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第一次，天枢宫二位真人同时出山，依仗队列比起之前的攸宁县求雨，盛大了足有十倍不止。

先有鼓吹队二十四人，敲锣打鼓吹箫弹琴，奏乐开道；再有舞乐队三十六人，耍弓舞剑，挥扇执伞，起舞悦神；然后是旌旗队四十八人，持杏黄旗、四时旗、四灵兽旗、北天门法印幡幢等等，跟随其后。

依仗队后，是司天太史薛远良，带监天阁十二位副使，骑马导驾，后有金雀山所属地县丞县令，带领士兵守卫百余人跟随。

再往后，是天枢宫两位真人的车辇，丁慧真人在前，徐明真人在后，外围各布列十余名骑兵护卫。

这次徐明没法让松松假扮他了，所以元秀秀只能和老龟一起，跟明光、碧螺、还有其他弟子分坐其他车辆，远远地跟在两位真人的车架之后。

没徐明真人拦着，松松终于可以开心地把车帘挑起，小脑袋好奇地伸到外面张望。

元秀秀把它的脑袋摁回来，另一手放下车帘：“别乱动。”

“为什么啊？”松松在她手里直嚷嚷，“这么长的路，就在这里坐着，多无聊啊！”

“掌教真人就在前面坐着呢，你要是做出点荒唐事，当心她又来训你。”元秀秀板着脸恐吓道。

松松垂头丧气缩回来：“还不如让我假扮真人呢，坐的靠前，还能看清楚点儿。”

元秀秀没见过什么人间富贵，但有了上次攸宁县的经历打底，这次也不觉得太新奇，反正就这么些东西，看过两眼也就够了。

只是……她们和前面的马车之间，乌泱泱隔着骑兵、护卫、旗手、侍从、侍女，足有百来号人。

丁慧真人性格刻板严谨，北天门各种戒律一千多条，皇宫内更是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看来她们这次，注定要和徐明真人分开了，说不定面都碰不着，只能远远地在下面看着。

元秀秀心里叹了口气。

丁慧真人正端坐车辇内，闭目诵经，忽然听到耳边隔空传声：“师姐。”

她睁开双目，问道：“何事？”

徐明笑问：“师姐可察觉宫中异常？”

丁慧真人淡然道：“嗯。”

“打算如何处置？”

丁慧真人没有开天眼，也不像徐明可以洞察天机，但是从司天太史的脸色、这几个月的人间异象看来，已猜出宫中必有灾殃。

“那日在阴山村，金鳌大妖现世，便知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她十指掐诀，淡然道，“有妖又如何？灭了它就是。圣旨宣你我进宫，主持中元法会超度恶鬼，亦是在庇护众生。降妖除鬼，二者都不可怠慢。”她顿了顿，嘱咐道：“此番面圣，多加小心。”

这妖知道借圣旨逼徐明真人进宫，必然心思狡诈，不是只知残酷嗜血的寻常妖物。

徐明真人笑道：“师姐说的是。”

他当然不怕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就如丁慧真人所想，如果对方拿捏住了人间皇帝，用无数凡人的性命做筹码，就不太好办了。

徐明只觉得奇怪：自己一百年也不下一次山，从哪儿得罪了这么个玩意儿？？

车外丝竹吹奏不绝于耳，还有马蹄人声，吵闹得很。腕间有个凉凉的东西硌人，徐明低头一看，才想起是那条玛瑙彩绳。

五彩绳配红玛瑙，怎么看这颜色都过于花哨。

徐明笑了笑，下意识转着那颗红珠子，也闭目念起清心经。

“你在想什么？”松松见元秀秀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奇地捅捅她。

“啊？”元秀秀一惊，“没、没——”

“哎，我知道了。”松松一副了然的样子，“你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吧？说来也怪，以前这些法事，徐明真人向来是不参加的，人间皇帝也请不动他，这次居然下圣旨了，他还点头答应了，真是奇怪，奇怪。”

“你不是说有妖怪吗？”

“小小妖怪又有何惧，都不用丁慧真人，明光仙子就够了，哪里用得着我家真人这么远跑过去。”松松满不在乎道。

元秀秀不知道为何，脑中突然窜出那句惊世骇俗的“寡人愿意举国之财富相赠”，赶紧甩甩头：“松松，不会是什么陷阱吧？万一再碰上个好男色的——”

“呸呸呸！”松松满脸鄙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有那么多荒唐皇帝？我跟你赌，就算是有妖，都不会有什么好男色的皇帝！”

说到赌，元秀秀自然想起那三颗牙白骰子，然后又想起徐明真人。她叹了口气：“松松，看来这次都见不到真人的面，就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松松也托着小脸，挺郁闷的样子：“哎，相依为命……”

此时皇宫内，正乱作一团。

绥安帝那夜受了惊吓，便卧床不起，牙关紧锁，水米不进，药石罔效。

伺候的宦官宫女都清楚，这来路不明、却平步青云的万贵妃必然是不祥之物，但是无人敢出声，只有在入夜听到凤仙宫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时，远远躲开。

御花园的池塘里，早就堆满枯骨。

皇帝正值盛年，无缘无故一病不起，既没有立太子、也没有托孤重臣，宣二位真人进宫的信使跑到半路，正迎头撞上司天太史的车队。

“薛大人！”信使从马上滚落下来，就地拜倒——“宫中有异象，皇上宣二位真人，即刻进宫！”

司天太史薛远良见到他手中用黄绸包着的东西，居然是一根细长的人骨，上面还沾着丝丝血肉末。

薛远良大惊，“这是在宫里发现的？”

“是！”信使垂首，将人骨举得更高，“请薛大人查看！”

薛远良下马，战战兢兢靠近那样血糊糊的东西，刚要伸手去拿——

耳中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少年音：“薛大人且慢。”

这个声音他在攸宁县听过一次，正是那位正牌的“徐明真人”。薛远良心里稍稍安定，重新站直身子，正色道：“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信使的头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仍是高高举着骨头，重复道：“请薛大人查看！”

两下一来，薛远良也觉得不对了，背后窜起一股寒气。

信使终于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球，苍白发灰的脸色，分明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人！

“啊！”薛远良下意识后退一步，信使已经纵身向他扑来——

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音，信使突然浑身一震，像被砍断了傀儡线的木偶跌扑在地上，再也不动。

薛远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让左右把那人翻过来：一张肿胀的脸，经脉已成灰绿色，看来死了有好几天了。

“真、真人——”他满头冷汗，声音都打着抖。

这时，一只小麻雀飞来，停在他的面前，脖子上系着一只小小的铃铛。

“薛大人无需惊慌。”带笑的声音从麻雀口中发出。

薛远良直接看傻了。

“这小家伙会带着我的一魂一魄，先一步进宫，镇住那邪物。圣上有紫微星庇佑，必能安然度过此劫。”小麻雀用徐明真人的声音说道，“这根骨头万万不可用手去碰，请派人去捡干燥的桃木或者柳木，就地架火焚烧，自然无碍。”

薛远良恍然应道：“哦……哦……”

徐明真人话说完，麻雀便扑扇着翅膀飞走，带着微弱的铃音，迅速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