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人这么一喊，洪福楼前排队的不少人都投来目光。
小女孩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阿、阿奶，你能看到我是谁吗？”
靠坐在城墙边的老太太目光渐渐聚焦，虽说面容还是略有憔悴，但是已经添了血色，她被小姑娘扶着一点点坐直身体，口中呜咽地喊出不成句的词：“......小翠。”
名唤小翠的姑娘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哭着扑向老太太抱住。
“嘿，真是奇了，洪福楼墙根底下的瞎婆子复明了！”又有看客喊。
“什么？你们说瞎婆子怎么了？”
有个穿着讲究的人群里挤出来，蓄着络腮胡，身上斜跨着布袋，正是城里出了名的游医野郎中。
野郎中瞧见瞎婆子明显不一样的气色，心中具是震惊，前些日子，他已经替她好过脉相，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了。
他蹲下身，替她又握了握脉，惊讶地问：“小翠，你给阿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小翠摇摇头：“我哪里有钱，只城南有个漂亮姐姐，给了我几块极香的糕点。”
“漂亮姐姐？可是柳家招牌？”
小翠低下头：“我不识字，只记得那家挂着几个红灯笼。”
“好啊，前些日子吃坏了张太太家的公子哥，这些天竟还不消停，还出来祸害人！”
“可是，瞎婆子吃了柳氏的甜点，不是气色好多了吗？”
“嘿，真是奇了！之前姜郎中用过多少丹药都不见好转，柳家娘子若真有此等妙法，这也是仙术啊！”
野郎中不语，只抬腿像城南走去，后边一群人也带着好奇，乌泱泱跟他一同前来。
柳氏甜品铺本就距离他们不远，几个抄近路顺着小巷走过去，刚转街角，便闻得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郁馥芬的香气。
有人不禁感慨：“好香啊！想来这甜点确实不一般，连香味都能传这么远！”
旁边有人听了推搡那人：“你可别忘了，前些日子张家的事！”
那人听后忙噤了声。
众人来至柳氏店铺前，慧慧正和柳温茉将一盘新鲜刚出炉的牛角酥搬上桌，旁边依旧摆着“免费试吃”的木牌。
只见那面包形状如菱角，酥皮外翻，露出里面软嫩香甜的面包芯，众人不禁咽了下口水。
柳温茉用油皮纸裹着拿起一块，眉中带笑：“这是本店的新品，吃后百病全消哦，诸位若是担心有毒，店主愿意以身试‘毒’给诸位看！”
众人本不欲相信她，奈何这甜点的香味莽了劲要往人鼻子里钻，实在是馋人。
有人半信半疑地接过，随手撕开一半递给柳温茉。
待柳温茉咽下后，才一股脑地塞进嘴里，舌尖刚触及面包，便惊讶地睁大了眼。
香脆口渴的外皮之内，仿佛是空中摘下的一朵云，沾了糖霜融化在嘴里，却一点不腻，反而清香可口。
而且，最重要的是，平日里他吃饭左边的牙床都会传来酸痛，今日却一点也不痛了，他掏出兜里一颗藏了好久的糖豆，嘎嘣一声咬进嘴里，也丝毫无异样。
那人不禁竖起大拇指：“神了！真是神了！”
众人见他这样也觉得好生神奇，却还是犹犹豫豫着观望不行，一旁跃跃欲试的大娘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喊：“柳娘子，也给我来一块！”
她手部扭曲诡异，常年遭受病痛折磨，又无儿无女，了无牵挂，若是真有毒，便就此了结，若是撞大运真能治愈，倒也不亏！
柳温茉也那油纸拿了一块递给她，大娘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然后便盯着自己的手看。
众人也凑过头去看，凝神屏气了一会儿，发现大娘的手并未恢复成原来模样，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松了口气。
“也不过如此啊。”
突然，大妈惊呵一声：“不痛了！我的手能拿东西了！”
众人眼见她用那张手端起桌上的茶壶，虽说有些艰难，但好歹拿稳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内心蠢蠢欲动，这时，人群中又爆发出一声喊叫。
“哼，那又如何？之前你家的甜点吃坏了人，这时板上钉钉的事实！你又如何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生？”
众人看去，恰是那洪福楼递茶水的小李。
正当众人沉默不语时，人群后面挤进来一人，柳温茉抬眼一瞧，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在宴席上认识的张太太吗？
周围人见了心底都不禁唏嘘，这是顾客找上门来讨要说法来了！
原本都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却见张太太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到桌上，笑着同柳温茉说：“柳老板，我来给你送定金来了！您捎人送过去的宴席菜单我们都看了，不知羡煞多少同乡，我今日特地带我那小儿子来答谢您的！”
说完，身后露出一个白胖的小伙子，正是那日吃坏肚子的张家少爷。
有人没忍住，问道：“张太太，张少爷不是吃柳家甜点闹肚子了吗？”
张太太瞪了他一眼：“可别胡说！我儿子从小就肠胃不佳，宴席隔天吃了生鲜才这样，和柳老板可没半分钱的关系！是哪个黑心的想害人，编出这样的假话？”
众人惊呼，纷纷看向那洪福楼的跑堂，小李自知谎言被戳穿，脸一阵青一阵白，恨恨地走了。
小李穿过大街小巷，回到洪福楼，一路上至阁楼敲开一扇门，弯腰赔礼：“东家，是小的办事不利，竟没想到张家太太会来，把这事办砸了！”
洪老板闻言身体一僵，沉吟片刻，冲他摆摆手：“没你的事，下去吧！”
待人走后，洪老板吞吐了一口烟雾，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宋秀才家的小女儿宋任莹来访，和他说的那番话。
宋任莹端起茶盏，语气中皆是惋惜：“我听闻张家太太办宴席，舍弃了洪福楼而选择我那初出茅庐的嫂嫂，我还听说，那县令千金和我嫂嫂交谊匪浅，此后怕是更无洪老板的生存之地了！”
洪老板见她年纪轻，洪福楼此前又和宋家并无什么交易往来，他不过是看在宋秀才的面上才应允与她闲聊几句，因此并不敢完全相信她的话。
洪老板言语疏离：“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就不劳宋小姐费心了，请吧。”
宋任莹也不恼，用手帕擦了擦嘴，慢慢道：“我好言相劝，洪老板竟然不领情，真叫人伤心。
我可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四载，她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过，恩将仇报，唯利是图，我们家白白养了她那么多年，敬她爱她，又有何用？临了还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虐待她，我们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继续道：“若是洪老板再不出手，恐怕就要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了，可惜洪福楼风光百代，竟然会输在这种人手里，真叫人心痛！”
洪老板思绪渐笼，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初便不该听信谗言，头脑一热做出此等蠢事，那柳氏和县令关系匪浅，若是真要追责起来......
正想着，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东家，大、大事不好了！”小李跌跌撞撞跑进来。
洪老板心里咯噔一声。
“柳氏带着人来闯店了！”小李道。
洪老板拳头猛地握紧，思忖稍许，道：“请她上楼来，我和她谈。”
“老板，她、她直奔后厨去了！怕不是要砸店吧？”小李喊。
洪老板忙起身，下楼来至后厨，只见柳温茉带着一箱的瓶瓶罐罐，在低头捣鼓着些什么，杯盏交换间能闻到俨然不同以往的香气。
有茶水的清香，还有奶酪的香甜。
洪老板一时被那香气迷晕了脑袋，回过神时见柳温茉将舀好的茶水递给店员，让她们直接端出去给客人，洪老板伸手制止。
“早就听闻柳老板厨艺绝然，只是这里是我洪福楼，柳老板若是想要施展厨艺，实在是挑错了地方。”洪老板拱手道。
柳温茉回头，像是才瞧见他：“呦，原来洪老板在啊，不是头痛抱恙在家了吗？”
洪老板了然看了眼小李，小李面色惨白地将头低的更深。
洪老板赔笑：“原本是要走的，只是听说柳老板来了，便赶来招待一番。”
“洪老板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是欠我一次，这茶若是送出去，便当你还我，从此，两不相欠，如何？”柳温茉擦了擦手，又开始舀下一碗，“放心，我不会把洪老板的招数用在你自个身上。”
洪老板面色一僵，但为了保住洪福楼，咬住后槽牙没吭声，只偷偷透过门窗上的孔洞从后门向前厅看。
碗里不知是奶是茶的东西被端到客人面前，一旁的慧慧向客人道：“这是洪福楼研制出的新品，名为珍珠奶茶，免费送给客官品尝！”
坐在桌上的贵眷看着碗里，露出些许嫌弃的神色，只是闻起来实在是诱人，便微微尝了一口，立时全身僵住，洪老板心里暗道不好。
但却没想到，下一秒，那贵眷眼神一亮：“这里面的‘珍珠’竟如此香软弹牙！还有这奶茶，好喝！真不愧是洪福楼，老板，再来一碗！”
洪老板愣住，转身看到正坐在一旁休息的柳温茉，面色一阵白一阵青：“柳老板若是想羞辱我，也不必用这等法子。”
柳温茉皱眉：“此话怎讲？”
“让我看见红利的甜头，再功名身退，让洪福楼落得空欢喜一场，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了！”洪老板悲恸地瘫坐在地上。
柳温茉一笑，从袖里扯出一张纸，展开递到洪老板面前：“怎就技不如人了？此膳方是我特地研制，本就是结合洪柳两家长处，如今也是时候送给洪老板了！”
“你、你说什么？”洪老板僵住，不可思议地抬起头，颤声问，“为何？”
柳温茉将洪老板扶到椅子上：“之前是我抢了洪老板的生意，但我不打算道歉，做买卖本就凭本事说话，
可我本就身为晚辈，应敬重洪老板，更何况因柳氏甜点，让一身正骨的洪老板身陷此等流言之争，也是温茉思虑不周，没有事先拜访洪福楼的过失。
至于厨艺，洪老板实在不必自责，本就各有千秋，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罢了。”
一席话说完，洪老板眼眶一红，一滴热泪滚落：“柳老板！是我糊涂啊！”
次日，洪福楼便推出新菜品，还将原本的菜系招牌空出一部分，专门和柳氏甜品合作，最终红利和柳氏三七分，经此一举，两家店铺都络绎不绝，红利滚滚。
夜晚，宋家。
宋任莹听丫鬟说完白日里两家张灯结彩庆祝的情形，气的将手里的杯盏摔到地上。
“这个贱人！当初在我们家供她吃喝的时候，故作姿态，挣钱的本事不肯泄露一分一毫，出去了倒是长本事，这个白眼狼！气死我了！”
立在一旁丫鬟出馊主意：“小姐，如今少爷回来了，不如让少爷去教训她，反正那纸和离书并未受族里亲长作证，算不得数，丈夫管教自己妻子，那不是应该的嘛！”
宋任莹闻言，气息稍缓，冷笑：“柳温茉，如今你想出去自立门户，吃独食？便是有我宋任莹一日，你就是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