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自当街打马而过，一心只想快点去流云山，并未瞧见路边有什么人。
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这声响持续了将近半刻钟才渐渐远去，容栀抬头朝那边看，领头的那人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老乞丐见她望着那边发呆，神秘兮兮道：“想不想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嗯？”容栀惊讶回头，“你知道？”
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颇有些得意道：“那你看看，天底下的事儿没有我们乞丐不知道的，当今这世道，什么人最多，那当然是我们乞丐了。”
说着，他又想起了伤心事儿，叹了口气，“要是我儿子还活着就好了，他年纪小就被拉去当兵，第二年就死了，说是被鞭子抽死的，连个墓碑都没有。”
容栀皱眉：“他在哪儿当兵？没去告官吗？”
老乞丐苦笑，“你这丫头看着机灵，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傻的，哪个官府会为百姓申冤，更何况人家贾立德是节度使，我告他就是在找死。”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容栀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难以弥补的裂缝。
老乞丐很快从刚才的悲伤气氛中挣脱了出来，不问自答的讲起了刚才的事儿，“我偷偷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刚才那个领头的是贾立德的义子萧琰，他们此刻正要去流云山。”
“去流云山？”容栀想了想，疑惑道：“去那儿，难道是要剿匪？”
老乞丐道：“自然是要剿匪，但要紧的是那箱子里的东西，你知道那里装着什么吗？”
容栀摇头。
总不能是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吧！
老乞丐嘿嘿一笑，低声道：“我告诉你，那里头都是火药，他们找不到山寨，要去炸山喽。”
容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炸山？山要是被炸塌了，里面的人岂不是都要死？
老乞丐以为她不信，继续解释道：“我们的人偷听到一个醉酒的士兵说的，他们本来都准备好了，打算过几日炸山，被萧琰截了胡，抢走了火药。”
他们不能这么做。
容栀豁然站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萧琰为什么要用这么激进的手段剿匪，他知不知道里面除了穷凶极恶的山匪，还有无辜的流民？
她不想让那些无辜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也不想让萧琰成为杀死流民的凶手。
她必须去阻止这一切。
“老伯，我有事先走了，”说完，她朝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顾不得脚上的伤，眼前只有脚下的路。
“哎，碗也不要了？吃饭的家伙......”
老乞丐的声音渐渐远了，容栀出了城，往流云山的方向跑，耳边是猎猎风声，身上的碎布条和飘飞的发丝鼓动起来，让她看起来像一面飘动的旌旗。
刚跑了一会儿，前面又出现一辆牛车，容栀连忙挥手大喊，“前面的老伯，捎我一程。”
赶车的老汉一回头，口中骂骂咧咧，“你咋个不回家，又跑出来干什么？”
容栀一看是熟人，也笑了，“哎呀，这就是缘分呐，”她手臂一撑上了马车，解释道：“我有重要的事儿要去流云山，救人如救火，您就捎我一程吧。”
老汉无奈摇头，一转身抽了一鞭子在牛背上。
容栀下了牛车，顺着车辙印，在林子入口处看到许多人聚在一起，中间还有一顶白色的帐篷，想来这就是萧琰的所在了。
她刚想过去，就有人发现了她，将她拦了下来，语气极不客气，“臭要饭的躲远点儿，没看见我们有正事儿吗。”
容栀看向帐篷，着急道：“我来找萧琰，我叫容栀，你快去通报一下。”
“我管你是谁，”士兵没听过容栀的名字，也不相信萧琰会认识一个乞丐，不耐烦道，“这里不是你乞讨的地方，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士兵说着就要拔刀，想吓唬容栀。
容栀急中生智，对着帐篷的方向大喊，“萧琰，萧公子，萧萧，我是容栀，你出来啊。”
士兵厉声驱赶她，“别喊了，再这样就割了你的舌头。”
容栀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接着又喊了起来。
帐篷里，萧琰正看着流云山的地形图，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叫他，听声音像是容栀？但不可能，容栀明明被绑到了山寨。
他摇了摇头，一时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他问青枫和云渺。
两人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云渺道：“外面好像有人要割舌头。”
青枫担心外面闯进来什么人，于是说道：“我出去看看。”
容栀见到青枫从帐篷里走出来，简直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跳起来朝他挥手，“我是容栀，我在这里，青枫，看我。”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青枫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虽然她穿着奇怪，面容脏乱，但他很快认出了她，那一瞬间他几乎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在原地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容栀带回了帐篷。
帐篷里的两人还在讨论火药安放的位置，云渺正对门口，看见青枫领了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进来，不赞同道：“来这里要饭？现在不合适吧？”
青枫瞪了他一眼，又朝萧琰看去。
萧琰在看到容栀的第一眼，就顿住了，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眼神从惊讶到愤怒。
容栀知道自己逃走肯定惹怒了他，干笑了两声。
“说，这一天你去哪儿了？”萧琰质问道。
他还以为她被山匪抓到山上去了，这一晚上想尽了办法要去救她，她却像是出去疯玩儿一通，玩儿累了才想到要回来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容栀现在回想起昨晚的遭遇，倒是平静多了，“我刚出府没多久就被山匪抓了......”
萧琰面色沉了下来。
居然真的被抓了？
云渺不可思议打断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很难想象她是怎么逃脱的。
容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听到她差点被逼着嫁给程永的时候，萧琰握紧了拳头，面沉如水。
到后来听到她杀了刘五自己一个人跑下山的时候，青枫和云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等她讲完后，萧琰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容栀本是想来劝阻他，不是来火上浇油的，一听立马着急往前走了半步，“我不是......”话未说完只觉脚下疼痛难忍，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将将落地之际，一双手力的手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到椅子上。
萧琰面色凝重，打量她身上不像有明显外伤，视线落到地上的一双小黑脚上，伸手将她的脚抬了起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还有流血的伤口，一颗心仿佛被寒冰包裹，冷的厉害。
“去打水来。”萧琰道。
云渺答应一声后转身出了门，容栀将自己的脚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太脏了。”
萧琰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软了语气，“好好坐着，别乱动。”
容栀突然就不敢乱动了。
萧琰又打量了她一遍，接着问道：“千辛万苦出了府，你原本要去哪儿？”
容栀一噎，半晌后小声道：“没想去哪儿，就是在府里待久了想出去转转。”
坦白是不能坦白的，理由能敷衍过去就行。
萧琰也看出了她的打算，没打算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现在勉强也没用。
“从哪儿出去的？”萧琰抬眸。
容栀揪着自己身上的碎布条，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狗洞。”
就算她不说，萧琰迟早也能发现的，还不如现在如实说了，还能显得她认错态度诚恳。
萧琰：......
她倒是能屈能伸。
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萧琰面对容栀的时候感到无力又无奈，他按了按眉心，问道：“以后还出来吗？”
容栀缓缓点头，“这次太匆忙了，下次计划周全些。”
不出所料，萧琰实在拿她没了办法，半晌后，他微微叹了口气道：“等剿灭山匪后，你想出去就出去，不会有人拦你。”
可以出府，容栀心头一喜。
说到剿匪，她立刻想到她来这里的目的，“你是想用炸药吗？可不可以不这么做？”
听了她的话，萧琰和青枫俱是不解。
萧琰无暇去猜她是如何知道的，只道：“他们如此对你，你竟为他们求情？”
他以为她会恨这些人。
青枫也劝道：“容姑娘，山匪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不能放过他们。”
正说着，云渺端着一盆水进来了，容栀将自己的脚收回来，接过云渺手中的木盆和布巾，云渺将一瓶金疮药放在了她的身旁。
容栀想好好擦洗一下，只听萧琰道：“我来。”说着又握住了容栀的脚。
“我来就行，”容栀有些慌乱，她记得萧琰最爱干净，以前连凳子上有一点灰尘他都坐不下去，如今又怎么能让他帮她洗脚。
“坐着别动，”萧琰按住了她的胳膊，小心将她的脚放入水中。
容栀只觉浑身僵硬，被触碰的地方痒痒的，似有蚂蚁在爬，脚趾不自觉蜷了起来。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萧琰继续道：“为什么让我放过他们？”
容栀说了自己在山寨时和六子的谈话，随后看向萧琰，“除了山匪，山上还有一些流民，他们不曾作恶不该赶尽杀绝。”
萧琰动作顿了顿，拿过布巾将她的脚擦干净，又开始细心上药。
容栀见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也不想杀无辜的人，对不对？”
萧琰看了眼她的手，语气平静道：“我看起来像是好人吗？”
“当然了，”容栀不假思索，“你还救过我呢，我知道你不会残害无辜的。”
萧琰上药的手顿了顿，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她居然说她知道。
他眸色微动，忽然间有什么闪过脑海，继而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是为了他们才回来的？若没有剿匪，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回来了？”
容栀：......
她还以为这件事儿已经翻篇儿了，怎么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