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真人轻笑了声，摇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鬼妖邪咎由自取，自然堕入十八地狱，一切皆是早就种下的因果，娘娘何苦怨天尤人。”

万贵妃那张美丽的画皮瞬间龟裂，双眼吊梢到额角，龇出口中两颗长长的尖牙——“一派胡言！”

她一跃而起，如野兽般高高耸起脊背，脸颊两侧浮出一层细微的白毛。

徐明望着万贵妃脸上的白毛，碧绿的眼睛，笑道：“果然是你这畜牲。”

攸宁鬼市的碧眼白狼。

那日白狼现身，被三颗骰子打伤，借着恶鬼把徐明真人团团围住的时候逃了，后面放了自己的族群去偷袭元秀秀，又被宁洛一声大吼，叫得全族化为血沫。

万贵妃四脚着地，用一种极诡异的姿态在殿内焦躁游走，甚至窜上屋顶房梁，长长的黑发垂在徐明真人头顶，只是无法接近他分毫，气得嘶吼不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口称天道正义的，有什么资格审判我！凡人食五谷杀牲畜，仙人斩妖除魔，不一样都是杀生！凭什么妖就比你们低贱！凭什么妖就要做你们口中的恶果恶报！”

徐明垂目，听着耳边兽类粗重的喘息声，眼神渐渐冷下来，轻声道：“不思悔改，还敢狡辩，该罚。”

一个“罚”字落下，白狼突然见到真人手中放出五彩神光，将它的头颈四肢牢牢捆住，深深勒进皮肉。

这身娇贵的美人皮经不起摧折，“万贵妃”的五官扭曲起来，眼睛忽而变成两个黑洞，又忽而泛起绿光，好像白狼真身即将从这具躯壳中破体而出。

徐明却在此时稍稍收了手。白狼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终于看清这五色神光是真人手中的一把五彩丝线，拴在一颗赤色玛瑙珠上。

它的身体仍被牢牢捆缚在空中，双眼充满恨意地瞪着下面的少年真人。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徐明淡然望着它，好像自己手中不是拴着一个妖怪，而是一尾普通的红鲤鱼，“你明知伤不到我分毫，为何还要非这么大力气，将我诓进宫来？”

他坐了这么久的车，又在朝堂上听了人间皇帝这么久废话，原以为这宫中的妖物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结果不过尔尔，简直失望。

白狼阴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徐明真人微蹙起眉头：“除非……你的目的并不在我。”

“小猫儿！”

金阊殿外，突然传来男子凄厉的叫声。

“小猫儿！你在哪儿！快出来吧！别再和朕玩捉迷藏啦！朕、朕真的要喘不上气了！咳！咳咳！……”

人间帝王瞪着一双无神的白眸，好像溺在水中一般，一边惨叫，一边跌扑着奔向金阊宫的大门。

徐明微怔：“你……”

万贵妃嘴角咧开一丝冷笑，身体顿松，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抹一把脸隐去腮边的白毛，重新化出娇柔凄弱的美人模样，哀叫道——“皇上！”

黑黢黢的夜色顿时被火把照亮，刚才还静悄悄的金阊宫变得一片嘈杂。绥安帝连滚带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一大帮比他还要惊恐的总管侍卫。

他们看见皇帝的宠妃半裸身体跌坐在地上，脸挂泪痕，周身都是绳索捆缚的印记；而她的身边，只有昨天刚刚获得敕封的天枢宫真人。

所有人：“………………”

“皇上！”万贵妃泪水连连，扑到绥安帝怀中，“妾知徐明真人有安邦定国之异能，特奉皇命犒慰，不想他只是表面君子，见妾美色，竟欲轻薄于我——陛下！陛下圣明！此等妖人定不能留了，求陛下除了这妖道，保社稷万世无忧啊！”

所有人：“…………………………”

娘娘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这个样子，到底是谁轻薄谁啊？？

徐明真人端坐蒲团上，面无表情。

绥安帝两颗暗沉的黑瞳重新落回眼中，指住徐明怒道：“将这妖道拿下！”

皇帝下令，侍卫只能硬着头皮，一窝蜂把手中的刀剑枪朝眼前的真人招呼过去——原以为护国真人必有通天法力，没想到徐明不闪也不避，任那些利器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刚刚还好好的人，顿时被扎成一只刺猬。这样的重伤，徐明真人却毫无反应，仍是一动不动坐在蒲团之上。

伤处甚至没有一滴血。

在场的活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无不心中大震，握住兵器的双手止不住发抖起来。

“杀得好！”绥安帝毫无察觉，暴怒道，“把这妖道拖出去，五马分尸，丢到乱葬岗喂狗！”

“等一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插进来，刚才还哭哭啼啼的万贵妃，现在面若寒冰，半跪在徐明真人的尸体前，仔细审视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动手脱剥尸体上的衣物。

所有人：“……………………………………”

饶了我们吧，今夜受的刺激还不够大吗？

尸身上厚重的法袍被一件件脱下，露出修长的脖颈，青白冷色的皮肤，被利器扎穿的伤口翻出淡红色的肌肉。

徐明赤裸的上身终于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就像一尊玉像。

万贵妃贴上去，用鼻子凑近嗅着眼前人的身体：徐明真人气息全无，双眼紧闭，面容安详，身上不仅没有血腥气，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必有蹊跷。

万贵妃脸色阴沉，只是猜不出其中的玄机。

她冷冷道：“将尸体送去凤仙宫。”

侍卫们刚刚亲眼目睹万贵妃对着真人的尸体又摸又嗅，都看傻了，听说还要把尸身送到凤仙宫中去，更是惊诧不已，难道这娘娘——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皇上，”万贵妃温声道：“妾受了惊吓，这几日恐怕都会惊惧忧思，不得安稳，皇上可以一直陪在妾身边，不要离开吗？”

绥安帝如木偶般应道：“都听小猫儿的。”

万贵妃看着蒲团上端坐的尸身，露出一丝冷笑。

她猜的没错，在这皇宫里，就是人间皇帝最大。只要她把皇帝一直带在身边，除非徐明真人要强逆天数，改朝换代，帝王的紫微星命可以庇佑她万事无忧。

既然这样，她倒要看看这个小真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万贵妃没有注意到的是，徐明真人腕上那颗玛瑙珠，正藏在宽大的衣袖中，隐隐泛着微弱的流光。

凤仙宫之外，崇宁宫偏殿，分永信殿，永定殿，永寿殿，是本次天枢宫除掌教真人外，各弟子的住所。

不过现在，北天门弟子都跟丁慧真人祭鬼去了，三座偏殿，空荡荡只剩元秀秀和松松两个。

身上的被子是轻薄的丝绸，绣着青莲花，在炎热的夏季触手清凉。皇宫内院，所用器物皆无比考究。元秀秀逃出阴山村后，流过浪，露宿过街头，在平安县衙睡柴房，到南天门露天席地，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住那么好的房子，睡那么好的床。

可是此时于她，身外富贵不过是无聊的东西，甚至连御膳房里精美的饭食，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夜深了，元秀秀在床上辗转反侧。今天是中元节，地府开鬼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明明是盛夏季节，偌大的宫殿却无比寒凉，甚至她裹紧身上的被子，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寂静的偏殿内，隐隐传来些许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门外踟蹰，想推门又不敢。

元秀秀警觉地从床上爬起。宫中无利器，她拔了一支烛台，将尖锐的那头对准门外，抬高声音问：“谁在外面？”

门上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元秀秀紧握烛台，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

她朝思暮想的少年真人，就恍恍惚惚站在外面，单薄的身影仿佛月光下的一道烟，随时会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