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从莫名其妙的希微门里出来，天下营已是掌灯时分。
不论怎么说，能再次听到天地间的万物之音，齐灯火还是满怀欣喜。一路蹦蹦跳跳，还放声高唱蹩脚的歌谣，直至见到等在此处记录成绩的高阶营员。
彼时齐灯火仅仅是收了声，灿烂的笑容来不及掩盖，见那几个人看白痴一样望着自己，齐灯火冲他们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的信物呢？”
“什么信物？”
“试炼的信物。”
齐灯火试探性地指着腰间刻着名字的石牌：“是这个吗？”
“……”
旁边好心的弟子解释道：“就是希微门的试炼，通过了试炼会有相应的信物。”
“哦，是这样，”齐灯火心里万马奔腾，表面上还在尽力维持，“我……没有信物。”
记录的弟子显然已经极不耐烦，一边挥笔写下一边念出来：“齐灯火，用时——四个时辰，试炼情况——未通过。”伴随的是周边人好笑亦或同情的眼神。
“大家……都通过了吗？”
“你自己看吧。”那人不愿和齐灯火多费口舌。
齐灯火接过册子，十几页人名按照时间顺序洋洋洒洒地列在上面，成绩那栏有通过第三层、第二层、第一层和寥寥无几的未通，齐灯火顿时觉得心力交瘁。
“我还能再试一次吗？”
答话的还是旁边的好心人：“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不过你别灰心，还有没出来的呢，我看看……”她低头翻动名册，抬起头来尴尬一笑：“还有一个人。”
“谢谢。”齐灯火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往寝舍走。
夜里风紧天寒，齐灯火半天没吃东西，只觉得从头凉到脚，可偏偏又思绪纷飞，从那座高高的宫殿想到跳崖的男孩，又想到那个自称朝暮的神秘人，所有的这些对她来说就像一首异族的歌谣，荒诞又神秘。
“火儿！”急切的呼唤将她从纷繁陆离中拽回了现实，戢时雨一路疾跑堪堪停在齐灯火跟前，后面还跟着一瘸一拐的符衔山，两人神色都十分担忧。
“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啊？我不到一个时辰就考完了，过午之后大家陆陆续续都从希微门里出来，我一直等到傍晚都不见你，就去找了符公子。”
戢时雨连珠炮似地说完，符衔山才站定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我和时雨姑娘打听了一圈，都说门里不会有危险。想去看看你到底出来没有，就在这碰上了。诶，你考得如何？”
齐灯火听着朋友的念叨，终于切切实实感觉已经置身现实，虽然谜题未解、前路未知，但是却温暖而值得期盼。她这样想着，慢慢红了眼眶。
戢时雨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以为是她因为考核不利难过，飞快地给了符衔山一记眼刀，挽过齐灯火的胳膊：“你肯定饿了，这个时辰正好能赶上公厨的宵夜，咱们走吧！”
喝下面碗里的第一口热汤，氤氲的雾气激得齐灯火眼中湿润，饥饿感使她无暇顾及其他，闷头只管吃。戢时雨用过晚膳就没吃几口，倒是都被符衔山抢了去。
齐灯火抬头看他俩一眼，符衔山端着碗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剑道的试炼有多难，很多人第一关没过就被抬走了。”
“第一关是什么？”听到这个，齐灯火心中总算有了点慰藉。
“高山横索，”符衔山来了兴致，边说边比划，“高山两岸相距几十丈，中间仅用铁索相连，到达对岸就算过关，但是不能动用仙力，也不能御剑。”
“为什么？”
“震惊吧，我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戢时雨接过话。
“当然是为了考验执剑者的体能和胆魄。连铁索都不敢上，如何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剑客？”符衔山挺直了腰杆，“我可是顺利通过了。”
“你是趴在上面过的。”戢时雨立刻道。
“那也是通过了！”符衔山反驳。
“对了时雨，法修这边的试炼怎么样？”齐灯火打了个岔，话出口才觉得不对。
“第一关还挺简单的，就是破解一个阵法，我的法力不够，但用我父亲给我的金蛇环很快就成功了。但第二关我没过去，火儿你不是明知故问嘛？”
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有太多谜题未解的齐灯火反而归于平静，“……说来话长。”
一开始，齐灯火对于要不要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二人犹豫不决，最终在一路北上回寝舍的夜幕下还是说了个大概。信任这种东西似乎不值几两钱，一旦倾覆却会覆水难收。
可她还是觉得，十五岁的齐灯火应该将心事告诉自己的伙伴们。
一晚上辗转反侧，换来的是第二天憔悴的脸色和戢时雨欲言又止的神情。
齐灯火自然有所预料，“没事，告诉我吧。”
“根据考核的成绩划分等级，火儿……你进了丁班。”
“你呢？”
“我在丙班。”
“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不就是排名最末嘛，我这叫欲扬先抑。”
齐灯火的坦然让戢时雨心安了些，这才道：“符公子进了剑道甲班呢。”
“你挺关心他的嘛。”齐灯火心道这小伙子有点本事，调侃她一句。
“没有，是他过来告诉我的，还让我转告你。”戢时雨面上一红，神情倒是大大方方，“还有一件事，咱们今天要开始‘择科’了。”说着，从床褥底下找出了两袋筹码。
齐灯火咋舌，接过自己的那袋，“时雨你可真是能藏。”
“当然，我在家藏的零嘴，姐姐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齐灯火正欲出言安慰，就听到门外一阵疾步声，在门口停了片刻，又有叩门声响起。戢时雨开了门仍是一脸茫然，听得那人问道：“齐灯火姑娘在吗？”
齐灯火迎出来，认出这女孩是自己的小同乡。
“灯火，可找到你了！”于清秋激动地握住齐灯火的手，后者尚在紧急回想她的名字。“我是清秋，于清秋，咱们是轻宁同乡。”
“啊对，清秋你怎么过来了，出了什么事？”
“不是我，是我同舍的女孩叫蒋月燕，她择科的筹码被人偷走了！”
“啊？”戢时雨满脸震惊，忙转身确认两人的筹码还在。
齐灯火联想起那天祝辰的话，心道真有这种事，招呼于清秋进来。
“一觉醒来就不见了，这个寝舍都翻遍了，我们去寻了掌内务的先生，他们全都说筹码发下来就由个人保管，丢了概不负责。月燕她急得犯了晕眩，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找你了。”于清秋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把经过说了。
齐灯火觉得有些蹊跷，可看她着急的神情不似作伪，便道：“你说她把筹码放在衣橱里，你的筹码放在哪呢？”
这话确实有些突兀，于清秋愣了愣，“我放在书案边的抽屉里，为何问这个？”
“二者并没有什么分别。”
“什么意思？”
戢时雨插道：“火儿你的意思是，窃贼不应该只偷她一个人的筹码？”
“为什么不能？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偷了……”
“那倒不是，”齐灯火打断她，“如果是贼喊捉贼，没必要来这演。你们打听过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人也丢了筹码？”
“附近的几个寝舍都问了，没有人丢的，而且消息传出去我们秋字头那边都有点人心惶惶，月燕就说别再问了。”于清秋虽有些不解，还是如实答道。
“要不我们去问问冬字头这边？”戢时雨问道。
齐灯火的目光从衣柜到门口又转移到窗边，默了半晌，“你们屋中的构造和我大致相仿吧。”
“是啊，都一样，门两边是书桌，往里走是茶几和坐榻，两侧屏风后是床榻，榻边就是衣柜。”
“屋子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有没有可疑的对象？”齐灯火沉默下来，戢时雨便问道。
“没有，这些我们都想过了。”
“想过了，实践过了吗？”齐灯火冷不丁问。
“实践？”戢时雨和于清秋异口同声道。
“雁过留痕，只要那窃贼真的进屋偷了东西，自然能够让踪迹现形。”
“对啊，寻踪之法！”戢时雨眼前一亮。
“寻踪之法？”于清秋先是一愣，立刻也反应过来，“可那不是需要碧云以上境界的法修才能施展吗？”
“天下营中缺大牛吗？咱们可以找先生们帮忙啊。”戢时雨已经起身，似乎立刻就要出发。
“问题是先生们不管此事啊。”于清秋一句话又将戢时雨打回了座位上。
“或许我可以去请他们帮忙，有几位前辈是我父亲……”
“时雨，”齐灯火打断了她，“天下营不管此事，无非是给所有学员一个下马威，让我们知道人心复杂。但是如果丢失了贵重物品，按营中规矩是要管的。”
“你是让她们跟内务先生说寝舍里丢了珠宝首饰之类的贵重品，这样能行吗？”
“这就要看她找回筹码的决心有多大了，”齐灯火眯了眯眼睛，“这样吧清秋，你先回去问问她，我们午时在公厨见。”
送走于清秋，戢时雨趴在桌子上望着这两小袋筹码感慨：“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事，明明大家都是三十枚，为何非要去偷啊。”
齐灯火笑着看她：“那天你不是告诉我，天下营开设的十几门选学科目中，医术和冶兵既实用又有趣味，大家都很喜欢。还有那个雁……”
“雁衡！”
“对，雁衡开设的律法科，因为学员们仰慕他所以这门课抢手，还有几科是因为考核宽松也受欢迎。总之，最好的选择就只有这么几个。”
“是啊，可选择是自己做的，结果如何都应该自己承担。”
“按照我的思路，会把二十九个都投到一门课上，另外选一个冷门的。但是如果拥有了六十个筹码，就可以稳稳地选中两门所谓的抢手课。”
“所以就去偷别人的？”戢时雨蹙眉反问。
“总有人想要的太多。”齐灯火收了笑，“这倒也给咱们提醒了，夜长梦多，尽快选好科目。”
在择科开始的当日，两人就做好决定，把烫手山芋抛了出去。
“火儿，你把这枚筹码给了我，你自己真的够吗？”戢时雨看着手心多出来的筹码，还是有些踌躇。
五百多名学员，每人三十枚筹码，在开设的十三门课中选两门，每门课名额为五十，且有以往的经验作参照，这就从纯粹的赌博变成了概率问题。戢时雨想选的医术是热门科目，齐灯火便分给她一枚，投入三十枚筹码确保中选，剩下一枚便选择以往学员不满的科目，正好戢时雨对史学这个冷门科目有些兴趣。齐灯火要选的卜算和兵法都不在热门选项之中，二十九枚筹码甚至能有剩余。
“一枚筹码对我来说作用不大，但能帮上你。放心吧，我这个思路没问题的。”齐灯火拍着胸脯给她打包票。
“那……火儿你今年的夜宵我全包了。”戢时雨很是感激。
“还有这等好事！”齐灯火眼前一亮，“成交。”
午膳时分，符衔山与两人在公厨碰头，于清秋如约而至，言蒋月燕怕用财物丢失的幌子迫使天下营介入会引发更大的麻烦，还说她如何悲惧交加、泣涕涟涟。
“那我们也爱莫能助了。”齐灯火料到那蒋姑娘会如此，话一出口于清秋就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让她有些不忍心。
“不就是查个盗贼嘛，不需要寻踪之法，我用符咒便能找出三日内动过衣橱的人。”符衔山插了一句，几人的表情顿时各异——戢时雨是钦佩，于清秋是惊喜，以及一个略显无奈的齐灯火。
“真的吗？”于清秋道。
“当然，我姓符，云静第一符咒世家的符。”洪亮的声调吸引了不少人，立刻就有人出言调侃。
齐灯火拉住准备对侃的符衔山，给了他一个别乱管闲事的表情，但是在对方看来，似乎变成了别的意思。
于是符衔山踌躇满志道：“不如我现在回去准备，晚上就去蒋姑娘的寝舍查探清楚！”
“太好了，我这就去跟月燕说！”
“太好了，需要我们帮忙准备吗？”
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发出欢呼，齐灯火默默在心里给蒋月燕点蜡。