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文九年，岁大旱，攸宁县现妖邪。幸有天枢宫南天门真人徐明，降妖除祟，求得甘霖，救万民于水火……”

纤纤玉手，悠然翻阅着递上来的折子，手腕上戴着一枚赤金绞丝嵌猫眼猫眼石虾须镯，十指纤长，长长的指甲上，涂着芙蓉色的蔻丹。

万贵妃有殊色，皮肤娇白如雪，身体绵软修长，漆黑的眸子隐隐泛着宝石绿的光，看起来冷冰冰的，却又异常诱人。

绥安帝爱极了，称她“小猫儿”。

几个月前，她在民间选秀中脱颖而出被送入宫中，立刻就获得了皇帝的专宠，扶摇直上，直接升了贵妃。

绥安帝正值盛年，纳得如此娇美动人的宠妃，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爱，衣食住行都要随伺不说，没多久，连朝臣递的折子都随她翻阅。

司天太史薛远良这几个月都在外奔波，对这位天降贵妃只是略有耳闻，眼下见她在自己这个臣子面前，居然只裹着一件薄薄的纱衣，斜倚着贵妃榻，将两条光裸长腿都露在外面，连忙低下头去，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万贵妃慢条斯理读完了奏折上的每一个字，抬眼问道：“这位徐明真人，是何人物？”

“回、回禀娘娘，此去西南千里之地，金雀山上，有一座天枢神宫，内有二位真人。镇守北天门的是丁慧真人，也是天枢宫的掌教真人，本朝诰封南华元母灵君。徐明真人便是镇守南天门的真人。他素来深居简出，鲜少在人间露面。此番徐明真人感念陛下圣德，下凡求得灵雨，实在是百姓之福，万民之幸……”

“啪！”万贵妃手中的奏折被合上了。

薛远良立刻没了声音，不知道这位娘娘是何意思。

“天降灵雨，乃是我朝皇恩浩荡，陛下德佩天地，感动了上天。徐明不过区区一个真人，难道能盖过皇上的圣恩吗？”万贵妃黑中带翠的眸子滴溜溜审视着下面跪着的人。

她的声音和长相一般娇媚，但薛远良跪拜时看不见她的脸，便觉得这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一股阴气，令人毛骨悚然。

“娘、娘娘圣明。”他把头低低磕在地上，不敢正视。

“不过……”万贵妃眼波流动，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又说：“徐明真人祈雨有功，当受封赏。听薛大人说来，他也算是有才能之人，何不招来为朝廷效力？”

薛远良面露赧色：“这……”

真真假假徐明真人那一大摊乌龙，他在折子里全没写，难以想象要是真的让徐明真人入朝为官，得闹出多大乱子。

万贵妃神色微凛：“怎么，他不愿意效忠皇上？”

“不敢不敢！”薛远良脸都白了，连忙解释道：“娘娘，天枢宫真人虽有异能，但终究是方外野人，不懂规矩，恐怕不适合为官啊。”

“适不适合，你我说了都不算。”万贵妃笑道，“我会请陛下拟旨，宣天枢宫二位真人入宫觐见。正巧伏月已至，陛下有意举办中元法会超度孤亡，二位真人入宫，正可详谈此事。”

这下薛远良彻底没法反驳了。

中元节的祈福禳灾法会是每一年都会办的，只不过往年都是丁慧真人主持。今年徐明真人祈雨有功，借着法会的名头，宣他入宫受赏，简直天经地义。

——“松松！来了！”

柳条编的圈子扔出去，早就严阵以待的小童立刻躲开，可是还是被牢牢套在了里面。

“哈哈哈！”元秀秀拍手大笑。

这是她俩最近捣鼓出来的新游戏。以前在阴山村的时候，元秀秀跟家里的大黄狗玩过，没想到对象换成这仙山老龟，居然也很爱玩。

“这次我跑的慢了，你再来！”松松把圈子扯下来扔回去。

元秀秀接在手里，当空抛了两下，又对准远处那个团子丢过去——“来了！”

松松拔腿就往水边跑：“你等我下水！下了水看你——”

那只柳条圈循着它的踪迹追过去，正哗啦一声，打在水边的玉贞果树上，细碎叶子扑簌簌地掉。

“呀——”元秀秀脸色一变，赶紧跑过去。

这棵树吧，说来娇贵，原本以为是徐明一天三次水才浇得奄奄一息，元秀秀接手以后用心照顾，什么方法都用了，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元秀秀检查着树枝上被打出残缺，这枝干又细又脆，半点韧性也没有，怪不得被柳条圈打一下就断了。

她叹了口气：“松松，玉贞果是不是真的和金雀山水土不服啊。”自己都那么努力了，种成这种样子，真是打击人。

松松也在一旁托着小脸看：“谁知道呢，南天门一草一木其实都是仰仗真人的法力，不用这些浇水松土的麻烦。”它又把那棵树左右看了一圈，“不过我觉得，你来了之后，已经比之前长得好多了，原来就像个死的。”

这时，空气中传来异样的波动。眼前的荷叶齐齐震了一下，在水面漾开一朵巨大的涟漪，再迅速归于死寂。

原本喧闹的南天门，霎时鸦雀无声。

松松的表情怔了怔，小声说：“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当空洒下漫天的紫光，好像凭空多出一股无形的压力，元秀秀瞬间只觉的腿脚发软、几欲下跪。

心中有所猜测，她咬着牙，硬是仰起脖子，稳稳站在地上。

果然不过须臾，丁慧真人身披法衣，头戴莲冠，从紫光中踱步而出。

这位真人面冷心硬，松松见了她也浑身不自在，悻悻跑到元秀秀身边站着。

丁慧真人冷着脸，目光只在二人脸上停留片刻，便直接转向挂在亭下的铜铃问道：“徐明真人呢？”

宁洛：“……”

丁慧真人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只铜铃的周身皆被一圈细小的咒文束缚，五花大绑，示众一般挂在那里，既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

她抬手一挥，那道看不见的咒文自然断裂。

宁洛立刻尖叫起来：“掌教真人救命啊！！”

丁慧真人冷声道：“你怎会如此？”

“我犯了点错——”宁洛只有一张嘴，但感觉它此刻应该在涕泪横流，“徐明真人就把我封住，要封到地老天荒，封到金雀山毁天枢宫灭，金鳌大妖现世，新的天尊飞升啊！！”

它的声音嘈杂难听，丁慧真人皱着眉头耐心听完了，然后自然往元秀秀身上瞥了一眼，好像笃定这件事和她有关。

“宁洛是文灵天尊所传的法器，地位尊贵，就算有错，也不该受此大辱。”丁慧真人眼神没有放在她身上，冰冷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一字一句传入她耳中，“天枢宫千年修真净地，容不得有人妖言惑众，挑拨离间——”

说话间，一道金光蓦然从掌中飞出。

元秀秀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僵立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道光像刀锋一般朝自己劈来！

轻风掠过，有人伫立身前，衣袂翻飞，扬手便将锐利的金光悉数收入袖中。

徐明真人收手，顺势作了一揖笑道：“不知师姐到来，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丁慧真人便也漠然移开视线，全不在意自己刚刚还想手劈南天门人，“青天白日，你不好好修行，又去哪里乱晃？”

“前几日下山祈雨，冷落了长青，特去鹤苑探望。”

仙鹤看见主人回来，开心地在九天之外盘旋了好几圈，徐明费了点功夫才把它拉回来。

丁慧真人冷哼道：“玩物丧志。”

徐明不以为意，只笑吟吟问：“师姐此番前来，又为何事？”

“下个月就是中元节……”丁慧真人难得面带迟疑：“宫中要举办祈福禳灾法会。”

徐明点头：“我知道，师姐安心进宫便是，金雀山上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往年都是如此，只有北天门真人带着亲传徒弟进宫，开坛布道，消灾祈福；南天门真人不理人间事，历朝历代，这种活动都是不参加的。

“今年不一样了，”丁慧真人摇头：“刚刚司天太史送来圣旨，今年的中元节法会，要你我二人共同主持。”

徐明一愣：“这是何故？”

丁慧真人拿出一卷诏书：“圣旨云，徐明真人求得灵雨，有功于社稷黎民，特封九阴玄光真君，赐良田千顷，并金银财帛。宣徐明真人进宫，听封受赏，与南华元母灵君共襄中元法会，庇佑国泰民安。”

念完这一大段，丁慧真人便看着他说：“我虽接了圣旨，却没有替你答应，司天太史仍在山脚等候，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

徐明接过诏书，立刻察觉到一丝浅淡的妖气。

他笑了下，问道：“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若你同意进宫，就万万不可同往日一般任性，一言一行，都要以我为准。”丁慧真人审视着他：“我知你自在惯了，但皇宫重地不是方外山野，人间有人间的法则和规矩。”

“明白。”徐明真人点头，“如果我不想去呢？”

“不想去便不去，我自会回了司天太史。”丁慧真人冷道，“只不过……圣旨已下，要找个妥贴的法子回绝，恐怕又会大费周章。”

徐明垂目浅笑：“既是如此，就不让师姐为难了。中元法会也是为苍生祈福，我跟师姐一起进宫就是。”

丁慧真人得偿所愿，点头道：“你能想通，自是很好。”

她的眼神移向旁边的元秀秀和松松，又冷道：“中元法会非同小可，皇宫禁地也不是小小的攸宁县城，如果你还要带着这些废物，务必管束好他们，不要丢了天枢宫的体面。”

元秀秀还没说什么，松松先受不跳起来叫道：“你说谁是废物？！谁丢了天枢宫的体面？！我看你才——”

一只手轻轻压在它的脑袋上。

徐明真人脸上笑容不减，垂眸道：“恭送师姐。”

丁慧真人踏紫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