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一路小跑回到小姐院子里，偷偷推开院门，看见四处静悄悄地，她才安心一些。

珍妮就站在西厢房廊下，听到响动站起身，一见是她又坐回去，阴阳怪气责怪道：“这都上哪儿去了呢，该不是大妮她们还给你开了个欢送会？”

文竹一本正经回她：“没有，回来时多绕了路。”

珍妮笑笑：“哦，那你可要记清了，这府里不比我们村子里，迷路掉到坑里爬起来就没事了。你到这个院子里打杂，以后跑腿的事情多着呢，路都记不清耽误小姐的事可没人帮你。”

文竹对她弯弯腰：“多谢珍妮姐姐。”

珍妮摆手：“可别，你比我大一个月了，把我叫老了。”顿了顿又吩咐她，“快去把灯笼点上吧，小姐要回来了。”

文竹不会点灯笼，求了珍妮之后，珍妮很不情愿地指点她哪里拿东西，怎么点，挂哪里。

廊下挂两个灯笼，小姐屋里点上一盏灯之后，珍妮自己回去大门口等小姐回来，让文竹去准备洗脚水。

院子东边有个小小的厨房，里面有一个不大的灶台，两个小炉子，主要平时烧水煎药用。

文竹第一次进来，推门看到里面有人，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她见了文竹吓一跳：“嗨！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我一跳！”

此时春末夏初，刚入夜时的天光还算明亮，适应好了在室内也能视物自如。文竹把厨房门完全打开，对里面的小丫鬟道歉道：“不知道姐姐在里面，抱歉吓着你。”

那里面的小丫头已经站起身，走过来打量一会她，也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对面新来的小丫头。没事，你也是来烧水的吧？里面还有一口锅是你们用的，你进来烧火吧。”

这个小丫头性格很爽快，也很乐意帮文竹。两人互通姓名来历，文竹知道了她名叫红云，九岁，也是前几天调过来的，伺候姑奶奶家的唐玥小姐。

本来一起来的有两个，后来玥小姐说她本来一个丫鬟伺候就够了，再加两个丫鬟太多，就把另一个退回去了。红云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家里人听说我要伺候小姐了，欢天喜地的，哪里知道我在这里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粗使丫头，挑水烧火扫地，连主子面都见不了几回呢。”

大概住的近对隔壁的事有所耳闻，红云又小心地劝文竹：“你啊，看样子也是跟我一样当粗使丫鬟的命。听姐姐的，每日埋头干活就行了，就在厨房里院子里，不要靠近你家小姐。”

文竹竖起耳朵：“姐姐可否多告知一些内情？”

红云闻言开始装傻：“哈哈，没什么。主子们快回来了，干活干活。”

果然，没一会儿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其中最鲜明的是书意小姐的哭声：“啊——我要我娘——娘，她们都讨厌我，都恨不得我死——娘我想你，你快点来带我走吧——”

然后是小公子的声音：“妹妹，你快别胡言乱语了，刚在老祖宗那气着她了还不够吗？又说些什么，等下穿到大伯大哥他们耳朵里，再穿到爹娘那儿，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文竹瞧瞧从小窗探头，正好看到书意狠狠推开小公子：“你也滚，我不是你妹妹，谢书莲才是你亲妹妹，我谢书意只是个死了娘没人疼的孤家寡人罢了。你滚——”

小公子被推得差点摔倒，也生气吼出声：“好，好得很，看来我素日的好心都喂了狗，你就是这么想我是吧。不要我这个哥哥，那以后别来找我！”说罢，再不看她，转身出了院子。院门被跟着他的小厮随后关上。

看见小公子真的走了，书意哭得更凶，推开身边扶着她的春燕和玥小姐，坐在地上干嚎。哭着哭着，开始咳嗽起来，让边上的春燕也慌神了，赶紧扶她起来。

春燕到底是个有经验的大丫鬟，低声安抚书意一会后，抬头对玥小姐道：“让玥小姐费心了，我现在扶我们小姐回去休息，玥小姐也早点安歇吧。”

玥小姐点点头，目送着春燕二人先进屋。

春燕一直把书意扶到屋里床上躺下，又走出来喊道：“珍妮，文竹！你两个丫头死哪儿去了，快点过来！”

文竹吓一跳，赶紧拍拍身上的灰，小跑出去。珍妮也已经站到一边，她神情有些躲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燕也没时间废话，直接点两人：“文竹，你去打水过来给小姐洗漱；珍妮，你跟我一起服侍小姐更衣。”

文竹于是回转到厨房，用小木桶调好一桶温度适宜的热水，颇为艰难地挪动着往主屋走去。红云看了一眼，过来道：“我帮你抬到门口去吧。不过等一会你也要来帮我。”文竹求之不得。在红云的帮助下两人抬着水到了书意卧室外面，红云赶紧放下跑了。

房间里书意半倚在床头，埋半边脸在被子上，呜呜地哭着。春燕小声劝她，珍妮在边上忙来忙去地准备盆子布巾等物。过一会儿，书意止住哭，做起来，春燕便转身招手让文竹进去。

文竹转头，对上珍妮的眼睛，挺想她过来帮帮自己抬一下。珍妮显然懂她的意思，但是她转动脚步，侧过身子，再不往文竹这里看。

文竹咬牙，提起水走到房间中央，小心地不洒出来。到地上的木盆边，她拿起水瓢想往里面舀水，珍妮制止了。文竹便由着她接过水瓢，另舀了一小盆水，端到春燕面前。

春燕走到房间月洞门处，把屏风拉开挡住门洞，正好过来用水洗手。然后吩咐珍妮另外舀一小盆水给小姐洗脸。

书意此时已经不哭了，伸手由着春燕帮她擦洗。她双眼有些失神，脸上不见喜色，仍然时不时抽噎着。

文竹在房间里另外寻了一个干木桶，把用过的水倒进去。

春燕帮小姐洗脸后，开始给她脱外衣，吩咐两个小丫头把水倒入盆里，去外面守着。

文竹把倒干的水桶拿去厨房，又回来客厅里候着。珍妮吩咐道：“待会儿进去，你拿着抹布擦地收拾盆子。我有别的事情做。”文竹无所谓地点头。

过一会等春燕叫人，两人进去，文竹便一心擦地。把木盆木桶拿到室外倒干，放廊下晾着，就进屋跪在砖地上擦去水痕。这期间她格外注意不弄出声音，生怕小姐发现迁怒她。还好，提心吊胆干完活，书意小姐并没有理睬她。

伺候完小姐洗漱后，春燕留珍妮在屋里看着小姐，自己来西厢房洗漱，文竹又帮忙打半桶热水给她。春燕洗完，在柜子里找了几件衣服，嘱咐文竹把屋子收拾干净，把院门关好，她晚上跟小姐一起睡。

文竹依言查看了大门是否拴好，再把水盆水桶放好，把恭桶洗一遍拿到小姐房里，这才回到房间躺回自己的床上。

这一日过的着实刺激，挨过最多的打，见过很多的人，做了很多事，现在终于躺下了。这个身体到底年幼，没有失眠之类的毛病，几乎是沾床下一刻，她就睡着了。

谁知道睡个觉也有人过来找麻烦。她被一阵巨力推醒了。

“死竹子，你起来！你占着我的地方了！”伴随一阵叫嚷，文竹迷糊着坐起身，看到站在她旁边叉着腰一脸愤怒的珍妮。

见她醒来，珍妮又说道：“你自己看看，这张床被你占完了！你这么睡，我睡哪里？”文竹睁眼一看，自己的确占据一半多一点，便朝边上挪了挪。

“还多了，再往那边去点。”珍妮爬上床，把她往边上挤一挤，文竹不想跟她争论只想早点睡觉，就往边上让一让。珍妮却像故意的，又挤一挤，文竹就又让一让。这样来回几次，文竹一不小心翻到床下，再起来想上床，整个床已经被珍妮成人字形占满了。

文竹在睡床和睡地上挣扎一会儿：睡床，这一晚估计要在抢位置上跟珍妮肉搏多次，就算抢赢了也睡不好；睡地上，春寒料峭的，别把自己冻病了。

她目光在房间里转了转，看到角落里的大木箱，过去摸了自己那个放在地上，再摸一个空箱子，两个并在一起，躺在上面试试，睡下她正好。文竹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新床，拿出一间自己的外衣盖住肚子，再次睡下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珍妮似乎说了一声：“哼，你就一辈子睡箱子吧，别再来跟我抢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