他们的背影一阵出神。
金栩……会被带到哪里去……
安源依旧缀在最后边,连雾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道:
“你们要带他到哪儿去?”
安源挥开他的手,同样压低声音回道:“不该问的别问。”
连雾:“……”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那人都带走了,我以后干什么?”
“唉你就先呆着吧,现在没人顾的上你。”安源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拍了拍连雾的胸口。
有什么东西顺着滚进了他胸口的衣襟里。
安源看着他,目光十分具有暗示性的在他脖子上的银环上落了几息。
联想到他刚才那句顾不上你,连雾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可他还没来及去摸索一下胸口的东西,药谷上方突然一人御剑而来,直直的落在了连雾面前。
“你就是连雾?”
连雾点点头。
那人又道:“有人临死前非要见你一面。”
说完便不顾连雾的反应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啧,真是麻烦,也不知道王师兄怎么想的。”
连雾突然腾空,脚下一点着落都没有,全靠对方抓着他的衣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衣服质量上,他一颗心慌慌的,但还是听见了那剑修的声音。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丹峰景色,不知前路如何。
那修士仍在抱怨:
“一个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还如此兴师动众。”
连雾突然抬起了头,心头蒙上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女人……
整个剑宗,他就只认识一个女人。
不多时,他们便飞出了丹峰的地界,来到了剑宗最高的主峰。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场已经站满了剑修,个个白衣如雪,放眼望去,皆是内门弟子。
平日里,内门弟子的地位在剑宗的地位仅次于亲传弟子,个个眼高于顶,如今却都神色谦卑的围着演武场最重要的一尊炼器炉。
落地还有三四米时,连雾便被那剑修粗暴的扔在了地上。眼前恰巧便是灼热蒸腾的炉火,热浪扑面而来。
那炼器炉方方正正,约有三四米宽,三四米高的样子,两侧架了高台和楼梯。
在那炉子的正中心处,一柄剑身通透如玉,剑刃锋芒毕露的宝剑正直直的插在中心处,炽烈的炉火未能使之变色,只在它表面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芒。
“连雾。”
这时,一道低哑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连雾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看过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
方甜不施粉黛,长发披散,穿着一身黑色长裙走过来,长裙上绘着与方才金栩那件黑袍上如出一辙的符文。
她看着连雾,神色有些苍白,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意。
此情此景,连雾大概已经猜想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你让人带我过来的吗?”
“嗯。”方甜微微点了点头,以一种神游天外的语气说道:“我好歹跟他一场,最后一点小小的心愿,他也不吝满足我。”
连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王永炎和南沧衣冠楚楚的站在炉火旁的高台上,神色漠然的看着这边。
他的目光飞快的将演武场扫了一遍。
高台上站着那两位亲传弟子,炼器炉旁边放着一台高大的日晷,此刻光影正指在午时的位置。
炼器炉周边站满了内门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个葫芦。
就在这时,方才那几个去押解金栩的内门弟子也到了。
一台十字形的木架被抬了上来,金栩的双手和锁骨处被重新钉进了木架里。
即便离的尚远,连雾也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
“这是,怎么回事?”连雾的心沉入谷底,连带着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方甜又上前一步,说道:
“如你所见,我马上就要死了。”方甜的神色有种不符常理的平静,她指了指远处炼器炉中的宝剑。
“看,那里,将是我的归宿。”
连雾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他们让你祭剑?”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不幸生在一个不起眼的凡民家里,又更不幸的生成了一个极阴之女吧。”
“他们都说,能有幸成为铸造神剑的引子,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连雾冷笑:“胡说八道,这福分让给他们好了。”
方甜突然笑了出来。
她看着连雾的脸,一张日益变尖的小脸仿佛又变成了初见时的灵动模样。
她说:
“连雾,其实当初,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了。”
她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
“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走在街上,四处打量,眼里没有欲望,没有警惕,对什么都好奇,但目光却也不在任何东西上久留,与整条街都格格不入。”
“我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就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伪装的一点也不像。”
“但后来看多别的小公子,我才明白,你其实也不像小公子,这些宗门天骄,世家少爷,没有你这样的眼神。”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你真的是个伪装的世家少爷就好了……”
方甜伸出手,仿佛要落在连雾的脸上,却最终在距他一掌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方甜……”连雾皱眉看着她,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大脑高速运转,想着什么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然而情况紧急,他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一团糟,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突然想起最近积攒了好几次没用的言灵术,当即便病急乱投医,用言灵术说道:
“炉火意外熄灭,方甜逃过一劫。”
身体灵力没有任何波动。
失败!
炼器炉的炉火乃是天然神火,即便此刻大雨倾盆,那火也依然会燃烧不止,以常理而言,基本没有什么符合逻辑的意外情况能熄灭那一炉神火。
“王永炎良心发现,想起和方甜的感情,突然回心转意,阻止了方甜祭剑。”
失败!
王永炎此刻仍站在那高台上,神色略有些伤感的看着这个方向,眼底甚至有几分水色。
然而那是鳄鱼的眼泪。
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决定了让方甜祭剑,从未动摇。
病急乱投医必然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即便结果在预料之中,可接连的失败依旧让连雾心乱如麻,他早已没有了平常的冷静。
这时,方甜看着连雾,又道:
“还有一段时间,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连雾一边道:“说吧。”
一边继续思索对策。
“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
“没有。”
“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凡人家庭,前十五年全家人谨小慎微的过的还算幸福。”
“后来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爹被药仙谷抓去当了药人,三年后他不堪重负病死了,尸体被随意丢在了乱葬岗,我和我娘翻了好久的尸堆,才从里面拖出他长满黑斑的残缺身体。”
方甜平静的诉说着那些救援的悲惨往事,神色平静的仿佛在说旁人,可却让人难以忽视那掩藏在平静下的愤怒和沉痛。
“我娘总说,让我不要记仇,那些人太厉害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是报不了仇的,逝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地活下去。”
“我听我娘的,没有想过报仇。”她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层阴影,让她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不甚清晰起来。
“后来我娘也死了,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卖了安葬她,她的尸体就被随意丢在了路边,我也被掳来了剑宗。“
“你看,我一直很听我娘的话,我像我的爹娘一样,拼尽全力的活下去。无论我遭受什么样的欺负,我都记得我娘说的,命最重要。”
“可是,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方甜原本陷入回忆的悠远表情缓慢的变得狰狞了起来:
“为什么,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却还是活不下去呢!!!”
她突然伸手,重重的抓住了连雾的胳膊,仿佛要从他身上寻求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