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屿丞蹙眉,“对方什么来历?”
云霄摇头:“这个不能说。”
“那我也无可奉告。”说罢,商屿丞再次调转马头。
云霄见他不是开玩笑,赶忙去拦人,犹豫后说道:“这消息是从北边传过来的。”
商屿丞眸光微转,北边有盛文和西黎两国,看云霄忌惮又心痒的样子,对方必定是两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对方没有大张旗鼓去找,而是找上了云家,这其中怕是有诸多牵连。
商屿丞冷笑,“你真是什么钱都敢赚?”
“不是,我没有!这人绝对不是皇室中人。”云霄就差发誓表明自己清白了,“西黎三位皇子正在窝里斗,他们都忙着扩大自己的势力,前脚卓武帝咽气,他们后脚就能夺位。哪有人花心思巴巴去寻药。”
西黎与其他几国不同,他们奉行强者为尊,卓武帝有三个儿子,这三人各有千秋。其中黎明晰手握西黎第一骑兵营,二十五岁授封左将军,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若是换了商屿丞,他也会选择先和另一个兄弟联手杀死威胁最大的黎明晰。若是不能杀死,那就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先牵制住他。恐怕是卓武帝的身体出了问题,就连身为三皇子的黎明晰也不知内情,否则他定然不会亲自率军出征。
商丘不敌西黎,定会寻求外援,不论是哪一国,一旦出兵支援,这场战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结束的。黎明晰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突然败北,一路退回西黎边境,不再贸然出兵。他在想通其中关键之后,仍旧驻军于边境,营造两军对垒的假象,迷惑了所有人。可事实上,此刻他人还在不在军中都未可知。
若换做他在阵前,必定要组织一场进攻去探对方虚实。只可惜,东丹出人不出力的举动引起了商丘的忌惮,谁都想做最后的那只黄雀,又担心先出手会变成别人眼中的蝉。
商屿丞摆手,“且让他们斗着,入秋前,这场仗约莫能结束。”
云霄犹豫着问,“宴公的下落,你······”
商屿丞:“这个我真不知道。”
云霄:“······”我信你个鬼!
之后的晚宴,两人如同不认识一般,一个坐东边,一个坐西边,全程没有任何一个眼神的交流。
不知是不是商屿丞下午的战绩太彪悍,席间时不时有人偷瞥他,却再无人敢上线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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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全员昼夜不息,一连几日睡在衙门。
当真是不查不知道,林氏一族这些年所犯罪过真是罄竹难书,谋害荣泽太子只是其一,还有虚报军费,豢养私兵,侵占良田,贪墨受贿等诸多罪行。
众人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能变出了分身来。因此当下属禀报有人探监时,大理寺卿都没顾得上问来人是谁,只是摆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大理寺的牢房十分简陋,没有桌椅床铺,只在地上铺着稻草。依稀可以听到哀嚎声和喊冤声。
郑国公穿着囚服,靠坐在墙边,退去公爵蟒袍的他,与其他头发花白的老人没什么不同。
阳光透过牢房的栅栏,照在距他三尺之外的地面上。光与暗明明只在一线之间,于他而言却犹如天堑。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郑国公抬起头,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商屿丞将牢房里里外外打量一遍,靠近围栏问道:“国公爷倒是沉得住气,身在囹圄,照旧不动如山。”
“还轮不到你们两个毛头小子来教训老夫。”郑国公瞥他一眼,“若要审,让大理寺卿亲自来,其他人还不够格。”
商屿丞唇角勾起,笑容狡黠,“我若是你,这个时候就不会为一时的舌之快,断送近在眼前的生路。”
郑国公嗤笑一声,“商丘小子,你不必骗我,究竟有没有生路我比你清楚。”
身为林氏一族的族长,他对自己和林家人所做的事十分了解,那些罪状呈递到御前,足够株连他三族。
丹枢淡淡开口,“判决的诏书没下,一切尚未盖棺定论。”
郑国公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打量这位五殿下,“五皇子,这件事你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从前是我看走了眼,一颗废子却成了扭转棋局的人。”
“战场之上无废子,枉你读了那么多兵书。”商屿丞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丹枢状似感慨的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了你的野心,赔上整个林氏一族。”
郑国公哈哈大笑,“早在走出那一步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什么结果。若是重来,我依旧会这么做,与其看着家族在我手中没落,成为第二个韩家,我宁可放手一搏。至于那些族人,他们享受了林家强盛时带来的荣华,就该在危难时同林家共存亡。”
丹枢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扎人的话,“的确是场豪赌,只可惜你不是最后的赢家。”
郑国公愣了一下,而后偏过头去,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商屿丞不再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谋害太子,你无论如何难逃一死。我能保下你族人性命。作为交换,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郑国公囚服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尽管他自己说得无畏,若是可以,他终究不愿当林家的罪人,让林氏就此灭族。
商屿丞又补充一句,“荣华富贵就不要想了,只能答应你,保住他们性命。”
郑国公闭了闭眼,在睁眼时已做出了决定,“你问吧。”
商屿丞收起散漫的神情,“关于商丘,说说你知道的。”
郑国公面露疑惑,“你指什么?”
商屿丞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背后操控两国盟约的人是谁?”
郑国公瞳孔一缩,几分愕然浮现在脸上。
商屿丞心下一沉,果然没有猜错,真的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控制这件事情的走向。
西黎骤然出兵,不止是打了商丘一个措手不及,其他诸国也未有任何准备。西黎已身居两大强国之一,一旦吞并商丘,东丹受到的威胁将会是巨大的。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东丹都不会作壁上观,只看商丘能开出什么条件。
粮草、金银这些是必然的,还有城池和岁贡上。
郑国公深吸口气,到了这一步,说与不说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
“早在鸿辉帝来信前,我已经收到不菲的财物,应该不止是我,朝中举重若轻的人大约都被收买了。这件事是裴相提出的,我们两党素来不和,除非利益庞大,否则很难意见一致。这么冒险的决定,当朝竟无人反对。”
这场战乱,最得利的莫过于东丹,可若是东丹也只是这计谋中的一环,那么这个局究竟有多大,对方想要干什么?
商屿丞沉默许久,又问:“这个人是谁?”
郑国公看向他,轻笑,“既有如此财富,且能在此事中获益的人不多,殿下自己想想就知道了。”
两人离开大理寺,同行在明德大街上,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说的最多的便是郑国公一家倒台的事情。
商屿丞看向身侧之人,有些不确定的问,“林家族人真的能被赦免吗?”
谋害太子放在哪一国都是株连全族的大罪,可是在探视前,丹枢同他说,若是郑国公不肯说,可以用他族人的性命作为筹码。
丹枢浅笑,“林家在朝中树大根深,关系错综复杂,全部处死,朝廷少不得一番动荡。改判流放,只要留有一线生机,他们就不会冒着风险殊死一搏。”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这个决定无形中分化了林家暗中隐藏的势力。生死和大义面前,一旦有了分歧,人心就散了。
商屿丞蹙眉,“曜文帝会同意?那可是杀害他儿子的元凶。”
丹枢敛眸,语气淡淡,“不要用皇权去检验亲情,得到的结果会让你失望。”
荣泽太子的死,就像是沉重的枷锁,六年的时间,合着血肉一起生长,就算如今摘下了,斑驳的伤痕仍在。
商屿丞没有太多同亲人相处的经验,他自幼离家,七岁时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自那之后,他每年都会回凤锦一次,同父母小聚几日。可仔细算下来,他在父皇母后身边的日子竟然不足半年。
他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无非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别管什么大局,也别在意对错,不辜负这世上对自己好的人便是。”
丹枢点头,同时提醒他,“郑国公的话不可尽信。”
商屿丞:“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这个人野心勃勃,不会甘愿藏一辈子。”
话虽如此,若是那人藏个十年八年,他们岂不是要一直处于被动。东丹也不适合商屿丞久留,朝中暗流涌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衡,演变出一场灾祸。
丹枢:“待危机解除,你也可以早日回家。”
商屿丞哑然一笑,“哪有这么简单,东丹实打实的派出了十二万兵马,我若是回去了,两国的盟约怎么办?”
丹枢抬眸看他,眼底波光流转,他盼他平安,也希望他早日如愿。
他留一年,他就守他一年;
他留十二年,他便守他十二年。
一个不被认可和接受的孩子,出生便带着原罪。他也曾恭顺父母,友爱兄长,却被这个世界的恶意驱赶着,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丹枢本以为他的人生已无意义,活下去不过是为了看那群人争名逐利,最后又败给权利。必要时,他不介意推他们一把,将一切快点结束。什么荣华富贵,家国天下,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
可是商屿丞的出现让他重新看到了光,那样一个耀眼如烈阳的人,即便站在远处也能被照耀到。
有些人生来便是让人仰望的,商屿丞便是其中之一,出生即为太子,师从宴公,帝王亲授,人生路光辉灿烂。
入东丹为质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意外,迟早要被修正,回到那一条属于他的阳关大道上。
而他,远远看着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