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秀和松松返回天枢宫的时候，成筐活蹦乱跳的鱼虾已经跟着运了上来。碧螺仙子的傀儡不知疲倦，在悬崖峭壁上也能健步如飞。
天枢宫的后厨恐怕是第一次接纳这么多的鱼鲜，除了无知无觉的傀儡，所有人都不自觉捏紧了鼻子。
“岂有此理！”明光气的脸都绿了，“清修之地，岂容她们弄这么多腌臜东西过来！”
她原本正带着一群北天门弟子在操练场练阵，突然一股浓郁的鱼腥味飘过，熏得差点从天上掉下来。
身后的弟子想笑不敢笑，有偷偷抽鼻子的，有肩膀发抖的，有直接别过脸去的。
“你们笑什么？！”明光厉声道，“耳根不清六根不净！今晚回去把北斗经定心经灵官经统统抄写一百遍！！”
后厨收货的人胆战心惊，明光仙子发火也就罢了，要是这股味道传到丁慧真人禅房里……
碧螺用衣袖掩着鼻子，无奈道：“不然，还是送到南天门去吧？”
松松也小手一挥，豪迈道：“对啊！放在这儿干吗？都给我送上南天门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堆臭不可闻的东西？谁去送？找死吗？？
元秀秀在山下市场里没觉得，现在也发现这种烟火气的东西，似乎跟清修之地格格不入，北天门还算人气重的，要是放在南天门……
筐子里的活鱼劈里啪啦跳起来，溅了一地的水。
她头痛，干脆想全倒进荷花池里算了，希望徐明真人不会发现。
最后还是碧螺仙子想了个办法，在后山找了个野池塘，把这些鱼圈养了起来，这样松松可以慢慢吃，也不会打扰了其他人的清净。
“好耶！好耶！有鱼吃咯！”松松欢天喜地，顽童一般又蹦又跳。这老龟不知多少寿数，倒是个简单好满足的。
元秀秀也一身轻松。她有机缘上金雀山，除了长青仙羽的庇护，松松也是一大功臣，当初这老龟不知道为什么会摸到阴山村去，还跟她做了朋友，说起来可能真的算一段仙缘。
——几筐鱼就把人情债还了，非常值，何况花的还不是她自己的钱。
松松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口粮都倒进池子里养好，才放心地跟元秀秀回去。
刚走入南天门界，松松就停住脚步，警惕道——“刚才有很多人来过了。”
元秀秀一愣：“很多人？”南天门会喘气的加起来也没几个，还“很多人”？
松松闭着眼睛又嗅了一会儿：“不是人，是碧螺仙子的傀儡，很多很多。”
出发前徐明真人是说要请碧螺仙子上来商谈，但是谈什么要带着很多傀儡一起？
这些傀儡看着奴颜婢膝，其实个个力大无穷、无伤无痛、身体硬的如钢铁一般，是完全听从命令的机器，当初在神仙安居，想闹事的人便差点被活活勒死。
一个都可怕如斯，何况是一群……
元秀秀抖了一下：“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松松也奇怪得很，北天门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就算它是兽类，也能察觉出下面的人对这里很是忌讳。
等真到了荷花池边，两人同时愣神。松松揉揉眼睛，指着远处的屋顶：“……那是什么？”
元秀秀当然知道那是个房子，还是个山下随处可见的农家小院，问题是——这玩意儿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她们下山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啊？？
两人鬼头鬼脑摸进去，生怕是不知情的时候，这里又冒出了哪位神仙。元秀秀走到门口，甚至还谨慎地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松松折下一根棒子抓在手里。
元秀秀不解：“你干嘛？”
“小心点。”松松瞪着圆圆的眼睛，“万一是妖怪变的。”
元秀秀：“……”要是这里都有妖怪，山下早就血流成河了。
院门一推就开，里面没有神仙，也没有妖怪，真的就是一间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农家小院。
可是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反正没人，元秀秀把每样东西都摸了一遍，普普通通，十分顺手，再到厨房里看看，锅碗瓢盆，连调味料都摆上了。
而卧室的床榻上，摆着上次碧螺仙子送给她的衣服鞋袜，昭示这间房子是送给谁的。
松松拿棍子在水池里搅了搅，然后挠头道：“可能是，真人觉得这儿太荒芜了，想效仿北天门，玩玩人间场景，热闹一点吧，哈哈。”
每一句都说得干巴巴的，非常言不由衷。
元秀秀已经猜到刚刚那么多傀儡出现在这里，必然就是为了这个。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唉，你说我应该先去谢碧螺仙子，还是先去谢徐明真人啊？”
松松坐在铺着细麻的软榻上，晃荡两条小短腿，脸上的表情颇为郁闷：“……我不知道。”
它在南天门陪了徐明真人三百年，这里从来只有一人、一龟、一鹤、一个聒噪的铜铃，跟香火旺盛的北天门遥遥相对，遗世独立，不染凡尘。
松松从没想过有一天，南天门还会出现外人，还会兴土木、造屋舍、出现这种种烟火气的东西。
这样下去，保不齐哪天集市都能摆起来。
这小子绝对吃错药了。松松有点低落。
徐明真人来无影去无踪，偌大的山头上一时也找不到他。此时正是晚膳时分，吃了那么久的果子，再看到熟悉亲切的人间厨具，元秀秀有些蠢蠢欲动。
“松松，”她跃跃欲试道：“你想吃红烧鱼吗？”
小童郁闷的心情一秒转移，圆乎乎的眼睛望过来：“想……怎么了？”
可怜某条买上来的鱼鲜，在野池塘里不过延长了片刻的寿命，就又被一网子捞上来了。
“唉，太上敕令，急急超生。”松松流着口水望着那条在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鱼，毫无诚意地超度道。
剐鳞、除内脏、水洗、热油、下锅——和周遭清圣环境毫不匹配的“刺啦”声响起，油锅内顿时冒出滚滚白烟。
“哎呀哎呀，你这杀业。”松松嗅着香气，一边抹口水一边胡说八道。
元秀秀微笑举起杀鱼刀——“闭嘴。”王八壳虽硬，也不是不能吃。
松松捂着嘴蹲到一边去了。它做龟的时候都是生吞，做人的时候还是喜欢更讲究些。
……荷花池里的鲤鱼远远听到油爆声，都吓得沉在水底瑟瑟发抖。
直到天黑，徐明真人才姗姗来迟。
元秀秀现在五感都灵敏的很，远远就听到了脚步声，“真人！”她立刻迎出门去：“你回来了？”
徐明脸色有点灰。
今天碧螺仙子不知为何，非要拉着他核对几百年内南天门收的贡银总数，所以徐明真人刚刚才度过了生命中的至暗时刻。
纵然如此，他还是被元秀秀脸上喜悦的光闪了一下，笑问道：“还住得习惯吗？”
“非常好！”元秀秀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如果不是南天门不给跪，她现在就想下跪给师父磕一个，“多谢真人！我一定好好学！不管是套圈还是掷骰子，我一定好好学！”
这么好的师父哪里找，学会了就算成不了仙，下山去庙会摆摊儿都行啊！
徐明给这句话逗笑了一下，轻咳一声：“我没收过弟子，也少与人接触，之前疏忽了你，是我的不是——”
元秀秀见不得他这么郑重地道歉，连忙接话：“没疏忽我！听泉小筑很好！这里也很好！真人，我真的不挑，住哪里都可以！”
松松叼着鱼尾巴慢吞吞踱出来：“就这么个破地方，看把你感动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修了座宫殿给你呢。”
话音刚落，脖子上的金环便紧了紧，这是徐明真人要他收声。
松松翻了个白眼，不敢再说话了。
反正对它也是件好事，以后餐餐都有炸鱼红烧鱼剁椒鱼清蒸鱼吃，再也不用含口佐料跳进水里追着鱼啃了。
嘿嘿。
南天门这几天过得舒坦，北天门那儿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月底，山下各家店铺的账单汇集过来，碧螺仙子看着上面的数字，微微挑起眉：“……这么多？”
“是。”竹九十九低声应道，“中原大旱，统共已有三个月未曾下过雨了。各地多有灾民，米面菜蔬，都很紧缺。”
碧螺仙子秀眉蹙起，又问：“朝廷可有发来诏书？”
大旱三月实属异象，如果山下道人的祈雨不起作用，很可能是妖邪作祟。
竹九十九恭恭敬敬道：“应该已经到了掌教真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