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未时，寨子里已经升起了炊烟，人们忙着杀鸡宰羊。一桌桌美酒佳肴鱼贯送入某座院子，隐约还能听见有山歌小调传出来。

一坛黄酒配上几碟下酒小菜，两名牢房看守聊得不亦乐乎。

牢里的几人顺带听了段故事，勉强拼凑出山寨的大致情况。这个山寨没有名字，大家都称呼为寨子，今年是他们盘踞在这的第二年。大当家名叫□□，和三当家是同胞兄弟，两人仗着一股有力气，会功夫，横行乡野，相邻四野有一群小弟跟着他。二当家姓楚，也就是今日见到的那个男子，他和手底下的一群亲戚逃难到此，□□看他们身手好，便把人留下。创立山寨后，他就成了二当家，管着山寨内吃喝用度等日常事务。

半路搭伙，不过是因为利益聚在一起，□□也不傻，对于姓楚的处处提防。只给他一个二当家的虚名，实际上寨子里的钱和兵器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两个各怀心思的的人，随时都可能翻脸捅对方一刀。商屿丞正等着听后面的故事，外面的两名看守却换了话题。

“可是有贵人来？外面怎么一早就在生火准备。”

“听说是大公子一行人，回程遇上大雪封路，转路来咱们这避雪。少喝些，若是被三当家知道咱们喝酒当值，还不扒了咱俩的皮！”容长脸男子说着便要收起酒坛，另一个黑脸大汉按住他的手，打了个酒嗝。

“大公子来，谁还顾得上这些人。”

容长脸朝牢房位置抬抬下巴，“我可看了，里面的几位各个细皮嫩肉，姿容不凡，大当家就算自己不享用，也得给大公子送一个。”

黑脸大汉丢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咬得咯嘣响，“我可听说，大当家叫了二当家和他那些子侄去席上。大当家早就看上了楚西裴那小子，只是顾忌姓楚的人多才没下手，不过要是大公子看上······”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此时牢房里的人听了他们的话，脸色如同吞了只苍蝇一般难看。断袖分桃自古有之，多在纨绔子弟间盛行，为君子不齿。

他们如今却落到这样一个好男风的土匪手中。

商屿丞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意是等晚上去探探这山寨的虚实。

听俩人对话，那个大当家明显动了龌龊心思，他一走，这些人未必有自保的能力。

斜侧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着是清瘦的腕骨。

丹枢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向自己这边，压低声音说：“我带了暗器，足以自保，你去吧！”

当时在庙里，这些人来势汹汹，他们难以对抗。仓促之间，商屿丞只得让几个身体好，会写拳脚的从窗户先走，立刻骑马赶回益池搬救兵，一切见机行事。

商屿丞重重呼出一口气，走过去拍铁栅栏，喊道：“两位大哥，能不能给我们一碗水，我用这串珠子和你们换。”

灯光映衬下，凤眼菩静静躺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对面两人对不识得凤眼菩提，却能看出这是件宝贝。所谓宝物有灵，即便是不懂珠宝的人，也会宝物本身散发的气质深深吸引。

那两人立刻看直了眼睛，急忙朝商屿丞这边冲过来，想要直接来抢。

商屿丞往后退了一步，看守抓了个空，他再次强调，“请给我一碗水。”

容长脸看了眼同伴，拎起桌上的水壶倒好水。

可是瓷碗太大，根本无法从栏杆处穿过来，黑脸大汉犹豫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将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待容长脸端水过去，他朝商屿丞伸出手，“东西交出来。”

话音刚落，一直强劲有力的手扣住他的手腕，接着将他真个人拖了进去。

容长脸意识到不对，丢下茶碗想逃，却撞到一堵人墙。

丹鸣一拳将人撂倒在地，接着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直至将人打昏过去。

商屿丞则比他快得多，手起刀落，黑脸大汉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商屿丞换上容长脸男子的外衫，借着夜色掩护行走在山寨中，一时竟也没被人看穿。

寨子各处挂着灯笼，灯火昏黄，隐约听见阵阵歌声，料想此处便是看守之前说的宴席，今日有贵客前来。商屿丞换了个方向，继续找山寨出口，没走多远，迎面而来几个搬酒坛子的年轻人，他忙转去另一条路。

山寨里的路七拐八绕，饶是商屿丞记忆好，在变了十几次路之后也转晕了。他看向周围最高的一间屋子，打算到屋顶上俯瞰一下寨子布局，方便找路。

临到近处，商屿丞隐约听到一声叫喊，他脚步一顿，侧耳细听，声音是从前面屋子里传来的，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

商屿丞来到窗下，那一声叫喊过后，便是渐弱的哭声，以及另一个人沉重的喘息声。他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屋内一阵淡淡的血腥气，接着便看到一个男子正在上下起伏的身体。在他动作间，商屿丞对上少年绝望且满含恨意的眼，剧痛让他发不出声音，像只干渴的鱼一样张着嘴呼吸。

少年目光涣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接着他看到那条窗缝被人拉开，一道人影闪身而入。少年眼中霎时迸发出光彩，这一刻不论来人是谁，只要能帮他结束这场噩梦，便是让他与恶魔做交易他也愿意。

正在酣战的男子只觉脖颈间一凉，他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接着双目大睁倒在少年身上。

少年手脚并用将人从身上掀下去，即便他很想再捅这人几百刀，但是把人推下去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不着存缕的身体，这才抬头去看来人，可不等他看清对方容貌，那人再次干脆利落的翻窗而出。

商屿丞自知此时不是管闲事的时候，丹枢他们还在等他营救，可他实在无法忽视少年那如死灰一般的眸子。

如今节外生机杀了人，他需得在别人发现前，将博贤学子带出去。

商屿丞刚迈出的步子一顿，有人过来！

侧耳细听，来人不止一人，且步履匆匆，绝不是路过，目标正是这边。

少年仰躺在床上，还没在浑身剧痛的感觉中缓过来，便听窗棂一响，那人再次去而复返，还骂了句脏话。

商屿丞朝床上人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捡起刚刚用过的匕首，目光瞥见那仰躺在地的人。那是个白胖的青年，这身皮肉一看便是用富贵娇养出来的。联想到山匪口中的贵人，这人身份只怕不简单。

商屿丞心想：他现在喊一句，人不是他杀的，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他目光瞥向床上身形单薄的少年，将心中刚升起的念头掐灭。

算了，还是他来担吧！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二三，真落到那群人手上只怕难有善终。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行五人面带急色冲进屋子，却在看清屋内情景后呆住了。

商屿丞也没想到来人是个熟面孔，正是楚二当家等人。这并非好事，就目前来看，二当家是山寨中为数不多的明白人，应付这类人，威逼利诱没有用，讲道理更是无济于事。

二当家却看也没看商屿丞一眼，径直走到床前。

少年挣扎起身，朝着那人喊了一声，“二叔！”

商屿丞：“······”

额！

原来认识！

那就好！！

“佟阳，你先将西裴送回去。”二当家对着同行而来的其中一位青年说。

名叫佟阳的青年上前，用被子将少年裹住，背起人大步出去。

二当家蹲在白胖青年跟前，伸手去探对方鼻息。

早没气了。

商屿丞在心中下结论，他动的手，自知分寸。这个胖子想来身份不凡，这位二当家八成会把错全推到他身上来。

二当家对于自家侄子十分了解，凭他的身手，没办法如此干脆利落的将对方击杀。

更可况，还是这种一刀割喉的杀人方式！

他再没看那死透的尸体一眼，而是转向商屿丞，目光深不可测，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你可知此人是谁？他是庄文雍之子，庄浩。”

商屿丞蹙眉，白日言谈中，他便发觉这些山匪对于官府毫无俱意，益池的治安已经败坏到山匪明目张胆劫人的地步，当地官员从不曾上报，甚至考绩年年为优。

究竟是户部负责政绩考核的官员无能，还是他们官官相护，尸位素餐？

无论是哪一种，庄文庸痛失爱子，都不会放过他们，而为了保护寨子里的人，大当家很乐意将他们全都献出去。

商屿丞几乎可以确定，这位二当家知晓他们的身份。

换做寻常土匪，这时候想的应该是杀人灭口，而不是谈条件。

他就势坐到最近的圈椅里，样子懒散，“二当家想拉拢我对付庄文庸？”

二当家语气平淡，“将你们绑了交给大当家，能省去很多麻烦。”

商屿丞八风不动，不疾不徐说道：“若你和大当家一条心，这的确是条出路，可事实刚好相反。当时屋里不止我一人，令侄也在，这么大的把柄，无需等庄文庸出兵，大当家先带着你们项上人头去知州府请罪。”

双方言语交锋，不让分毫，端看哪方先败下阵来。

“有一个双赢的办法，二当家可想听听？”

屋外响起清雅的少年声音，接着门被推开，丹枢那张姿容不凡的脸出现众人眼前。

他目光锁定在商屿丞身上，似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